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又是一個意外
“……將以求吾所大欲也。”?將軍署衙,康師傅寢室書房內,我站在案前,終於背完了《不爲與不能》的最後一句。
“嗯,背得不錯。”康師傅微微點頭笑讚許。
“謝皇阿瑪誇獎。”我微一福身,微笑道,“皇阿瑪,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啦!”
我心內惦着明天的織造署之行,巴不得能早點回去好好謀劃下。
話說,這座將軍署就坐落在八旗駐防城內,整個署衙被侍衛,護軍,還有駐守江寧的八旗兵護衛得跟鐵桶似的,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要想從這裡出去,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幸虧明兒還能去織造署,感覺上那裡多少要好一些,至少沒有那麼多手持兵刃的兵丁。
“回來,我還有話要問你。”康師傅的一句話又把我拉回了案前,可他卻不說話了,只是拿眼瞧了我半天,倒瞧得我心裡有些發毛了。
“皇阿瑪,有什麼話您快問吧,我有點兒困了。”說着,我還打了個呵欠,以證明我所言非虛。
“今兒孫嬤嬤提出讓你留在織造署,是不是你的意思啊?”康師傅的口氣雖似漫不經心,但這話裡的意思卻也足夠讓我心驚的,莫非他真會“讀心術”?
“當然不是了!”我矢口否認。這種事情,一定要撇清,就算康師傅有懷疑,可他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不是?
“不是就好!”康師傅呵呵笑道,“看得出來孫嬤嬤很喜歡你,明兒你去織造署的時候,好好陪陪他老人家,也算替我盡點兒孝心。”
“皇阿瑪放心,明兒去了,我一定會讓孫奶奶開開心心的。”我笑着跟康師傅打包票,心下暗舒一口氣。看康師傅現在笑容滿面的樣子,似乎相信了我說的話。
“我相信你一定會讓孫嬤嬤開心,不過……”康師傅說到這裡,忽改了警告的口氣,“我也要提醒你,去了那兒可不許瞎胡鬧,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身爲大清公主,你的一舉一動可關係着皇家的聲譽和顏面。”
“是,禧兒謹遵皇阿瑪教誨。”我恭敬地答着,心內暗喜去了一半:公主公主,不能自主啊!
“好了,去睡吧,鞍馬勞頓了一天,也確實累着你了。”康師傅終下了“赦令”。
“那禧兒告退!”我朝康師傅蹲了一禮。
“嗯,去吧。”康師傅微笑着朝我點了點頭,伸手拿過一旁的奏摺,開始低頭批閱。
“皇阿瑪,您也不要睡太晚,奏摺又不會自己長腿跑掉,明兒再看也沒關係的。”看到康師傅看奏摺的專注神情,我又忍不住提醒道。
這一路南來,康師傅每天看奏摺還是習慣性地看到半夜三更,樑九功都私底下跟我說了好幾次,讓我在適當的時候勸勸康師傅
“嗯?你怎麼還沒走?”康師傅的目光又從奏摺上移到了我身上。
“您總這樣熬夜,又東奔西跑地上河堤訪民情,身體會累垮的!”我是真心疼康師傅,鐵打的也經不起長年累月地這樣折騰啊!
康師傅指了指他手邊的一疊摺子,朝我微微一笑道。“好,我知道了,看完這幾本就不看了。”一聽他這話就知道看完這幾個,他肯定還會繼續看。
我走到他身旁,數了數那疊摺子,一共是五本,於是,堆上笑臉道:“反正也就只有五本,我就在這兒陪着您看完了再走吧!”
“小丫頭!”康師傅輕笑着,寵溺地捏了下我的鼻子,道,“今兒在車裡你不就想睡覺了嗎?快去吧。”
我揪了下鼻尖,沒答話,人也杵着沒動。
“行了,快睡去吧,傻丫頭!”康師傅催促着,“皇阿瑪答應你,看完這五本一定不看,放心了吧?”我還真不是很放心,這康師傅就是一個“工作狂”。
“樑九功!”我朝門外喚了一聲。
樑九功躬身道:“奴才在,大公主有什麼吩咐?”
“過來,過來!”我指了指那疊奏摺,對樑九功道,“看到了吧,一共是五本奏摺,你在這裡替我看着,等皇阿瑪看完了這五本,務必要請他去安歇!記住了?”
樑九功看了一眼康師傅,隨即應聲道:“大公主請放心,奴才謹記。”
“你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竟敢管起朕來!”康師傅的話雖如此,眼中卻滿是笑意。
“嘻嘻,這下我真放心了!”?我衝着康師傅做了個鬼臉,再次行禮。“禧兒告退!”
“禧兒,你怎麼好像有點悶悶不樂呢?”從織造署回將軍署的途中,康師傅笑吟吟地望着我問道。
“有嗎?我哪有悶悶不樂。今兒在織造署玩得挺開心的,孫奶奶對我可好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臉上堆着笑,口中應付着,心中卻惱恨得不得了!
今兒我真乖乖呆在織造署,陪着老太太磕了一天的牙,替康師傅盡了一天的孝!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我根本就出不去!
怪不得昨天康師傅答應得這麼爽快,卻原來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據這織造署裡裡外外早已是層層防禦,密不透風了。離織造署稍遠的街道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兵丁守衛,靠近織造署的地方,這些兵丁則換成了護軍,從織造署門口開始,護軍全部換成了侍衛。派給我的貼身侍衛,明着的除了塞圖以外現身了三個,這說明暗中保護的侍衛人數也增加了,而且這幾個侍衛就跟膏藥一樣,我走到哪,跟到哪,甩都甩不開。
要說,孫嬤嬤還真是想我所想,她還特地替我想了個辦法,而且全都安排好了,先讓我扮成她的丫頭,打着去拿畫的幌子跟着曹宣去他那進院子,然後再扮成書童,跟着曹宣去轎廳,只要上了轎子,曹宣就能帶我去遊覽秦淮美景。
本來,這個計策進行得還算順利,我跟着曹宣都已經騙過了跟着我的“四大金剛”,甚至連轎子都已經上去了,可是,到了織造署的門口被攔住了,守門的侍衛客客氣氣地道:“對不住了,曹二爺,皇上有旨,今兒過了巳時,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入織造署,您請回吧”。
巳時——那是我到達織造署的時辰!
就這樣,我跟着曹宣,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孫嬤嬤的身邊,自此,我死了去看秦淮美景的心思,直到康師傅重臨織造署,接我返回將軍署。
“哦,高興就好啊!”康師傅還是笑吟吟的,好像今天的心情特別的舒暢似的。
“皇阿瑪,瞧您,打從回來後就笑得嘴都沒合攏過,有什麼好事嗎?”
“好事?”康師傅愣了那麼一秒,隨即笑道,“嗯!不錯,是好事!今兒去教場閱軍,看到八旗諸將官皆精神抖擻,紀律嚴明,騎射功夫也都不錯;到了織造署,又聽聞你今兒表現良好,曹家上上下下都對你交口稱讚,這都是好事啊,我怎能不高興呢?”
“呵呵!”我微微一笑,挽住康師傅道,“皇阿瑪,我今兒可是給孫奶奶講了不少的笑話,都講得口乾舌燥了,可算是大大盡了孝心了吧?您就沒一點兒表示?”
“小丫頭!”康師傅呵呵一笑,道,“嗯,朕一向賞罰分明,你今兒表現如此良好,朕自然要賞賜。至於賞的是什麼,等回到將軍署自有分曉。”
暈,康師傅的反應還真夠快的,我想要什麼賞賜,估計他肯定心裡門兒清,他這樣說,就還是不願意放我出去玩兒。得,我看我乾脆就等着回京城算了,也別瞎折騰了,再怎麼折騰都折不出康師傅的手掌心。
“傻丫頭,愣什麼神兒呢?”
“在想……”我回過神來,順嘴道,“在想您給我的到底是什麼賞賜啊?這麼神秘兮兮的,您乾脆現在告訴我得了!”
“那可不行!”康師傅神秘地道,“這個賞賜,你看了保準兒喜歡。”
“好了沒有啊?”我催着小穗。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小穗邊應着,邊蹲身幫我穿花盆底。
不知道康師傅搞什麼鬼,用了晚膳後,讓我立馬回去換衣服,還非得讓我換上固倫公主的常服,又是袍,又是褂,層層疊疊,還要戴冠,還必須戴三副耳墜,所以小穗領着幾個丫頭折騰了半天還沒完
“啓稟大公主,皇上讓奴才來問問您好了沒有,要是好了就到皇上那兒一道過去。”樑九功第二次來催了。
“好了好了,樑公公,你去回報,我這就去。”我應付道。樑九功應聲離去。我站起身來,搭着小穗的手走了幾步,適應了下許久沒穿過的花盆底,這才往康師傅的院子裡去了。
“皇阿瑪!”我踏進書房,只見早已穿戴整齊的康師傅還在爭分奪秒地看着奏摺,便喚了一聲。
“哦,來啦!”康師傅這才擡起頭來,收拾了下手邊的奏摺,起身到得書案前,微笑道,“走吧!”
我跟在康師傅身後,左看右看,心中疑竇叢生:這條路是通向將軍署裡的戲臺的,難道康師傅要帶我去看戲?
“皇阿瑪,難不成您給我的賞賜就是請我看戲啊?”我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年頭,唱的全是崑曲,我可受不了。
“看戲?”康師傅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嗯,也是,你平日太過急躁,讓你看看戲或許能改改你的性子。”
“啊?”我呆了片刻,真讓我說中了?那“咿咿呀呀”一句話唱半天的崑曲,我真消受不起,於是扶着額頭道,“皇阿瑪,我忽感覺有些不適,想先回去了。”說着一蹲身行禮,轉身就想走。
“回來!”康師傅一聲呼喝叫住了我,我只得駐足回身,無奈地望着他。
康師傅搭了一下我的脈搏,伸手給了我一個“爆栗子”,輕斥道:“你這丫頭,膽大包天,竟敢睜眼說瞎話!”
“皇阿瑪,我真對聽戲沒興趣,求您了,就別爲難我了,成不?”我說着用哀怨的眼神望着康師傅。
康師傅“噗哧”一笑,道:“傻丫頭,逗你的!今兒不是唱戲,是唱曲!你不是愛聽江南的小曲嗎?我讓他們請來了金陵城裡唱曲最好的班子,今兒晚上,讓你一次聽個夠!”
“真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康師傅竟然也有這麼善解人意的時候!
“大公主,是真的,其實這事兒,皇上離開蘇州的時候,就開始張羅了。”樑九功不失時機地補充道。
“多謝皇阿瑪!”我這一句可是真正地發自肺腑。
“嗯,走吧,不然你五叔他們都等半天了。”康師傅道。我湊回到康師傅身旁,親暱地挽住他的胳膊,笑道:“走吧!”
我隨着康師傅步入視野最好的二樓包廂,樓上樓下的大小官員朝着康師傅一番磕頭請安之後,現場才安靜下來。今兒來聽曲的人真不少,我上上下下掃了一遍,除了定嬪,敏常在,常寧外,高士奇,明珠等隨行的大臣和大學士也在,江南將軍瓦代,兩江總督王新命,江寧巡撫湯斌也赫然在座,最讓我感覺意外的是,許久沒有音訊的我的師傅吳海竟然也出現了,穿了一身朝袍,坐在瓦代旁邊。
戲臺上,桌子椅子都已擺好,還放着一架古箏,一臺揚琴,看來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康師傅朝樑九功微一點頭,樑九功立刻扯着脖子喊了一聲:“皇上有旨,開演——”話音落下不久,演員們就從“出將”那個門簾裡陸續出來了,全體朝着臺下行了個禮。
我看了一下,發現這支五人的演出隊伍基本是個娘子軍,一個個都是身姿曼妙,嫋嫋婷婷的江南美女,分別彈奏琵琶,二胡,古箏和揚琴,只除了吹笛子的是個男子。
不過,這個男子的身形怎麼看上去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待這名男子一擡頭,朝着臺下衆人一微笑一點頭時,我不禁“霍”地站了起來——這人可不就是王和均嘛!
“禧兒,你怎麼了?”康師傅轉過臉,不解地看着我。
“啊?”我從驚訝中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有些失態了,忙坐了回去,隨口道,“我沒事兒,沒事兒。”隨即伸手拿過茶盞,喝了一口茶,算是給自己壓壓驚。
演出開始了,彈琵琶的女子在衆人的配合下,開始演唱《小九連環》,還是同樣的歌詞,“蝴蝶呀,飛來又飛去呀,飛來麼又飛去呀啊,飄飄蕩蕩進花園呀,小妹妹想去撲呀啊……”,這名女子的唱功不在那天的孟紫嫣之下,可是,我怎麼聽怎麼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好像那蝴蝶沒飛進花園,倒是飛到了我的心裡,把我的心攪得一團亂。
王和均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我腦海中不知不覺翻騰起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來,從項王廟初識,到大鬧一品樓竟一起被關進縣衙大牢,到,到了蘇州又奇蹟般地重逢,這個“免費導遊”一路領着我吃喝玩樂,期間還給我講了不少的故事,到我們倆人一起爲孟紫嫣打抱不平,到臨別時,他把開過光的菩提珠褪下來送我,我還跟他說我們肯定能在金陵相見的……
我低頭看了眼戴在腕子上的菩提珠,不禁思緒萬千。這回到了金陵,我千方百計想要出去,難道僅僅是想去看秦淮風光,僅僅是想去還菩提珠嗎?
這幾天,我每天晚上把玩着菩提珠時,眼前總不覺浮現出王和均那張帶着邪魅笑容的臉來,雖然有些痞,但心地很善良,而且,他身上似乎是有那麼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更關鍵的是,和他在一起是愉快的,我不必去考慮這個人到底是宮裡或朝裡哪一派哪一系的。
我不是不知道他對我有那個心,從理智上,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不說破,我也假裝不知道,我以爲我可以靠着理智忽略掉這一點,繼續擁有這個朋友,現在我才發現,我的想法是多麼可笑!
忽想起康師傅說的“你別忘了你的身份”!是啊,身份!
現在可不就活生生地體現着這句話?
我是公主,所以我現在坐在包廂裡聽小曲,而王和均呢?就算他再有才,再有錢,也是一介草民,一介布衣!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成爲朋友?
看着王和均全神貫注吹奏笛子的樣子,我的視線漸漸的有些模糊了:這一回,有可能會永遠失去這個朋友!
我一低頭看了眼手腕,一滴淚就這樣從眼眶中掉落到了菩提珠上!
我一驚,迅速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這反常的舉動可千萬不能讓康師傅察覺。
我轉頭看了一眼康師傅,還好,他正全神貫注地聽着小曲,滿面春風,一副陶醉的樣子,還不時用手指敲擊着扶手,和着曲調,打着節拍。
“好!好!”那彈琵琶的女子一曲唱罷,贏得了滿堂彩。
康師傅也連聲叫好,並吩咐樑九功:“以大公主的名義,賞這個唱曲的女子二十兩銀子,其他演奏人員各十兩。”
樑九功立即照辦,而且又扯着脖子將“我”賞人銀子的事兒昭告天下。那臺上的人員接了銀子齊齊下就要下跪謝恩,我開口道了聲:“免”。
想起這些日子,跟王和均一起遊玩嬉笑的情形,我似乎無法看着王和均這樣跪着感謝我的賞賜。
演出在繼續,接下來是談古箏的女子獻唱,這回唱的是《姑蘇風光》,音色靚麗甜美,也是一個高手。可是,我的心情很凌亂,很凌亂。只要我還在這裡坐着,我就不得不看着王和均一次次地下跪,一次次地謝恩。看着這個,我心裡就是覺得彆扭!
我真想起身就走,可我卻找不到退場的理由!我不能說我不喜歡,剛纔在來的路上,當康師傅告訴我今晚上是聽小曲時,我是那麼的雀躍,那麼的歡欣;我也不能稱病,康師傅剛搭過我的脈搏,知道我現在什麼病也沒有,健康的很;我更不能中途溜走,這樣反而更反常,康師傅會起疑心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要冷靜,冷靜,也許事情沒有那麼糟,那王和均在下面全神貫注地演奏,或許根本就沒注意到樓上的我呢?更何況今天我的裝束跟平常他看見的不一樣,或許他認不出來呢?安安靜靜地捱到演出結束,退場,那麼或許我的身份不會被揭穿呢,那麼這段友情也就以保留了!是的,是的,要冷靜!
這樣自我安慰了一陣,我感覺似乎好了許多,心情也不像剛剛那麼糟糕了,那些女子唱的小曲也能入耳了。
康師傅說這一班是金陵最好的唱曲班,確實不錯,整個演出持續了約一個時辰,每唱一個曲目都是滿堂彩,康師傅的銀子賞賜出去了不少,有時候是他自己的名義,有時候是以我的名義。
終於捱到散場,正當我偷偷舒了一口氣,心想:事情果然沒那麼糟,卻聽到康師傅興致勃勃地吩咐樑九功:“這滄海樓的唱曲班果然名不虛傳,傳他們老闆覲見,朕要當面親自賞賜他!”
“皇阿瑪!”我失口驚叫了一聲。康師傅這麼做,我的身份鐵定會揭穿的!
“怎麼了,禧兒?”康師傅回頭望着我,那兩道眼神竟讓我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那個……您賞就賞了,幹嘛還非得當面賞賜?”我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康師傅呵呵一笑道:“這個唱曲班如此出色,甚至超過了和聲署,我想看看是什麼樣的老闆這麼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