“草民杜錦城叩見貴妃娘娘。”杜錦城伏地行禮。
“免,來人,賜坐。”
杜錦城誠惶誠恐地在凳子上坐下,低垂着眼瞼。
杜繡玉道:“你不必拘謹,總歸本宮也是杜家女兒,若是論起來,我算是你堂姐?”
杜錦城惶然道:“謝娘娘擡愛,草民惶恐,草民幼承庭訓,長幼尊貴之序不敢違,但凡娘娘吩咐草民萬死不辭。”
杜繡玉滿意地點頭,輕輕揭開茶蓋吹了吹,道:“你曾經求娶過葛家小姐?”
杜錦城神色尷尬,道:“回娘娘,是,那時年少不更事,總是做些荒唐的事情,娘娘不要見笑。”
杜繡玉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葛家小姐天資聰穎,雖然年齡小卻有了傾城傾國的貌,你心念之也是常理。”
杜錦城連連搖手,道:“娘娘取笑草民了,草民自幼熟讀聖賢書,最是知道家有賢妻才能安宅院。敏寧郡主非是平常女子,草民不敢求。”
杜繡玉道:“哦?她不是平常女子?何以見得?”
杜錦城猶豫了下,一咬牙,道:“草民以爲事若反常必有妖,葛氏,非是天生異數,聽聞她五歲時曾溺水,醒來便有驚天之才,草民,草民深恐妖物作祟。”
杜繡玉眉尖動了動,捏着杯子的手指尖泛白,不動聲色,道:“你做了什麼?”
杜錦城索性坦白道:“草民尋了道士做法,奈何道士反受其噬!”他想起那道人尋到自己兢兢戰戰,狼狽不堪的模樣,又驚又怕卻更是痛恨。
少年人總是莽撞率性,更有一種近乎於偏執的執拗。他溜了眼四周壓低了聲音,道:“娘娘,草民真的懷疑那葛家小姐是妖物附身,這樣的事情上古也曾經發生過,草民擔心她進出皇宮頻繁有陰私之想,危即娘娘和貴人們的安危。”
杜繡玉沒有說話,她想起葛非眼那異於常人的洞悉人心的敏銳和狠絕;對杜家、上官氏母女的仇恨,那是種蝕骨滔天的恨;還有提起或面對夜慕華時那壓抑的仇視……但是對方只是個孩子葛家人口簡單,這仇恨從何而來?
以前忽略的被一一挑起,妖物作祟?難道真的是妖物作祟?這妖物是……
一時間她手腳冰冷,森森寒意從脊背從升起,明明外面是明媚的陽光她卻如同置身於陰森冰冷的房間裡,禁不住微微發抖。
杜錦城察覺她的異樣,惶然失措,“娘娘,您,您怎麼了?”
杜繡玉陡然回神,鎮定了下,擺手屏退秋菊,神色冷厲,道:“誰這麼告訴你的?!”
“那個……”杜錦城吶吶着,“不是,沒有……草民只是想……”
杜繡玉打斷他,聲色俱厲,道:“記住!這話絕對不允許再說!本宮也當做沒有聽到。”
“是,娘娘。”杜錦城唯唯諾諾。
杜繡玉疲乏地擺擺手,“去吧。”
杜錦城慢慢退出。
目送他身影消失,杜繡玉像是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氣,頭腦裡一片混亂,甚至手腳冰冷。
從見葛黎的第一面開始一點一點地剖析,一點一點地回想……驀然間,她看向棲凰宮的方向,紅牆黃瓦,綠樹掩映,縱然有萬丈陽光卻似乎被摒棄在外,無處不透着蒼涼蕭條。
她揪緊了衣領,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
杜錦城出了宮還有點懵懵然,杜繡玉的舉動讓他有些心驚又惴惴然,以至於他無意識地走到一處僻靜的巷道里也沒有察覺。
突然,他後腦一痛,一個黑呼呼的東西兜頭罩下來,殘餘的意識讓他拼命地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地醒了過來,感覺自己老是在晃悠着,似乎置身在一個黑乎乎的空間裡。他頭疼得厲害,想要擡手卻沒有半分力氣,想要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驚恐至極,大睜着眼睛緊張地聽着外面的動靜,隱約地,外面是嘰嘰哇哇的喇叭聲還有人的哭聲,嗚嗚咽咽好不淒涼。
經過太久太久的煎熬,他終於被放了下來,喇叭聲和哭聲更大了,還有嘩啦嘩啦似乎是挖什麼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自己被擡起又重重地放下。
這一摔摔得他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置,卻讓他的手腳都能動彈了,拼着一股子力氣他雙手胡亂地去推,卻紋絲不動,“砰砰砰!……他用力去捶打着。
外面陡然一靜,接着是一片驚呼聲和奔跑聲。“詐屍了!不得了了!詐屍了!……”
他捶得更厲害了。
好一會兒,有人窸窸窣窣地走近,“……打,打開看看……”有東西撬起蓋子,慢慢地一縷光線透入,還有股潮溼的卻清新的空氣。
乍見陽光,他眼睛一陣刺痛,慢慢地眯眼再睜開,竟然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副棺材裡,旁邊一個深坑,幾把鐵釺胡亂地扔在一邊。幾面白幡插着,不少扎着白布穿着白袍的男女驚恐地瞪着自己,有膽大的摸了把鐵鍬慢慢靠近。
有人突然出聲,“這不是二丙家的!”
“是呀!不是……二柄家的呢?我明明看見入了棺的……”
“你這個天殺的妖怪!”一聲哭嚎,一個全身孝衣的胖婦
人撲了上來,“你把二柄家的弄哪去了?……我可憐的女兒呀!……你還我女兒……”
杜錦城被她撕扯,幾番掙扎才脫了身,連滾帶爬地爬出棺材,連連擺手,想要說話,嗓子眼卻像被堵住了似的。
高升的太陽拉出他長長的影子,這時候送葬的族人才確信他不是詐屍也不是鬼怪,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個個不禁義憤填膺。
死的是個婦人,這婦人屍體突然不見了,出來個年輕男子任誰都往壞處想,無論死活,女人最重的是名節。
一個滿臉悲憤的漢子罵道:“我女人死了,你這個該死的還來作踐她,我,我打死你這個混蛋!”拖起一把釺就當頭砸下。
“打死他!打死他!……”族人們都叫起來,摸着東西就砸過來。
杜錦城本來就是混混沌沌的,雖然也練過幾年拳腳不過是花架勢,莊稼漢子多的就是力氣,更何況動了衆怒。
他抵擋了一陣愈發狼狽,衣袍被撕扯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身上臉上都火辣辣得疼,而石塊、木棍鐵釺還不斷地往他身上招呼,勢有當場打殺了他的意思。
他紅了眼,偏頭躲過一把鐵釺順手拖住,奪過來再反手一拍,正好打在對方的頭上。
那人“哎呀”一聲撲倒在地,鮮血從頭頂的一個洞裡汩汩冒出,手腳抽搐看樣子是活不成了,這一下驚了衆人。
“殺了人了!”有人尖叫着。
杜錦城的眼睛被額頭流下的血糊住了,他喘着粗氣,面目猙獰如鬼,一時間竟然把衆人嚇住了。
他拖着鐵釺踉踉蹌蹌地往山坡下跑,他必須在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逃走,否則他會死得很慘!
跑,跑,不斷地跑,只聽到自己粗喘的聲音,頭腦一片空白,風颳過臉邊有點疼,甚至麻木。終於將人聲拋到了後面,雙腿一軟,他跌倒在地上好久都沒有動。
好久,他慢慢撐着身體站起來,全身皮肉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頭髮散亂,原先俊美的臉青紫一片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衣袍幾乎成了一條條披在身上勉強遮體。
他站在那煢煢孑立,四顧茫然,回顧這一天所遭受的,他恍然如夢中。
莫名其妙地被打暈,再莫名其妙地躺在棺材裡,如果不是他適時醒來,或許他會被埋葬活活悶死!誰?到底是誰這般陰狠毒辣?想到可能遭遇到活埋的危險,他身體哆嗦着,彷徨、害怕如毒蛇般咬噬着他的心,這種恐懼幾乎要讓他崩潰、發瘋。
他蹲下身捂住臉,肩頭聳動着,如墨般粘稠的暮色漸漸將他吞噬淹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