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些不願想起的回憶被人強行撥開, 抽絲剝繭地要讓他親自再經歷一遍時,重雲發現其實也不是那麼難受,尤其是當他知道了段塵的心意時, 再回首過去, 竟意外地能品出一絲甜味來。
重雲待在鬼界七年, 每每想起以往, 都沒覺得一點苦, 只是遺憾他沒能見到青鳥族族人們的最後一面,但這種遺憾都在閻成玉帶他去奈何橋邊,看到青鳥族人即將跨過長橋的靈體時徹底煙消殆盡。
他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 只是他躲在鬼界那麼久很少外出的原因,除了養魂以外, 其實最主要的是不想與段塵碰面, 他想起過往種種, 倒也不覺得後悔,只是覺得丟臉, 他以前什麼都敢做,死皮賴臉地纏着段塵,一廂情願地捨命救人,也不管段塵願不願意承他這份情,他曾經覺得自己喜歡段塵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 因此做這些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死過一次, 仔細想起來, 重雲才後知後覺自己以前有多煩人, 越是回憶越是覺得往事不堪回首, 索性將記憶深藏,不再提起。
這一次在十五夜, 被魔君故意提起過去,重雲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段塵的心魔,他怎麼也想不到段塵的心魔竟會是自己,他當初並沒有死在段塵的面前,臨死前也同閻成玉和妙語交代過,不可以在段塵面前提起自己爲他而死的事,可是聽段塵先前的話,也許閻成玉沒有遵守諾言。
重雲沒有時間去細思這件事,當務之急是要解決面前這一個難題,蒲霄看樣i是恢復了至少五成功力了,否則不會這麼輕易地就讓段塵和重雲都中招。
重雲和段塵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幾分擔憂來。
段塵還好,他本就不擅於將情緒外露,那憂慮轉瞬即逝,他伸手在重雲脖頸後的頭髮上揉了揉,冷聲道:“沒事。”
重雲一時還沒有習慣他這有些親暱的動作,但那種不適感只存在了一秒,隨即便是一股難言的喜悅蔓延在胸口,他揚起嘴角笑道:“我們都在,怎麼會有事?”
失去的回來了,貪求的被滿足,癡妄的已得到,還有什麼值得懼怕的?即使可能再次失去,至少當下他們擁有彼此。重雲從不是一個會杞人憂天的人,他從來都活在當下。
“我還沒問你,你怎麼從心魔裡掙脫的?”重雲記得他是在段塵和鶴下到裂谷去後,察覺到不對勁時才發覺已經遲了,蒲霄突然出現將他困在了回憶裡,心魔並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否則重雲也不會一開始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在何處,直到段塵出聲將他喚醒,他才從過去掙脫出來。
段塵望着他,沉默了一瞬,才道:“因爲你還活着。”
重雲感覺自己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他只在瞬間便聽懂了段塵話語裡的意思,因爲自己還活着,所以過去那些年段塵所擔心的、憂慮的、恐懼的、惶惶不可終日的想法都隨着他的出現煙消雲散。
段塵在見到重雲的那一瞬間起,心魔便已不復存在。
重雲彎眼一笑,只見四周濃霧散去,露出十五夜本來的樣子,荒涼,陰森。重雲往四周看了看,只見先前同他一道留在上面的修士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只不過面色正常,胸口隨着清淺的呼吸還在微微起伏,看來像是因爲疲倦睡着了。
“鶴呢?”重雲眼皮一跳,才後知後覺發現少了一個人,“他沒跟你一起上來?”
“他在設置防線,蒲霄被我困在下面了。”段塵在同判官一道下到裂谷谷底之時,看到周圍驟然升起的濃霧,便知道中計了,他同蒲霄打過交道,知道蒲霄的手段可謂是防不勝防,他當機立斷往鶴周身幾處大穴拍了幾下,封住鶴的五感,讓他陷入一片混沌與虛無中,方不受心魔所擾。
聞言,重雲眉心一緊:“蒲霄這個禍患,不除掉真是讓人寢食難安。”
段塵短促地笑了一聲,在接收到重雲詫異的目光時,笑意收斂:“你有什麼好辦法?”
“你說呢?”重雲挑了挑眉,神情自若地與段塵對視,“你是用什麼將他困住的?”
段塵從不說謊,既不屑這樣做,也懶得這樣做。他如實說道:“我的原身。”
段塵的原身,便是無相寺大雄寶殿裡那盞長明佛燈,佛燈自鑄成之日起,已燃燒了千百年,最後帶着無數人的願力降世,擁有清除世間一切污穢的力量。
重雲心裡一動,突然想起他曾經問過段塵的那個問題:“若是這世間的污穢都被消除殆盡,你當如何?”
那時段塵的回答是:“不知。”
但他也說:“或許那個時候,我早就不在了。”
重雲自然不會允許這種結果發生,他盯着段塵如古井一般沉靜的眼底,一字一句問道:“當初問你的那個問題,你的答案變了嗎?”
“什麼?”
“若是這世間的污穢都被消除殆盡,你當如何?”
段塵的身子猛地一僵,眼睛倏地睜大,平靜的面龐上有三分茫然,他微卷的長睫顫了下,還未開口,便聽見重雲說:“你若是還是那個答案,那我現在便下去將蒲霄殺了。”
重雲的心魔是蒲霄制勝的最有力武器,他根本殺不了蒲霄,他們兩個人都知道。
這無非是一個變相的威脅,言下之意是:你若是最終要死,那我就先死在你面前。
段塵對他這有些任性的威脅感到有些荒謬,但更多的是對重雲的心意的觸動,他想起霍清苓的話:“段塵,你要學會解釋,不要什麼都埋在心裡,沒有人有義務去了解你。”
段塵不再沉默,他擡起手揉了揉重雲鬢角散落的細碎頭髮,搖了搖頭:“不是那個答案了。”
重雲一直緊繃的心絃在一瞬間鬆懈下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裡霎時綻放出明亮光彩,他聽見段塵一貫清冷的聲音說道:“我會活着,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行俠仗義,浪跡江湖,卻不再斬妖除魔,因爲那時的世間,已無污穢。
重雲笑了起來,一步上前緊緊地抱住段塵,他深埋在段塵的頸間,他感受到段塵有一剎那的僵硬,脖子上蔓延到耳根處都是一片緋紅,但段塵很快便放鬆下來,伸出手摟住了他。
他聞着段塵身上熟悉的檀香氣息,聲音因爲鼻子被壓住而有些嗡嗡的:“你說好的。”
他聽見胸腔緊貼着的地方伴隨着主人的說話聲傳來輕微的震動:“嗯,我說好的。”
天光熹微,十五夜清晨的薄霧散去,留下一片浸潤着露水的草木。
昏睡的人悠悠轉醒,茫然地四下張望,才終於弄清楚了眼下的境地,當即臉色一變,等到檢查人手,發現沒有缺少時方纔鬆了一口氣。
林庭雷同林景風走過來,看到重雲身邊只有段塵一人時,神色微變:“判官呢?怎麼就段塵大師一個人上來了?”
“放心,我還死不了。”正說着,便見判官艱難地從裂谷爬了上來,拍了拍羽衣上的塵土,整理了一下儀容,方纔慢條斯理地說道,“段塵大師已將蒲霄困在了下面,我又加設了一條防線,現在我們只要等其他人趕來,將這裡的結界修補好,事情就算解決了。”
重雲笑着搖了搖頭:“只能說是暫時解決了,可不能算是圓滿解決了。”
判官面色有些不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對他的話有些不以爲然:“難道你有辦法能徹底解決這件事?”
重雲道:“有辦法,但不知可不可行。”
衆人眼前一亮,魔君的存在幾乎是整個修真界的心頭大患,一日不除,修真界便難得寧日,當年仙魔大戰,耗費了無數修士的心血,纔將蒲霄關押在十五夜,換來了十多年的清淨,就連段塵都耗盡了半數修爲,但即使是這樣,十多年後蒲霄仍舊能捲土重來,甚至今日若不是段塵及時將蒲霄困住,也許他們都等不到其他人趕來的那一刻了。
因此,在聽到重雲的話後,即使在知道可能性不大時,衆人還是生出一種即將見到曙光的欣喜。
重雲與段塵對視一眼,隨後重雲笑道:“辦法有一個,只是還需要各位相助纔可行。”
。。。。。。
東洲,東海海岸。
天空是一片水洗過的藍,陽光探出雲端,往深藍如墨般的海面灑下無數璀璨金光。
一行人立於海岸邊的崖頂,海風帶着潮溼與腥鹹的味道迎面吹來,遼闊天際下,衆人似乎成了天地間渺小的一粒塵土。
重雲抱着一盞古樸精緻的佛燈站在崖邊,這佛燈呈蓮花形狀,周身的花瓣是青琉璃製成,燈芯裡藏着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重雲垂眸看了那顆珠子一眼,沒說話。
“師尊,一切都準備好了。”來自佛門的幾個小僧垂目恭敬地立在段塵身前,似乎在等他的吩咐。
而各大世家的能人志士也都在收到信號後趕來東海,與這一行人齊聚在一起。
段塵望着眼前這一羣目含希冀的修士,微微頷首施了個禮,冷聲道:“多謝各位前來相助。”
“大師客氣了,魔界是整個修真界的敵人,就算沒有大師吩咐,對付魔界我等也是義不容辭啊。”
“是啊,大師能有用到我們的地方,也是我們的榮幸。”
“大師有什麼要求,請儘管吩咐。”
段塵擡起手,示意衆人安靜,衆人被他冰冷的視線一掃,立馬噤聲。
“我的要求剛纔已經告訴給了諸位,你們到時候聽重雲的安排就好。”
他說完,轉過頭來望着重雲,眼底冰霜溶解,帶着溫情與柔軟靜靜地與他對視,儘管已經盡力掩飾,但他還是從重雲幽深的眼底看見了一絲不安,段塵擡起手按在重雲的肩上,清冷的聲音裡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別怕,我很快就回來。”
重雲沉默良久,點了點頭:“……早點回來,別讓我等太久。”
“好。”
段塵將一切情緒收斂,轉過身來,望着衆人,沉聲道:“開始吧。”
話落,段塵從重雲的手中拿過青蓮佛燈,手腕上念珠化作長劍,他便執燈御劍而去,衆人跟在他的身後,御劍飛至幽藍的海面。
不過眨眼功夫,天地間風雲變色,狂風驟起,平靜的海面掀起巨浪,驚濤駭浪間,無數骯髒的怪物從海底爬出來,發出令人聞之色變的嘶吼聲。
立於天際間的修士無不被這煉獄一般的景象震驚,看着下方翻滾的波濤說不出話來。
“結陣!”重雲站在崖頂高喝一聲,將修士的思緒拉回,他們這纔想起來此番的目的,紛紛催動真氣,依照重雲的指示結出一個巨大的陣來。
重雲和段塵都曾思考過,要怎麼樣才能徹底除掉蒲霄這個禍害,他同普通的魔不同,他靠吞噬其他魔物和內丹而活,又可以利用心魔業障來對付修士,幾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要讓他徹底消失,除非世間污穢盡除,纔有可能讓蒲霄失去倚仗,從而將他斬殺。
但他們又意識到,即使污穢除去,但只要人有心魔,蒲霄同樣能夠伺機反撲,那麼就只有將他徹底隔絕於世,不接觸到任何人,方有可能將他煉化。
而這個隔絕的地方便是青蓮佛燈的燈芯。
當年段塵也意識到這個辦法可行,可惜如何去除污穢這個難題沒能得到解決,因此想法最終也只能擱置。
如今重雲提出他們可以仿照青鳥族的護族陣法,將諸多修士的內力加註在段塵身上,轉化爲淨化之力,先將東海污穢驅除,纔有機會滅掉蒲霄。
“這便是青鳥族的護族陣法?”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與少女輕柔的話語,重雲沒有回頭,卻聽出了來人的身份。
是霍清苓。
重雲問:“霍姑娘怎麼來了?”
“這麼重大的場面,怎麼能錯過呢?”霍清苓站在他的身側,笑意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同他一樣眺目遠望。
天地間蒼黃一片,狂風巨浪間,那些人猶如一葉葉孤獨的小舟,被風浪拍打得失去了方向,但卻仍舊艱難地將陣網結起,毫不猶豫地將內力注入陣眼中的那個人,他們沒有一絲保留,因爲大家都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泛着金光的巨大陣網在海面上空結起,像是暗夜裡的一點曙光,於天地昏暗間帶來一絲希冀。
“就算知道了結局,也要親眼看看才安心嗎?”重雲也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正巧對上霍清苓含笑的目光。
“你想問的是這個嗎?”
重雲頓了頓,搖了搖頭:“霍姑娘是聰明人,我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你嗎?”
“有啊,比如你的轉世,我就不知道。”霍清苓對上重雲倏地有些睜大的眼睛,笑道,“段塵唯一求過我的一件事,便是要我算出你的轉世,可惜這唯一的一件事我都沒能替他做到。”
重雲怔住,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霍清苓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給重雲的心底帶來了怎樣的驚濤駭浪,繼續道:“不過幸好,他遇上你了。”
重雲從欣喜中升起一股後怕,若是他始終沒有遇見自己呢?那他們,是不是會就此錯過了?
“你呢?”霍清苓問道,“我沒有替他算到你的事,作爲補償,你可以要求我替你算上一卦,你想知道結局嗎?”
若說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但重雲最終沒有讓霍清苓告訴自己,他說:“他答應我會回來的,我只需要在這裡等他便行了。”
霍清苓挑了挑眉,可有可無地聳了聳肩:“好,那便等着吧。”
。。
大陣已成,磅礴的靈力從四面八方注入陣眼,段塵身形一動,長劍消失,他獨自矗立虛空,倏地,一朵遮天蔽日般的青蓮從他的腳下綻放,從陣中延伸至整個陣法的角落,像是巨大的穹頂從海面上空落下,無聲地往翻滾着巨浪的大海拍去。
轟——!
青蓮與海面接觸的一瞬間,巨大的淨化之力將海面上翻騰的怪物拍得灰飛煙滅,怪物們還未來得及發出尖叫便消失在這世間。
衆人紛紛被這股強大的力量震得吐血,跌跌撞撞地猶如斷線的風箏從天上落下來,被一干在此期間趕來的修士接住,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而這些修士又遵照重雲的吩咐,迅速地補上了陣法的缺口。
似乎感受到外界的鉅變的蒲霄驚聲問道:“段塵,你做了什麼?!”他在十五夜因爲對付了守夜人,還未來得及修整就又遇上段塵重雲一干人,又不得不催動內力,利用心魔對付段塵等人,誰知段塵竟完全不受心魔影響,反倒是自己,一時不察就落入到段塵手裡。
段塵沒有理他,他的臉色有些發白,雖說藉助衆人的力量,但他自身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他勉強維持住身形,手指翻轉結成印,一掌拍向青蓮佛燈。
那燈座便是他的肉身,這無異於自殺。
他沒有告訴重雲,完全煉化蒲霄的方法,便是連着關押蒲霄的燈芯一同毀去。
那一掌下去,段塵便口吐鮮血,從虛空中栽了下去,在陷入徹底的黑暗之前,他似乎看到了重雲驚慌失措的神情,卻再無力說出一句話來。
他看見自己在降落中,慢慢消失。
肉身不存,他這個失去了軀殼的“人”便猶如水中浮萍,再無依仗,自然也不會再存於世額。
蒼穹之下,驚變之後,終於歸於一片沉寂,沒有污穢存在的海水變作一片碧藍,重現出生機。
“段塵!”重雲朝段塵跌落的地方衝了過去,卻什麼都沒有觸到,只有點點細碎的青色光散落在他的周圍,他伸出手想要去接,那光卻穿過他的身體往天地間散落而去。
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不死心地一次次伸手,卻次次落空。
怎麼會這樣?重雲面色一寸寸蒼白,他失神地看着周圍散落的碎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天地間少了一抹白色,重雲嘴脣抖了抖,喃喃道:“騙子。”
“騙子!”
“你在鬼吼鬼叫些什麼?好歹是鬼界三使之一,能不能不要丟了我鬼界的臉面?”身後傳來一道有些不滿的女聲,重雲呆呆地回過頭,看見一身黑袍的閻成玉抱臂站在他的身後。
重雲腦子裡一時竟有些轉不過彎了,想不通閻成玉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遲疑地喚了一聲:“成玉?”
閻成玉見他這樣子就有些來氣:“重雲,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你上輩子爲了這個人連命都沒了,這次又要再來一次嗎?”
“有何不可?”重雲反問,“上輩子,若不是爲了幫我,他又怎麼會死。一命換一命,很值。”
“你!”閻成玉恨鐵不成鋼,“是,一命換一命,那我問你,你現在的命是我救回來的,你要如何還我?”
重雲皺着眉頭,似乎爲這個問題感到爲難,他現在腦子亂成一團,但紛亂的思緒裡,他都有些意外自己竟還能抽絲剝繭一般地思考:閻成玉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知道段塵之於自己意味着什麼,又怎麼會咄咄逼人地反覆糾結這個問題?
重雲擡起頭來,有些不確定地問:“成玉,你是不是有辦法救段塵?對了,錮魂術,你是不是可以用錮魂術救他?”
“沒有!”閻成玉想也不想地回答,話音剛落,她看見重雲有些暗淡的目光,頓時又有些不舒服起來,“你爲了這個人,失去了一魂一魄,我好不容易將你救回來,結果你在鬼界這麼多年都不肯點魂燈,就是因爲不肯忘記他,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
重雲也不知道。
重雲與段塵之間並不是簡單的一命換一命這麼簡單的,段塵能夠在明知是死局的情況下,頂替他去送死,而他在知道段塵需要一魂一魄纔有可能活過來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不給?
青鳥族雙瞳中藏魂的特性幾乎給了他救人完美的條件,不過是給一雙眼睛,給他便是了。
更何況,他後來知道了,段塵那時已經喜歡上自己了,那他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赴死的?
他說:“成玉,我用一雙眼睛換來一顆真心,我覺得很值。”
閻成玉無話可說,她覺得段塵被叫做妖僧真是沒有叫錯,看看重雲這幅樣子,她身爲朋友,真是恨不得能敲開他腦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那僅僅是一雙眼睛嗎?那是他的命啊。
“閻君,不如你賣我一個人情,你就將段塵救回來如何?”霍清苓慢悠悠地走過來,笑吟吟地打破這邊的僵局。
閻成玉傲慢地與霍清苓對視:“你算什麼東西?我憑什麼要賣你的人情?”
霍清苓也不惱:“若我說,我知道閻暉的轉世呢?”
“你說什麼?!”閻成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閻暉是上任閻君,轉生之事不受鬼界約束,他的轉世連作爲他女兒的閻成玉都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怎麼可能會知曉。
重雲道:“霍姑娘是靈諭師。”
“靈諭師是什……”閻成玉不屑的話語斷在了嘴邊,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靈諭師?!幽都城的人?”
“正是。”霍清苓笑着點了點頭,“現在,這個人情可以賣給我了嗎?”
“你爲什麼這麼幫着他?”閻成玉懷疑的目光在重雲與霍清苓之間轉了轉,似乎有些不高興。
霍清苓道:“我可不是幫他,我是欠了段塵一個人情。”
“好吧,要幫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還有一個要求,”閻成玉瞪了一眼重雲,“回去後,你到孟無瀾那裡給我領一碗湯喝!”
重雲知道她不過是找個臺階給自己下,他們都知道無瀾學着孟婆熬出來的“孟婆湯”不過是給鬼界的人解渴用的,根本沒有遺忘的功效,但此時重雲有求於閻成玉,斷不會去戳穿她。
閻成玉依言,在懸崖邊尋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將段塵散落的靈魂召回,再用錮魂術讓段塵的魂魄凝成實體,使之能夠以靈體狀態在世間行走。
重雲和霍清苓沒有去打擾閻成玉,站在不遠處替她護法。
“那位龔小公子也來了。”霍清苓突然說道。
重雲眼皮一跳:“在哪裡?”他四處張望,卻見一道雪白的背影向着遠處走去。
“阿雪!”
那身影倏地一僵,隨即又若無其事地離開。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一如在青屏峰一樣。
霍清苓拍了拍他的肩:“以後會有機會見的。”但她到底沒將心底那聲輕嘆展現出來,有些時候,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重雲點了點頭,又轉過身來,望向閻成玉的方向。
蒼茫天地間,海面與遙遠的天際連城一片瓦藍,在金色的日光照耀下,折射出一片璀璨奪目的碎光。
重雲無心去欣賞這一片美景,他的每一寸呼吸、每一點心跳都被遠處一道雪白的影子奪了去。
段塵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俊美如神祇一般的臉上失了一貫的冷漠,帶着三分歉意與滿腔的繾綣愛戀說道:“我讓你等太久了。”
重雲搖了搖頭,上前抱住他:“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