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襲粉藍宮服,如雲的秀髮,彎彎的柳葉眉,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皮膚晶瑩白皙,氣質清雅脫俗。
她明亮的大眼睛在葛蘭眸的身上流轉了一圈,被對方絕世的美麗端莊,還有那湛藍色眸子驚住了,上下打量着,道:“你,你就是太子哥哥帶回來的那個西涼女人?”
葛蘭眸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
十公主西涼妙,生母爲景貴妃,與祁皇后是表姐妹,性子淡泊,一向深居淺出。十公主則一直養在祁皇后的身邊,所以在宮裡是個說一不二的主。
葛蘭眸深深一禮,道:“蘭眸見過十公主。”她雖然是西涼恆的女人,但是沒有名分,甚至連個妾都不如,見了公主自然要恭敬行禮的。
西涼妙道:“你起來吧。”目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又移開,打量着屋子裡的擺設。
一方十六扇紫檀木四季景色的屏風將裡外隔開,牆邊有一個黃花梨螭紋聯二櫥,上頭擺放着一個妝奩和鏡子,高几上僅僅擺着幾樣茗碗花瓶。
讓她移不開眼睛的是靠着牆的高背椅上放着一個用布縫製的兔子模樣大靠枕,用五彩金線繡了圓眼,三瓣脣,鬍鬚畢現,簡單卻傳神,兩邊還耷拉着兩個長長的耳朵,看着便讓人愛不釋手。
葛蘭眸注意到她的目光,微低了眼掩飾了那笑意,道:“十公主請坐。”
十公主摸着那兔子靠枕,道:“這是你做的?”
葛蘭眸羞澀地道:“是,蘭眸鄙陋,讓公主笑話了。”示意紅蓼從裡面拿出幾樣東西擺放在桌子上,有小兔子,小狗熊,小娃娃,都是用布縫製,誇大了特徵,活靈活現,盟態可人。
西涼妙畢竟是個小女孩,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拿起這個,又捨不得那個,完全忘了來的目的。
葛蘭眸道:“公主天之驕子,一般的物什入不了您的眼,這是蘭眸自個兒做的,不成敬意,公主若是喜歡便拿了去。
西涼妙歡喜,躊躇再三選了個娃娃和小兔子,再看向她的目光便友善了許多,道:“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怪不得太子哥哥喜歡你。可是,有太子哥哥的喜歡還是不夠的。”她欲言又止。
葛蘭眸微笑着,誠心地道謝,道:“謝謝公主誇讚,蘭眸只想安安靜靜地守着孩子便好。”
西涼妙嘆了口氣,看着她的肚子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
而葛蘭眸在幾天後便知道了對方的擔憂。
四日後的早晨,葛蘭眸終於被傳進了宮,來傳話的依然是第一天見到的那個老太監,他白胖的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拉長了聲音,道:“葛氏,隨咱家進宮吧,皇后娘娘要召見你,你呀,得警醒點,莫要惹惱了皇后娘娘。”
葛蘭眸知道這一關總是要過的,她向紅蓼使了個眼色,恭敬地道:“是,請公公提點。”褪下了腕上的一個鐲子塞到對方手裡。
對方掂着那鐲子,順手塞進了袖子裡,語氣溫和了些,道:“走吧。”
別館外是一輛顫巍巍的小轎,簾子的顏色已經有些褪敗了,風呼呼地透過縫隙往裡面灌,葛蘭眸裹緊了大氅,神情冷凝,透着股悲哀和無奈。
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轉了多少個圈,就在她有些支持不住的時候,轎子一頓終於落了下來。
簾子被掀開,她搓了搓幾乎要凍僵的手慢慢走了出來。
高高的宮闕樓臺,青磚碧瓦,在陽光下金光閃閃,閃花了她的眼。低了頭,亦步亦趨地跟着那老太監一路往裡走,一路上遇到的太監宮女躡步而行
,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
最後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前,從裡面出來一個挽着高髻,着靛青宮裝的秀美女子,她氣質高雅,脣角帶着三分笑意。見了老太監,微一萬福,道:“辛苦長公公了。”
長公公笑道:“哪裡敢說什麼辛苦?人,老奴已經帶到了,勞煩霞玉姑姑通報一聲。”
霞玉姑姑淡淡地看了眼葛蘭眸,道:“主子和太子妃說話呢,進來等一會兒吧。”便扭着腰進去了。
葛蘭眸低頭跟了進去,重重的帳幔,金線銀珠,地面光可鑑人,鼻息間是似蘭非麝的香味,漸漸聽到有人的笑聲。
她不敢擡頭,在臺階下遠遠地跪下。
祁皇后懶懶地依靠在葛榻上,她年齡不過四十,葛眉細目,眼角微微上挑,隱有厲色,那份富貴尊貴灼灼逼人。保養得當的兩隻手隨意地分開,一個二十上下的美婦人託着一隻,另一個宮女模樣的正調了通紅的丹寇往長長的指甲上塗抹。
下首坐了幾個環肥燕瘦各具姿色的宮妃,你一搭我一語地逗着趣,氣氛十分和諧溫馨。
祁皇后道:“顏色再調淡些,太豔了。”
美婦人道:“哪裡豔了?母后,您這雙手真是尖如玉筍,細如蔥白,就是妾身也比不上呢!”
“可不是!”下面一個圓臉的宮妃附和,“妾身也用了牛乳去泡,卻怎麼也比不得皇后娘娘!”
另一人啐道:“你作死呢!敢和皇后娘娘比!”
“哎呀!”那宮妃做惶恐狀,“娘娘您恕罪,悠兒簪越了。”
祁皇后嗔道:“就數你嘴巧!……”
幾個人撿着她喜歡聽的說,只把她哄得眉開眼笑,卻沒有人去注意到葛蘭眸。
好半天,美婦人像是纔看見對方,呀了聲,道:“母后,那是誰呀?”
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那圓臉的撇了撇嘴道:“是那個西涼的女人吧!?瞧着那委委屈屈的模樣就是個勾人的!”
旁邊一人扯了她一下。
祁皇后冷了臉。
美婦人有些踟躕,看看葛蘭眸又看看祁皇后,低聲道:“母后,還是讓她起來吧,地上涼,您瞧……”
祁皇后斜了她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呀,就是個耳根子軟的!行了,”她一擺手,不耐煩地,“讓她起來,這還懷着身子呢!若是有了閃失本宮可就成了罪人了!”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接道:“母后這話可是嚇着孩兒了!”
衆人一擡頭,卻見西涼恆大踏步地走進來,容色有所清減,卻依然是玉樹臨風,儒雅翩翩。他的目光極快地在葛蘭眸的身上頓了下,又冷冷地看向那美婦人。
美婦人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站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禮,“臣妾見過太子。”
其他人也忙着起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西涼恆不耐煩地一擺手,衝着祁皇后笑嘻嘻地叫了聲,“母后,您是菩薩心腸不是?葛氏是個小家子的,母后犯不着和她置氣,”貼近她的耳朵,“她可是懷着您的孫子呢!”
祁皇后瞪了他一眼。
西涼恆向霞玉姑姑看了眼。
霞玉姑姑瞭然,端了茶遞到葛蘭眸的手裡。
葛蘭眸的雙腿已經跪得麻木了,心裡的屈辱和悲哀無以復加,在乍一看到西涼恆時,她幾乎要流下淚來,卻不敢有所動作。
此時,她接過茶,艱難地站起身,咬緊牙關搖搖晃晃地往臺階上走,她能感覺到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有西涼恆心疼的目光,其他人或是同情,或是看好戲,或是不屑……
她跪在祁皇后的面前,將茶舉過了頭。
西涼恆道:“母后,您喝茶。”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如果祁皇后喝了這杯茶,或者是接過去就是承認了葛氏入了皇家的門,就要給以一定的名分。
西涼恆是想要祁皇后表個態。
美婦人籠在袖子的手撕扯着絹子,低垂着眼瞼不動聲色。
好久,就在衆人都要失去耐心的時候,祁皇后慢慢地開了口,道:“從古至今,能入皇家的人都是經過遴選相看,都是高門大戶的世家女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就可以登堂入室的。恆兒,你是個重情的,卻也是耳根子軟的,總是經不住別人的引誘,本宮乏了,也懶得管你。你有媳婦兒,這後院之事還是交給她吧。”
西涼恆愣住了,憤怒和難堪讓他的臉漲紅,他喊,“母后!”
祁皇后眼睛橫着他,冷冷地道:“你還想說什麼?難道這些天的禁閉都白白浪費了?”
西涼恆哽住了聲。
美婦人的手慢慢鬆開,一點一點抹平絹子,嘴角微微翹起,卻表現惶恐,道:“母后,媳婦哪敢越過母后去?”頓了下,“葛氏已經懷了太子的骨肉,怎麼着都是爲皇家開枝散葉,母后,您就網開一面吧。”
祁皇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再看看西涼恆哀懇的樣子,吐了口氣,道:“如此,封才人吧,以後生了孩子再說。”
才人,是低等的份位,不但不可以有自己的宮苑,而且生下的孩子是沒有資格養的!
葛蘭眸霍然擡頭。
西涼恆吸了口氣,想要說什麼又頓住了,看着葛蘭眸,帶了哀懇,道:“葛才人,謝恩吧。”
葛蘭眸嘴脣動了動,藍色的眸子如燃燒殆盡的火焰,只剩下一抹死寂,低了頭,從嗓子眼裡逼出幾個字,“謝皇后,謝太子妃,謝,太子……”
終於從宮殿裡出來,葛蘭眸整個人麻木而僵直,外面的雪光刺得她眼睛疼,她忍不住擡起胳膊遮住了臉。
西涼恆趕了出來,吶吶地,“蘭兒……”
葛蘭眸沉默着,良久,低頭屈膝行禮,已經顯懷的小腹使她的動作有些艱難。
西涼恆忙着去扶她,對方避開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沒有一點力氣,冷冷的,沒有一絲溫情,道:“太子殿下,容婢妾告退。”
從此,她不能再稱他恆郎,甚至不能自稱蘭兒,她只是個身份地位下賤的婢妾而已!
西涼恆僵在了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像是幽魂般飄走,有幾次腳下打滑讓他心都跳出了嗓子眼。
祁妃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溫軟地道:“太子。”
西涼恆回頭,定定地看着她,對方毫不退縮。
最終,他撇過臉,道:“你要的,已經得到,爲什麼不能給彼此一個退路?”
祁妃笑,有點譏諷還有悲哀,道:“我要的,你並沒有給我。這些年,縱然你萬般冷落我,我還是替你打理着後宮,你想要的女人,和你不想要的女人,我都幫你納進來,我這個太子妃難道不夠大度嗎?”
西涼恆輕笑一聲,不無譏諷,道:“是啊,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那麼,繼續再大度點,對她,寬容和善點,能嗎?”
祁妃看着他的眼睛,反問道:“你能嗎?”
西涼恆顯然明白她的意思,閉了閉眼睛,道:“我答應你,我能。”
祁妃笑,很是滿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