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餘炎目光由那輝光轉到狐王身上,淡然道。
“你是來找我的吧?”
狐王冷冷地打量着他,點點頭。
“我可以等。”
“不必。”歐陽餘炎偏頭深深看了一眼歐陽炎炎道,“九鼎開啓了,你還是快離開吧!”口氣很淡,卻充滿了關切。
歐陽炎炎死死盯着他,一邊向後退去,忽然大聲唱道。
“秋水劍斷秋水,人情兩處閒。三尺劍五更風,送我杏子箐。殘燈不見暖,孤枕不見眠。斷不了,意寒寒。”接着又以更大的聲音嘶吼,“秋水劍斷秋水,春光也無限。紅樓帳,軟羅輕,好夢到天明。花燭燭燭歡,美人絮語喃。斷不了,夜綿綿!”吼完,仰面大叫,“娘——他聽到了,孩兒終於讓他聽到了!”然後,放聲痛哭,踉踉蹌蹌奔逝而去。
雲晶驚愕了半天,匆匆瞥了一眼狐王,轉身追去。
歐陽餘炎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少年消失在大風大雪裡,身子僵住了,只有心底無數遍地念着,不是這樣的,如,如雲,不是這樣的,你不可能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
狐王微微仰面,笑意更深。
“二公子風流天下,人妖盡知。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歐陽餘炎眸光一寒,轉視去,冷冷道。
“可惜什麼?”
狐王正視着他。
“紅顏不再是紅顏,年輕不再是年輕,歲月催老,二公子雖說容貌依舊,可這心境恐怕早已有別於當年了吧?”話鋒一轉,坦然道,“今日一戰,也是你我最後一戰,你若輸了,放了我弟弟小玄。”
“原來小玄是你弟弟?”歐陽餘炎漠然半刻,“這麼說,你破了血陣,你們兄弟見面了?”噓出口氣,語氣一沉,“他應該告訴你了,我要的只是那把鑰匙。”
“你若勝了,就是你的。”
歐陽餘炎一凜,衣袍鼓起,微微擡手。
……
風雪似乎一頓,幾聲清鳴破空竄上,聖王託着骨鏈旋舞,八隻小怪聽到清鳴開始全身扭動,滾天而轉的墨綠色光芒起了波瀾,每往外溢一次,劍陵宮的四老身體就會通明一次。而每透明一次,骨骼經脈就會急劇地震盪一次。
九鼎反噬的前兆!
灰莽莽的雪夜,寒風開始向鳳神陣聚攏,八隻小怪手掌推去,掌心鏤有一孔,血,泉水一般噴射出!八股血泉幾乎把寒風都染紅了,整個鳳神陣隱幻在血光之中!
九鼎的光輝沉沉地向鳳神陣的血光壓來,歐陽雲逐給三位兄長使了個眼色,他們幾乎同時撤手,歐陽雲逐廣袖一翻,一柄兩尺三寸的青玉劍直切而下,貫入了血光。歐陽雲鏡十指併發,劍氣如虹,隨着青玉劍的方向劈斬去!
“譁——”“噼——啪——”烈火燎原之勢!
血光大開,聖王一聲長笑,託着骨鏈優雅地旋上,宛若游魚,周身外旋轉着那支青玉劍,和歐陽雲鏡如虹的劍氣,聖王化起無數道虛影,以合圍之勢旋轉,旋轉……驀地,暴烈般的巨響,由大鼎化出八個小鼎,它們大小相同,激射出的墨綠色光芒轉換成青色,連接中間的鼎口,隨着光芒大盛,中間的鼎身漸大,圍攏的八隻鼎縮小,光輝化成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漩渦,分散着向聖王各個方向圍來。
聖王張開衣袍,骨鏈一抖,八隻小怪掌心向天,血泉直衝向那無數的墨綠色漩渦,並在撞擊時微濺出些鮮血,鮮血迸飛竟然凝成一隻只血鳳凰,數以千計的血鳳凰向大鼎攻去,歐陽雲逐周身圍上劍氣,卻仍擋不住血鳳凰陰厲的侵襲,沒過半刻體內的氣血就已混亂了。
“砰!”其中一隻小鼎碎裂開,如雪片一般飛散出去。
歐陽雲鏡離的最近,這也使他沒有發出任何慘呼便一頭栽下。
另一方正與狐王激斗的歐陽餘炎,見到此情景,悚然一驚。
狐王右手反劃,半片翠亮的光刃斜斜向他左臂斬去!聽到風聲,歐陽餘炎虛空中腳步錯開,掌風如劍,連連旋切數次,攪得雪花更亂了!
“你輸了!”狐王瞥了眼不遠處那八隻鼎,又加了一句,“你們劍陵宮也輸了!”
“那可未必!”歐陽餘炎雖然心急如焚,臉上卻淡定得無事一般,雙臂揮動,發出一連串的暴響,衝破層層風雪將炙烈的氣息向狐王燒來。
狐王略有一絲驚訝,左右兩掌半劃,翠亮的光刃各分出半弧,並對成一個圓,由圓心射出一枚細如髮絲的鍼芒。
……
風雪遠遠避開,八隻鼎散出的墨綠色光芒穩住,逼退了攻來的血鳳凰,聖王不斷地結着法印,高聲唱道。
“大鴻之主,鳳神當戰。月星華曦,開闢荒古。以身獻之,引爲天地。風雪雷電,任其取之!任其取之!”
短促急切的唸誦,重重地敲擊着每一隻血鳳凰!以她那無比的靈力,至上的巫術來驅使血鳳凰們向八隻鼎撞去。
刺耳可怖的聲響,響徹了方圓百里。
歐陽雲逐一身的精血翻涌不已,知道對方抗爭的力量越強,九鼎所需的功力也就越強,先前已對聖族的萬人血咒暗抵了一個多時辰,此番僅以他們三人的修爲是萬萬抵不住的,想到這裡,心底涌上一陣悲壯,眼見血鳳凰有蓋過九鼎之勢,顧不了太多,逼出一身的精血,潑在大鼎的身上。
歐陽雲崖、歐陽雲風心神領會,也學着他的樣子,將自身的精血盡數噴向大鼎。三具肉身很快被兩股大力絞碎了。
“父親!”歐陽餘炎見到父親歐陽雲逐以命祭鼎,一時心神大亂。
狐王翠色的光刃趁機自他左肋切過!光刃離體一頓,血涌了出來,歐陽餘炎像是沒感到似的,擰身向聖王飛去。牽動傷口,鮮血點點綴亮了夜空。
狐王身形幾晃已追趕了上去,兩道光刃一正一反劈下,歐陽餘炎身體突地在空中一彎,手腳相抱,虛虛一劃,借九鼎的一股大力,狐王駭然,自己的兩道光刃竟然向自己劈來……
他卻笑了,意味深長的笑,再次去望歐陽餘炎,歐陽餘炎沒有心思來看他,便直直奔向聖王。
心結比起聖族的萬人血咒對你歐陽餘炎來說,更毒吧,狐王最後對着黑水白山方向,兩道光刃沒入身體……一切都結束了。
歐陽餘炎奮不顧身地擊向聖王,中途卻一一被擋回,不甘心地再次衝上,一隻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來!”
眼前一晃,大哥歐陽餘子藍衣掠過,祭出子吟劍陰帶着風雷,擊向中間的大鼎。
“大哥!”歐陽餘炎只覺一股熱浪襲來,將他逼退兩丈餘外,重創的肋骨齊齊折斷,強撐着纔沒有倒下。
歐陽餘子單臂託上,驅使其中一鼎向聖王撞去!子吟劍旋於周身上下,散着深藍色的光彩,小鼎向聖王胸口撞擊,一次、兩次、三次……每擊一次,聖王臉色的血便驟退。
她右手五指一劃,連同一隻血鳳凰將小鼎止住,“錚”的一聲,小鼎斷爲兩半。
七鼎,還剩下七鼎!
歐陽餘子沒有過多的驚訝,再驅一隻上去。
聖王冷冷笑了,袍袖一捲,帶起雪塵圍裹住周身,雙足一點,虛空點出道圓弧,一團光焰由圓弧擊出,籠上了攻來的小鼎!
“砰!”
它們撞於一起,濺出萬點火花和光點,小鼎裂開了。
歐陽餘子長衫飄展,神情冷然,左手一揚,子吟劍疾逝過去,穿過小鼎裂開的縫隙,直刺進聖王的胸口。
“哧!”
斷裂的小鼎分開露出聖王蒼白至極的臉,她的胸口多了個血洞,可血並沒有流出。子吟劍貫穿過聖王的胸口後,迴轉到主人的手上。
聖王並沒有看歐陽餘子,神情肅然,默默掃過血鳳凰和剩下的六鼎,目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歐陽餘子並沒有好受多少,那一劍幾乎用了他十成的內息,再加上六鼎的反噬,血鳳凰的重擊,使他此時握劍幾乎都成困難。他定定地盯着聖王的眼睛,那炙亮得讓他遍體生寒。
天空變得灰白,雪小了,東方射出道暗光,她在等太陽!歐陽余子明白了這一點後,再次祭出子吟。
聖王一笑,笑容如花一般綻放在臉上,右手輕巧地一握,劍身在手中寸寸挺進,割肉、割骨的聲響。
“還你!”狠狠的一抖,子吟劍倒飛回去。
歐陽餘子下意識地去接,一股無匹的大力盪開他的雙手,劍柄硬是透過身體,身前只留了兩寸的劍身。
“噗!”
歐陽餘子彎下腰去,一個人影斜着掠上,將氣息逼入了聖王胸口上的血洞。
……
天亮了,千山重疊,萬樹延綿,一望無際的大雪展到了天邊,血鳳凰高唱鳴歌,六鼎如同千萬萬的磐石重重壓住了虛空。
歐陽餘子見來人是弟弟歐陽餘炎,精神一振。
“驅鼎!”雙臂貫入功力,驅使六鼎光芒更盛!更廣,自己卻虛弱了下去。
上千只血鳳凰扭曲的虛幻,匯成一隻巨大的血鳳凰!聖王厲喝一聲,身體裂開,溶進了鳳凰裡,血色的紅芒頃刻亮了天際,宛如一道霹靂撕破了雲層,轟然掀開了萬丈的朝陽。
暴響不斷,一連三隻鼎破成了碎片,歐陽餘炎盡力一爭,撐開鼎的大力,反身抱住歐陽餘子,艱難地退去。
“轟——”
雷霆萬鈞的一擊,方圓幾百丈內震起雪塵!接着,拼鬥而亡的人們,無數的鮮血像是融化活了過來,齊整地向另三鼎擊去,一時,如紅色的簾幕連起虛空地下,大雪之上,紅得鮮亮!豔得哀絕!
八隻小怪扶着血流游上,三鼎劇轉、劇溶,絞得血簾跌蕩不已,小怪漸漸淹沒在鼎中,上空傳來鳳凰的清鳴和聖王的大笑,一聲聲的怨憤如毒咒一般刺進歐陽氏兄弟的耳朵。
“一百年之後,就是你們劍陵宮滅絕之時!哈哈……”
血簾和鼎同時暴開,潔白的雪地上一片鮮豔。
……
寒風捲着紛亂的雪花呼嘯而至,萬籟俱靜的天地,一隻只舞蹈的蝴蝶不知厭倦地旋飛,瘋狂地燃燒着熱情,直到生命的盡頭,猝然而終……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隨即,濃重的陰影洶涌而來,淹沒了最後一線殘光。
那是什麼?如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如此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情景糾纏不休,任由你怎樣的掙扎,終不能擺脫。
……山崩地裂的巨響!你猛地驚退……一個聲音呼喚着你,另一個聲音呼喚着你,千萬個聲音呼喚着你……不,嘶厲的長嚎……
琉璃霍然地張開雙眼,一身的冷汗,定定心神,四下望去,青色的石壁起伏凹凸,瀰漫着煙霧,這是哪裡?努力地回憶着,喊道。
“紅狐狸!紅狐狸——”數十聲的呼喚後,離她不遠,趴在地上的雲飛輕微地動了動,喘息聲低沉而急促。
他艱難地擡起頭,目光映出琉璃,吃力地道。
“琉璃……”沒想到剛吐出兩個字,周身便是一陣劇烈的抽痛,伸手摸了摸左右肋下,原來肋骨一邊各斷了三根,氣血也到處亂竄,喉嚨一熱,血噴了出來,“來,琉璃,到這來……”強忍着痛,招呼着琉璃。
看到雲飛,琉璃一臉的困惑,抽抽鼻子,沒有空翼的氣味,小聲嘀咕着。
“紅狐狸呢?他去哪了呢……”起身到雲飛身邊,見他嘔出的血,嚇了一跳。
雲飛強笑笑。
“沒事……”
琉璃圍着他轉了幾圈,驚疑地不停地嗅着,雲飛不想叫她害怕,強忍住痛,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向前走,琉璃轉着眼睛,抽着鼻子,緊緊貼着雲飛。
越往前走,雲飛的心越沉重,想起他們掉進的是個火山口,可怎麼沒有一點炙熱?
“你看見紅狐狸了嗎?”琉璃憋了半天,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雖然也感到雲飛討厭她的紅狐狸,甚至還有些痛恨,可就是忍不住。
雲飛身形略一頓,忽然想起琉璃先前喊的也是紅狐狸,而不是他,立時有些傷心難過,含糊地道。
“他,挺好……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