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別院避雨
掀起車窗窗簾,再次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青山綠水,幾句詩浮現在我的腦海:“滿目青翠漸遠走,徒留惆悵滿心頭,此後日日長惦念,不知何時再重遊。”
“唉!”我長嘆一聲,放下了窗簾。再不捨,也得走!紫禁城,上書房,又在前面召喚我了。無奈啊無奈!
“禧兒,你怎麼了?”坐在我身旁的五姑婆——淑慧長公主關切地打量着我,“怎麼一路上淨嘆氣呢?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哪裡不舒服嗎?”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念書,我還想玩兒——這就是我當下的心聲,可我怎麼敢說出口?要是傳到康師傅耳朵裡肯定又要被說教一番。
“五姑婆,我沒事兒,”?我朝淑慧勉強一笑,“昨晚上睡晚了,早上又起太早,有點兒累而已。”
“累啦?”淑慧微笑着撫了撫我的臉龐,道:“那你靠着姑婆歇會兒吧。”
我“嗯”了一聲,便靠着淑慧閉眼假寐。乾坐着也是真累,既然有人主動提供“人肉靠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禧兒啊,”默了一會兒,淑慧柔柔地開口道,“往後出來玩兒的機會多的是。什麼時候你悶了就跟姑婆說,姑婆跟你皇阿瑪請旨,到時候接你到我府裡住幾天,我帶你到處走走,好不好?”
我微笑着答了一個“好”,心內卻連連嘆氣:還是算了吧。
前兩天的歡迎晚宴上,康師傅跟我們說了,淑慧長公主這回來了就不回巴林蒙古了,康師傅要把她留在京城,給她養老送終——這是康師傅在孝莊臨終前給出的承諾,也是孝莊的遺願。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想着往後有可能可以多一個出宮的渠道,我也暗自高興了一陣,可轉念又一想,蓉玥是淑慧的準孫媳婦兒,我要是總找淑慧,蓉玥那傢伙一“羨慕嫉妒恨”,不知道又得鬧出什麼幺蛾子來,還是省省吧。於是,這個念頭隨即就被掐滅了。
“瞧瞧,我們禧兒笑起來多好看吶,”淑慧寵溺地捏了下我的臉,隨後又攬住我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嗯。”我點點頭,重又靠在淑慧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車子一晃一晃地,很有節奏感,“人肉靠枕”柔軟又舒適,不多會兒,我的眼皮竟真的發沉,漸漸耷拉下來……
“禧兒,禧兒?”一聲聲溫柔的呼喚傳入耳內,我迷迷瞪瞪地擡頭,眼睛撐開一條縫,道:“到了?”
“沒呢,”淑慧將我扶正,一邊幫我係斗篷一邊道,“外頭下大雨了,眼看着天又晚了,這兒離京城還有四五十里,今兒是趕不到了。”
“那怎麼辦?”我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借宿唄。”淑慧用手幫我抹了把臉,道,“好啦,趕快醒一醒,跟姑婆下車,你皇阿瑪他們都在等着咱們啦。”
“哦。”我應了一聲,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瞅了一眼,只見小穗和淑慧的貼身侍婢正打着傘在車旁候着,康師傅他們都已下了車,正往斜對面的一個黑漆大門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看這大門的規制不像是行在啊。
“快下來吧。”淑慧催了一句,我“哦”了一聲,放下簾子緊隨着她出去,剛扶着小穗的手下車站定,一陣秋風夾雜着秋雨就劈頭蓋臉地狂撲而來,我立時打了個冷戰,腦子也徹底清醒了,捂緊了領口,緊趕了幾步,跟上了前頭的大部隊。
在康師傅的帶領下,大部隊進了大門後,沿着抄手遊廊進了一個寬敞的大廳。我們落座後,樑九功就指揮着一些宮女太監給我們上茶點,我端起杯子啜了兩口茶,卻忽見費揚古領着四五個人進來,跪在廳內齊呼:“奴才恭迎聖駕,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師傅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滿臉笑容地讓他們“平身”,又對其中一位約莫五十歲上下的老婦笑道:“太夫人,今日朕可要打擾您清修了。”
那太夫人躬身道:“皇上光臨寒舍是臣妾修了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這別院本是犬子費揚古特爲臣妾清修而建,設施簡陋,恐怕要委屈皇上和衆位主子了。”
那太夫人的話音剛落,我右眼皮就猛地一跳。好傢伙,今兒避雨居然避到費揚古的地盤來了!我趕緊瞪大了眼睛往費揚古身後搜了搜,在太夫人身後侍奉的是兩位婦人打扮的美少婦,那個驕橫跋扈的丫頭不在,再一看,石榴那小丫頭赫然跟在那太夫人身側,她倒也不怕生,站在那兒正偷偷地拿眼不時地瞄着我們這羣不速之客。我心下稍安——反正石榴那小丫頭也不認識我,我從人販子手裡救下她時,她還沒清醒過來。果然,她的目光掠到我臉上的時候,那眼神是陌生而好奇的。
“這個別院古樸雅緻,環境清幽,甚好,朕很喜歡。”康師傅說着望了一眼石榴,問道,“這個小女娃長得粉雕玉琢,一身靈氣,很是可愛,是您的孫女兒?”
太夫人低頭望了一眼石榴,笑着躬身道:“回皇上,她是臣妾小妹的女兒,名叫石榴。臣妾與她甚是投緣,便常常將她接到臣妾這兒來小住一陣。”
石榴很是機靈,太夫人才剛介紹完,她就主動跪地磕了一個響頭,嬌聲呼道:“石榴叩見皇上,皇貴妃娘娘,和衆位主子。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和主子們千歲千千歲!”
一聽這嬌俏的聲音,康師傅、佟妃、和淑慧長公主的臉上讚賞和疼愛之色盡顯,康師傅帶着慈愛的微笑,連聲說:“快起來,快起來。”待石榴站起身來,康師傅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陣,又問太夫人道:“您剛說石榴是你小妹的女兒,若朕沒記錯的話,她阿瑪是不是原任步軍統領,烏拉那拉·費揚古?”
太夫人道:“回皇上,正是。她阿瑪是烏拉那拉·費揚古”
“怪不得,怪不得,”康師傅拍了一下大腿,指着石榴,笑着對身旁的佟妃道,“朕剛剛看她的眉眼是有幾分相熟。”
“臣妾看着也是。”佟妃笑着附和道,“聽說費大人在六十歲上才得了這個女兒,很是寶貝,將自己一身的功夫盡數傳給了她,今日一見果然是小小年紀就英姿颯爽,與一般的女孩兒氣度不同。”
“嗯,”康師傅望着石榴,笑眯眯地點頭讚道,“真是應了那句——將門虎女啊!”
“石榴謝皇上和娘娘讚賞。”不用旁人提醒,石榴居然又自動跪地用用清脆的嗓音謝恩了。真不是一般的機靈啊,怪不得兩家的大人都喜歡她。
“起來,起來,”?康師傅連聲叫起,呵呵笑了一聲,對費揚古和太夫人道,“這孩子如此謙恭有禮,想必是你們平日裡教導有方啊!”
康師傅才說完,我耳畔就傳來一聲——“哼”,我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坐在我身旁的胤禛滿臉盡是鄙夷之色。我微微傾身過去,悄聲問道:“你‘哼’什麼呢?”
“裝的。”胤禛超小聲地回了一句,那口氣似乎還帶着那麼一點恨意。
“裝的?什麼裝的?”我被胤禛這一句答話搞的滿頭霧水。
“謙恭有禮。”
“謙恭有禮?”我望了一眼正隨着費揚古和太夫人一起就坐的石榴,“你是說……石榴?”
“嗯?”胤禛微微點頭,“這丫頭其實比得瑟還野蠻。”
比錦瑟還野蠻?不會吧?我聞言回頭望了一眼石榴,這小丫頭也正往我們這邊望過來,那目光掃過胤禛臉上時居然停了下來,兩道柳葉眉小皺了一下,略略歪了腦袋,似乎在思考着什麼。我又去看了一眼胤禛,只見這小子垂了眼簾,雙手捧起茶盞正在喝茶,雖然他表面上若無其事,但我看得出來,他好像有點兒不自在。
這情形怎麼看怎麼透着古怪。在我的印象中,胤禛就只見過石榴一次,也就是前陣子跟我一起在喀喇河屯的大街上救回被下了藥的石榴那次,而石榴應該不認識胤禛纔對。可聽胤禛的口氣,好像這傢伙早就認識石榴一樣,看石榴的神情,好像也正在辨認中,難道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故事?
“胤禛,你跟石榴……”我正想問個究竟,忽聽康師傅問我道,“禧兒,你跟胤禛兩個嘀嘀咕咕地在說什麼呢?”
暈,這麼隱秘的交頭接耳都被康師傅發現了。
“我們……”我想了想,決定拍一拍康師傅的馬屁:“我們倆正說皇阿瑪您說得對,石榴確實謙恭有禮,不愧是大家閨秀。”
“大公主謬讚!”費揚古起身朝我施了一禮,又給身旁的石榴遞了個眼色,那意思是想讓她緊跟着向我道謝,豈料,那石榴仍然全神貫注地盯着胤禛看,費揚古的信號她一點兒都沒收到,直到佟妃笑着喚了一聲“石榴”,她才清醒過來。
“石榴,來,過來,”佟妃朝她招了招手。那石榴回頭望了一眼太夫人,太夫人朝她微微頷首,石榴才起身坐到到了佟妃身邊。
“石榴,”佟妃親熱地拉着石榴的手,笑呵呵問道:“你剛剛爲什麼一直盯着四阿哥看個不停呢?”
“四阿哥?”石榴飛快地望了胤禛一眼,回頭對佟妃道,“他是……阿哥?”
“是啊,”佟妃點點頭,道,“他是四阿哥胤禛。”
“啊?”石榴似乎吃了一驚,又回頭使勁兒盯着胤禛看了好幾眼,有點難以置信地反問道,“他……他是四阿哥?”
“是啊,他是四阿哥啊,怎麼了?”佟妃似乎對石榴的反應也感覺有些奇怪。
“我好像見過他。”石榴歪着腦袋,眨巴着眼睛道。
“你見過他?”佟妃似乎大感意外,在座的其他人,包括康師傅對此也很是好奇。我除了感覺好奇,意外以外,直覺還有點兒緊張。石榴怎麼可能會見過胤禛呢?難道胤禛這小子什麼時候又偷偷溜出去過,連我也不知道?
“嗯……”石榴點點頭,這次似乎比較肯定了,“我見過他,就在……”
“石榴,肯定是你認錯了,”費揚古忽然插進來打斷了石榴的話,“四阿哥久居深宮,你怎麼可能見過他呢,一定是你認錯人了!”
“是啊,是啊,肯定認錯了,”太夫人也笑呵呵地對佟妃道,“皇上,皇貴妃娘娘,石榴這孩子有時候就是迷迷糊糊的,認錯人這種烏龍事也不是頭一回啦。”
“呵呵呵,”佟妃一陣輕笑,“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嘛,這種事兒難免的。”說着,輕拍了拍石榴的手背,柔聲問道:“石榴,你是不是一眼看到四阿哥就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我……”石榴瞥了一眼對面的費揚古和太夫人,緩緩點了點頭,對佟妃道,“回娘娘,是。”
石榴剛回完話,我就聽見身旁的胤禛如釋重負般長舒了口氣。
“呵呵,”佟妃輕親暱地撫了撫石榴的臉龐,又問道,“石榴,你今年多大啦?”
“回娘娘,”石榴恭敬地道,“我……哦,奴婢今年九歲。”
“九歲?”一直在旁邊默默看着的淑慧長公主,忽然笑眯眯地開口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四阿哥今年應該十一歲了吧?”
“是啊,”佟妃笑答道,“日子一天天地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孩子們就都長大了。”
“皇上,”淑慧長公主開玩笑似地對康師傅道,“依我看,四阿哥與石榴年齡相當,倆人又很有眼緣,這對小人可不是前世註定的姻緣?不如就讓四阿哥娶了石榴做福晉吧。”
“我不要!”胤禛石破天驚的一聲大吼,吼得衆人都愣了一愣,室內輕鬆的氣氛一時凝固,胤禛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剛纔的失態,一愣之下,立刻補充道,“皇阿瑪,額娘,兒臣的意思是……兒臣年紀尚小,還不到娶福晉的時候!”
“都十一了,不小啦,太子和三阿哥不都在這個年齡指了婚嘛?再說了,石榴這麼好的姑娘,打着燈籠也難找呀,要是現在不先定下了,改明兒可該後悔咯!”?淑慧長公主說完掩着嘴格格直笑,費揚古和太夫人臉上是心花怒放的表情,康師傅笑盈盈地望着胤禛和石榴,似乎在考慮淑慧長公主的提議,佟妃沒說話,只是親暱地摟着石榴,臉上是和煦的笑容,可望着胤禛的目光中卻沒有笑意,反而有幾分嚴厲,胤禛原本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在這兩道目光的壓制下也偃旗息鼓了,只是鬱悶地一個勁地喝茶。
“瞧瞧瞧瞧,咱們的四阿哥不好意思了!”淑慧長公主的一句打趣引得衆人鬨堂大笑,室內的氣氛更加活躍起來。衆人都用曖昧的眼光看着石榴和胤禛,石榴因害羞而滿臉通紅,胤禛則因爲鬱悶而張得滿臉通紅,看得出來,這小子確實不喜歡石榴,強扭的瓜不甜啊,這些長輩們就喜歡當“喬太守”,專做“亂點鴛鴦譜”這種事兒!我正尋思着爲胤禛說兩句話,一回頭卻瞥見班第朝我搖了搖頭,那意思是讓我不要輕舉妄動?我猶豫了一下,卻聽康師傅帶着笑意發話道:“石榴這孩子朕看着十分喜歡,淑慧長公主的提議有理,胤禛也確實到了該指婚的年齡了,不過,朕認爲,此事還是待朕回宮與皇太后商議之後再做決定,皇貴妃,你說呢?”
佟妃略一頷首,面帶微笑道:“皇上所言及是,理當與皇太后商議後,由皇太后作定奪。”
“皇上,皇貴妃,長公主,各位主子,”費揚古起身岔開了話題,“奴才這兒也沒什麼好東西可招待的,只這栗子糕是奴才的媳婦兒親手做的,請各位主子嘗一嘗。”
“哦,是嗎?”康師傅饒有興趣地拿起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嚼,片刻後連聲讚歎,“好,好,味道不錯,比御膳房做的還好!”隨即又招呼我們,“你們也都嚐嚐,嚐嚐。”
於是衆人的注意力就這樣被引到了茶點上,指婚的事兒暫時被擱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