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兩碗糯米粥
班第幾步躥到桌邊,一摸藥碗道:“太涼了,不能喝!”
這怎麼辦?要是讓康師傅知道他一不在,我就消極怠工,那參加出殯的事兒就泡湯了!
耳聽得外面的請安聲是越來越近了,我緊張得心臟怦怦亂跳,一時間反而沒了主意。就在這當口,卻見班第一揚手將桌上茶壺裡的水倒在了盆栽裡,又將藥碗裡的藥倒進了茶壺裡並蓋上了蓋子,然後將空碗交到了我手裡。我朝他豎了豎大拇指,這傢伙還真有急才啊!
我接過碗,纔剛一仰頭將碗底剩下的那點藥汁沾在脣上,房門就被推開了,披着貂皮斗篷,內穿一身藍色常服的康師傅進了屋裡,眉目含笑,似乎心情頗佳,班第剛想上前見禮,他一揮手就免了,解了斗篷,走到牀前,接過我手中的藥碗瞧了瞧,滿意地道:“不錯,長進了,都喝完了!”
“那是當然!”我擦了擦嘴,膽氣頗壯地道,“我說過這回一定會好好配合太醫調理的嘛,說話算話!”
“嗯,好!”康師將藥碗給了班第,然後坐在牀頭的凳子上,好好地觀察了我一陣,又替我診了診脈,片刻後,欣慰地道,“不錯,如此保持一個月,必定大有改善。”
“放心放心,一定會堅持的!”?我伸手挽住康師傅,將話題往正道上引,“皇阿瑪您看,這回我可沒食言,回來的路上您答應過我的,應該也會兌現吧?”
康師傅含笑拍了拍我的手背沒回答,卻轉頭對班第道:“班第,你何時來的?”
“回皇上,來了一會兒了。”班第躬身恭敬地道,“去乾清宮時,樑公公說皇上正在跟刑部和戶部的大臣們議事,因此臣就先到這兒來看看禧兒。”
“哦,這些天辛苦你了,快坐吧!”康師傅說着指了指桌子邊的凳子。班第道了謝,挨着凳沿坐了,康師傅又繼續問道,“你五叔和五嬸兒怎麼樣了,身子好些了嗎?”
“回皇上,”班第欠了欠身子,“五叔好些了,但太醫說若要完全康復還要再等些時日,五嬸兒經過救治暫時保住了性命,但仍然昏迷不醒,太醫說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只怕……時日無多。”
“唉,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康師傅嘆了一聲,正色道,“你回去後告訴他們,務必全力救治恭王福晉,需要什麼藥材,隨時到御藥房取!”
班第立馬站起身來,甩了甩馬蹄袖,單腿跪地,朗聲道:“臣領旨!”
“起來,起來,坐!”康師傅擡了擡手,繼續道,“出殯的日子定了?”
“是!”班第道,“宗人府會同禮部詢問了欽天監後,將出殯的日子定在後天。”
康師傅“哦”了一聲,回頭望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緊挽着他的胳膊,沉吟了片刻,對班第道:“這樣吧,後天一早你進宮來接禧兒!”
我迅速跟班第互望了一眼,班第不露聲色地“例行領旨”,我則強按住心頭的喜悅,在牀上跪直了身子,朝康師傅鞠了一躬感謝他的成全。
“行了,快躺好了!”康師傅忙不迭地將我塞回被窩裡,開始嘮叨道,“先說好了,去是可以,但你要答應朕,不可悲傷過度,知道嗎?”
“嗯!”我點頭若搗蒜,“我答應您,一定會剋制的。”
“乖孩子!”康師傅笑着寵溺地拍了拍我的臉,道,“好好歇着,皇阿瑪跟班第還有些事兒要談,先回去,一會兒再回來陪你說說話。”
正事兒都已經辦完了,那膏方還在桌子上的茶壺裡呆着,康師傅多留一會兒,那茶壺的玄機就多一分被發現的危險,此時,我倒巴不得他快點兒離開,於是,我非常大方又乖巧地答:“嗯,您去忙大事吧,甭惦記我,我沒事兒的。”
我靠在牀頭,笑盈盈地目送着康師傅和班第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口片刻後,立馬把小穗喊進房裡處理茶壺裡的藥汁,然後才安心地繼續看我的《新唐書》。
唉,沒辦法,康師傅不許我看小說,《四書五經》我又不愛讀,詩詞歌賦縱然再美妙,天天看也會覺得太單調,只好折中一下,看看歷史書,雖然不及小說的天馬行空,但至少比《四書五經》要生動些,尤其是裡頭的列傳啦,本紀啦,就當人物傳記看了!大概是因爲身份的關係,現在看史書,對公主列傳比較感興趣,尤其是唐朝時候的那些個公主,從太宗時的高陽,高宗時的太平,到中宗李顯的安樂,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倒不羨慕這些公主在那個時代的權勢,權勢再大,這些人最後的下場也只能用“悽慘”二字形容,讓我比較羨慕的是,唐朝時的公主好像愛去哪就去哪,沒那麼多禁忌,不像現在的公主,平時若無康師傅的允許,就只能在紫禁城裡溜達來溜達去,總而言之就是:唐朝的公主是“放養”的,本朝的公主是“圈養”的……
正當我浮想聯翩之時,忽聽房門“吱呀”一聲,胤禛清朗率真的聲音直撲耳膜:“皇姐,我給你帶好吃的來啦!”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又回頭吩咐了一聲,“芝麻蘇,快拿進來!”
胤禛口中的“芝麻蘇”其實本名叫蘇培盛,是胤禛的貼身太監,只因胤禛喜歡吃芝麻酥,恰好這蘇培盛姓蘇,臉上又有幾顆麻子比較像芝麻,於是胤禛便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芝麻蘇”。他其實是極機靈的一個小傢伙,雖然他個子其實比胤禛還高半個頭,但一般是看不出來的,只要站在胤禛身邊,他永遠比胤禛矮那麼一點點。這不,聽了胤禛的吩咐後,就聽他“嗻”了一聲後,哈着腰,雙手拎了一個食盒進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剛要打開,胤禛擺了擺手道:“下去,下去,我自個兒來!”
芝麻蘇弓着腰退了出去,胤禛開了食盒,從裡頭將碗碟一樣樣地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我披了件衣服,下了牀坐到桌子旁一瞧,兩個碗裡裝的是深紫色的糯米粥,三個盤子裡裝的是點心,分別是糖火燒,核桃薄脆,棗泥酥餅。
“這是額娘特地讓飯房給你煲的阿膠糯米粥,快嚐嚐,好不好吃?”胤禛說着將一碗糯米粥推到我面前,然後託着腮幫子,一臉期待地望着我。
我聞了聞味兒,驚喜地道:“好香啊,放了桂花糖吧!”
“嗯嗯!”胤禛連連點頭,“知道你喜歡桂花糖,特地讓他們多放了一些呢!”
我拿起調羹舀了一勺,這粥甜而不膩,柔糯爽口,清香沁脾,不禁由衷地讚道:“好吃,好吃!”
“喜歡就多吃點兒,這裡還有呢!”胤禛把另一碗也推到了我面前。
“我哪吃得了那麼多啊,你也吃吧,陪我吃!”我把那粥推到胤禛面前。
“額娘說了,這是專給女孩子吃的!你多吃一點兒,病可以早點兒好。”?胤禛又把碗推回到我面前,嘆了一口氣,又道,“皇姐,你不在宮裡,我連玩兒的人都沒有,你可快點兒好起來吧。”
“胤褆,胤祺,胤佑,胤禩他們呢,你幹嘛不找他們玩兒?”我一邊吃,一邊問道。
“他們……哼……”胤禛聳了聳眉毛,口氣很有些不滿地開始訴苦,“胤褆一有時間還不是鑽在窩裡陪媳婦兒?簡直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兄弟’!胤祉……算了,不說他了!胤祺一天到晚說蒙語,跟他說話累的慌,胤佑這傢伙‘三棍子也打不出個屁來’,至於胤禩……嘖嘖嘖,每次明明都是他主動提出要下棋的,可下輸了又總哭鼻子,別人還以爲是我老欺負他呢,沒勁透了!”
聽胤禛這麼一說,還真是的,我要不在宮裡,這會兒還真就沒什麼人可以跟他玩兒在一起的:胤褆自從年中大婚,娶了尚書科爾坤的女兒伊爾根覺羅氏後,兩個人好得跟蜜裡調油似的,一有空就回他自己的地盤陪老婆去了;胤祉大概是因爲蓉玥的關係,有漸漸向胤礽靠攏的跡象,跟我和胤禛雖有來往,但能感覺出來已不如前兩年那樣熱絡了;胤祺自小跟着皇太后孝惠,一直以來,孝惠都只讓他讀蒙語書,所以,他的蒙語流利的很,反倒是漢語和滿語說的磕磕巴巴的;胤佑不知道是因爲像他娘成嬪,還是因爲腿上有殘疾有點自卑感的緣故,他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內向的一個,除非是玩到了興頭上,不然,的確像胤禛所說的“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胤禩今年虛齡才六歲,剛上書房,看什麼都好奇,看什麼都想學,最近幾個月剛迷上下圍棋,棋藝當然不咋的,而胤禛的棋藝可是自小在佟妃的調教下練出來的,有時候跟康師傅下都不見得落下風,跟班第下有時候甚至能把班第殺得落花流水,所以,就胤禩這剛入門的水平去挑戰胤禛,能不哭鼻子嘛!
我拿了個核桃薄脆給胤禛,呵呵一笑,道:“胤禩還小,你就讓着他點兒,改明兒等他大一點兒了,棋藝長進了就好啦!”
“哼……輸了就輸了嘛!”胤禛咬了一口核桃薄脆,很不屑地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輸了也不哭鼻子啊,真不像個男子漢!”
“是啊是啊,咱們胤禛最勇敢,是未來的巴圖魯!”我掩嘴笑道,甩了一頂高帽子給他。
“嘿嘿嘿,還是皇姐你最瞭解我啦!”胤禛說完,把手上剩下的半個核桃薄脆扔進嘴裡,迅速吞下肚去,隨後抹了抹嘴邊和手上的碎屑,從懷中掏出玉笛,一臉諂媚地道,“您一面吃着粥,一面聽我吹那首《紫雲回》,待會兒給品評品評,行不?”
我點點頭微笑道:“嗯,好啊,你吹吧,我聽着。”
“好嘞!”胤禛眉開眼笑地橫起了笛子,那樣子就彷彿是懷璧的卞和終於找到了賞寶人一般。“那我真開始咯!”
“嗯,開始吧。”
胤禛深吸了一口氣,微眯了眼睛,開始吹奏。我舀着粥,一面喝着一面聽。開始的那一段節奏比較平穩,吹得還不錯,還真有點李白詩中所寫的“玉笛凌秋韻遠汀”的意境,後半截□部分聽着就不大對勁了,只能用“丟盔棄甲,狼狽不堪”來形容,聽得我直想喊“卡”,可看到胤禛的那副自我陶醉狀,又不忍心打斷他,只好保持微笑狀,耐着性子聽完。
“怎麼樣,怎麼樣?”好不容易一曲吹畢,胤禛將腦袋湊近我,等着我的誇讚。
“呃……不錯,不錯!”我放下調羹,鼓了鼓掌道,“開始那一段的確有亂石穿雲之感……”
“哦,聽出來了,”胤禛的臉垮了一半,“你的意思是後面那段吹得不好。”
“呃……不是,不是啦!”打擊到脆弱的“少男之心”了,我趕忙調整了下措辭,“後面的那一段也不錯,不過還有提升空間,再練一陣兒,姐相信只要你一吹笛子,宮裡所有的美女都能聽得如癡如醉!”
“真的麼?你不是安慰我?”胤禛斜着眼望着我,一臉的懷疑。
“真的真的,不是安慰你,你在笛子上的天分是極高的!”我忙不迭地往胤禛頭上套高帽。
“這倒是,‘術業有專攻說’的可沒錯!”自信的笑容又回到了胤禛的臉上,他放下玉笛,抓了一塊棗泥酥餅,咬了一口,帶點兒幸災樂禍地道,“三姐的琵琶那叫一個爐火純青,可是她學起笛子來就笨的很,拿都拿得不像樣子!”
“嗯?端靜怎麼想起學笛子了?”這消息挺讓我詫異的,私底下,我都叫端靜“琵琶精”,就是因爲她醉心於琵琶,那一曲《十面埋伏》真個彈的是“驚天地,泣鬼神”。
“我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對,”胤禛放下酥餅,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才道,“上回在小十三的滿月宴上,她聽了一個和聲署的樂工奏了一曲《紫雲回》後,就像着了魔似的,非要纏着我帶她一起去學笛子,我實在被她纏的沒辦法了,就帶她去了,可每回學的時候,她總是魂遊太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到現在連個簡單的曲子都吹不完整。唉!”胤禛說着連連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哦?”聽完胤禛的敘述,憑着我敏銳的第六感,我覺得,這裡頭似乎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於是追問道,“那個樂工長什麼樣?”
“嗨,就是一南邊兒來的小白臉,”胤禛顯出點“瞧不上眼”的神情,道,“手無縛雞之力,倒是精通音律和各種樂器。”
“是嘛?等什麼時候有空兒,我也跟你們一起去瞧瞧吧!”
“行!”胤禛倒是爽快,“不過,你得跟三姐一樣,裝成太監。”
“成!”我一口答應,能一睹讓端靜着魔的樂工的尊容,裝就裝吧。
正當我跟胤禛聊得高興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聲音量奇高的“皇上吉祥”,聽那音色是“芝麻蘇”的,胤禛一聽,當即變了臉色,皺眉道:“皇阿瑪不是來過了嘛,怎麼又來了?”
我知道他這是怕康師傅知道他裝“落枕”逃避跟胤礽比箭的事兒,於是笑着輕聲道:“好啦,你趕快歪好脖子,拿上食盒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明兒再來看你。”胤禛小聲說罷,拿過食盒,站起身來,歪好脖子等着康師傅駕臨。
“嗯?四阿哥在裡面?”康師傅的詢問聲傳了進來,顯然是剛纔“芝麻蘇”的報警聲突兀了一些,引起了康師傅的注意。
“回皇上,”“芝麻蘇”扯着尖細的嗓子回話,“四阿哥奉皇貴妃之命,給大公主送粥和點心來了。”
“芝麻蘇”的話音未落,房門就被打開了,康師傅虎着臉就邁步進了房內,胤禛趕緊歪着脖子給康師傅請安。
“你脖子怎麼了?”康師傅看到胤禛的“歪脖”,臉上又現出了關切的神色。
“沒怎麼,”胤禛說着,還用右手按了按脖子,臉上做痛苦狀道,“就是……就是昨兒晚上睡落枕了。”
趁着康師傅還沒發話要親自檢驗胤禛的“傷情”,我趕忙接口道:“胤禛,你看你都這樣了,還專程送吃的來,快回去歇着吧,替我謝謝佟額娘!”
“那皇阿瑪,皇姐,胤禛先告退了!”機靈的胤禛就坡下驢,趕緊施了一禮,不等康師傅開口,就歪着脖子,在芝麻蘇的“攙扶”下迅速開溜。
爲了分散康師傅的注意力,我立馬過去挽着康師傅的胳膊向他推薦道:“皇阿瑪,佟額娘煲的阿膠糯米粥可好吃了,還有一碗,您也快來嚐嚐!”
做了點小修改,呵呵^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