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翼明白,這定是那冰羽說出去的,不過,躲是躲不過的,只有逐族儀式舉行完,自己才真正與狐族斷了關連,以後的生與死,一切的一切再與狐族無關。不然,無論你逃到哪,狐族也會找到你,給以更狠的懲罰。
這一去一回,自己就斷了根了,空翼遙望狐族所在的方向,怔怔的。
那邊正在放一束束的煙火,特有的氣味並沒有因爲大雨的緣故而消散,而是穿雨避風地蕩向四處,告訴每一條狐狸——逐族儀式開始了。
琉璃不知道空翼去做什麼,今日一早,冰羽找到空翼詭秘地說了幾句。空翼尖尖地打量着他,在打量之際,冰羽始終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就那麼隨便地,卻又很有意味地看着空翼。空翼什麼也沒說,跟着冰羽走了。
她守着偌大的石樓,胸口裂開般的疼痛絲毫未減。樓外的雨激越的濃郁,一時的心境也隨着這一片雨聲飛揚着。
疼痛的感觸好像有枝有節,柔軟地纏上身體,把她拉向黑暗,試着看了一下這黑暗,黑暗竟然搖曳着,搖曳出兩點亮晶晶的東西,呼喊着、哭泣着,胸口的疼痛固執地纏着她,她怎麼做也逃不開。
“紅狐狸……我疼……”痛苦地揚起臉,一驚,冰羽正站在面前,原來黑暗中那兩點亮晶晶的東西是冰羽的眼睛。
冰羽手捧着荷葉,上面放着一塊燒熟的肉和一些野果,遞給她。
琉璃嚇地向後躲了躲。
冰羽柔聲道。
“你吃了它們,胸口就不疼了。”撕下塊肉送到她嘴邊。
琉璃第一次對好吃的食物視而不見,而是轉身向石樓外逃去,喊道。
“紅狐狸!”顧不上風雨,一頭衝向茫茫的雨夜。
冰羽也只是僵了一會,惱怒地一腳踢翻了食物,飛射出去,只需半刻就將她捉住了,抓住她的肩,用力地搖,嘶吼着。
“我哪裡比不上那條紅狐狸!我哪裡比不上!”
琉璃只是使勁地哭喊着。
“紅狐狸……”
大雨勁暴在他們身上,卻也蓋不住冰羽近乎仇恨一般的嘶吼。
“你說!你說呀!”
琉璃忽然張嘴在冰羽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冰羽顫抖着,抓得更緊,琉璃用力將那塊肉給撕下來了,頓時鮮血如注,雨水沖洗的還沒有血涌的快。冰羽整張臉鐵青着,沒有理會傷痛的胳膊,抱住她向下衝去!
“死,我也要你和我死在一起!”
琉璃又咬又踢,被他抓着一起摔進河裡。
水流湍急,雨水急猛,冰羽感到一陣陣的虛脫,幾次心灰意冷,想放手又不甘心,受傷的手臂沾上水,鑽心的裂痛。
琉璃掙扎着,撲騰着水,極力地想擺脫冰羽。
當冰羽想到自己一片癡心地對她,不惜耗費百年的功力與她種上同心蠱,還險險葬送性命,而她卻如此地對他……痛苦的極限便是仇恨吧?身體打着擺,陰陰地道。
“你聽着,我們已經種上了同心蠱,我冰羽在你心裡永遠都不會抹去!你要是敢背叛我,藍狐的怨氣可是世上最重的怨氣,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琉璃一僵,哆嗦着,上牙打着下牙。
冰羽的臉被雨水沖洗着,顯出不真實的神情,急劇地喘息,良久,顫抖着道。
“琉璃,只要你和我好,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琉璃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忽然大聲道。
“你哪裡都比不上紅狐狸!”喊完,再次衝進茫茫的大雨中,一股風突地過來托起她,電馳一般去了。
冰羽木住,心,像是碎了,失措又茫然地望着雨幕。
嘩嘩的雨聲,有風在逡巡,像一道煙痕飛蕩、飄搖,時而聚合,時而消散,旋生旋滅着,琉璃竭力地飛逝,那股風託着她高高低低地在雨中穿行,不知何時又放下了。
雨水中撲來一絲怪異的氣味,這讓她打了個突,身體陡然一緊,停了下來,舉目去望,遠方和眼前的景物變得有些蒼茫渾黃,天邊漸漸生出一個漏斗狀的東西,上端一條白龍艱難地擺動盤旋,像是無聲地跟“漏斗”做着爭鬥。感到“漏斗”每增厚一層,身邊的風就被吸去一些,隨即,四面八方不知哪裡來的風齊齊涌去,她也被包圍其中。
琉璃周身軟綿綿的,念力也敵不過這風勢,就在離那“漏斗”還有三尺多遠的地方,感到風勢一鬆,雙袖趁機捲住瞭望天樹伸出來的枝幹,驚魂還未定,三道人影閃電一般打開了蒼茫渾黃的顏色,更緊地貼住了枝幹,動也不敢動,喊也不敢喊,駭然地盯着那三道人影。
他們在“漏斗”四周轉了一圈又一圈,“漏斗”驟然攪動起來,起起浮浮搖搖擺擺,似乎整個天幕都在動盪,雨像是變得格外沉重,如同千尺的瀑布羣在下跌,擊到風聚的那一點上,暴出沉悶的轟響。
白龍最後一線升騰的淡影也不見了,“漏斗”怒放的花朵一樣綻開,那風是有顏色,青碧得能映出水的倒影,它不但有顏色,而且還有十分打眼的質地,雨水彈上去,生出串串的五彩泡泡,就如同懸浮虛空中淼淼的湖水,又如同一片閒適的雲,在那一刻,誰都不認爲它是風,可它確實是風,怪異的氣氛瀰漫開了。
三道人影在那風展身之際,止住了身形同向琉璃這邊退來。
千萬尺的高空上,惟有望天樹的樹冠雄風依然,而琉璃容身的這株望天樹就如同天地的屏障阻隔着風雨。
當三條人影清楚地映入眼裡,琉璃一驚,其中一個人她認識,是子君。
另兩個人手中亮芒時長時短,以合圍之勢將子君包起。他們臉上都是一團怒氣,在冒着無數道精光帶着恨意射向子君。
子君不屑的神情露出一抹邪邪的微笑,臉上的那道傷疤更給他平添上了異常的猙獰,周身散出的凶煞使他徹底成了一個小魔頭。
他們就這樣對峙着,一寸寸退到距琉璃不過兩尺處,突然,那像湖水又像雲一般的風清脆的一響,被雨水擊出了九個孔,孔洞華彩大放,瑞氣蒸騰,上面,祥雲籠來,遠處,有仙樂齊鳴。九天之音,衆樂之下,風上雨水大開,雲層也被硬撕了去!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半刻,除了留了九孔外便消失了,這幕世間奇異、詭異之景讓他們都是一呆,這時茫茫羣山之中傳來聲聲的狼嚎。
是母親!子君眼神一動,嘴角牽出一抹冷殺,從懷裡摸出一物,紅芒展去。還在呆楞的另外兩個人只覺一匹大力圍攪而來,氣血頓時一翻,還沒等張口噴出,身子不可抑制地倒飛了出去,當望見了琉璃,連血帶字一起出口。
“救我……”
琉璃嚇得身子劇烈地顫抖,哪還有心思救他,眼睜睜地看着風之子飛到不知名的地方,在眼裡向下劃了一個垂線,不見了。耳邊響起子君陰邪的大笑,眼角的餘光裡看到他手裡的那物隨着主人漂亮地破開一線天一般,將另一個人橫帶了過來。
那人驚怒、愕然,手裡亮芒大展,光簾舞動,子君身形一拔,戲弄地雙腳向他胸口踏去,那人一呆,腳下虛空一錯,但還是被子君手中之物擋回,驚駭至極,子君的雙腳已在胸口懸踏起來,數十步後,狠狠一踏,那人整個身體飛進了怪風中,瞬息間便被淹沒了。
子君冷冷道。
“就憑你們兩個小妖精也來千里追殺我?做夢去吧!”目光一轉,寒芒一般刺在琉璃身上。
琉璃感到子君的目光扎來,驚恐地望向他,但很快就被子君手中的那物吸引住了,骨簫!他,他也有骨簫?!
子君握得那支骨簫和空翼、舞葉、雲飛他們的骨簫一模一樣,白慘慘,勾人魂魄!她吃驚地盯着,子君三晃兩晃已來到她的身邊。
雨下得分外起勁,叢林遠處又傳來陣陣狼嚎,聽上去像被雨水泡得溼漉漉的,子君向狼嚎聲的方向望去,仰面也嚎了一聲。聲音又尖又細,聽起來有點怪怪的,琉璃打了個寒戰。
“那日那麼大的風都沒吹死你,好大的命呀!”子君陰陽怪氣地道,伸手抓住了她的頭髮。
琉璃尖叫了一聲,子君想了想又放下了,望着天際黑煙般翻滾的雲,拍拍琉璃的肩。
“好好看吧。”轉身飄然而去,半刻的功夫便消失在雨幕裡。
琉璃定定心神,剛想離開,那個被子君扔進風旋的人像被什麼給拋了上來又叫身下的風旋給扯住,他痛苦地慘叫,嚇得琉璃一動不敢動。
那個人雙手胡亂地抓着,幾次三番使出的靈力都如同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化掉了,不由撕裂痛恨地大喊。
“我蓮青究竟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悲憤難平。
自從化人形後,天災人禍九死一生,不知多少次了,本想尋件護身的法器卻又叫子君奪去,他恨,他真的恨呀……千百個念頭轉過,只覺得身體周圍無數的水流暗涌向他割來,求生懼死的本能使他全力抗爭!
他本是五嶺水池蓮花化身,自命名爲蓮青,秉山水之靈,受日月之精,累歲月之積方修得人形得些道行,其中不盡的辛酸與艱難。
蓮青熱淚涌上,滿懷憤憤,雙手再次探出風面,像是抓到了一物。
琉璃看到他兩隻手臂被雨水沖洗得越來越瘦薄,逐漸透明,而風眼中緩緩生出的那物讓她吃驚得連呼吸都忘了。
蓮青手握着一樣東西信心大增,奮起餘力,身體竟然竄出風旋,借力旋身向高空拔去。而風像道不透水的簾布,左右上下圍裹出一方池子,盛了滿滿的雨水,更有不斷地雨水注入,卻沒有一處出口。池水大小風旋密集無數,急劇迴盪,巧妙地飛點,涉水疾步,輕盈地將風力一點點卸開,風勢一散,夾擊着萬點的雨珠罩上全身。
他大驚,身體橫飛撞去,無奈四面皆被風裹死,又將他彈了回來,收勢不及,眼見雨珠劈頭蓋臉,只好向下滑去,落入雨水裡。
琉璃望着那風時而將雨迸飛,時而聚雨爲水發着呼呼嗚嗚,又夾雜着清越的音響,蓮青幾欲掙脫都未能如願,又一次被風沒了身影,看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蓮青生長於水,本該喜水,然而此時卻對風兜的這池水懷有深深的懼意,落水不過半刻,再次擰身躍出。風化成萬點的風眼,裹着雨珠水流錚然鳴叫,如同柔軟的細蔓瘋長,纏住了雙足,心一沉,彎腰探出,大喝鼓勁,雙足急抖。“細蔓”柔韌無比,彈性、粘性非他所能擺脫的,越是急切擺脫,纏地就越緊,都快纏到腰身了……揮動着手中那物不停地劈斬,氣急敗壞,頭上汗水淋漓,一陣陣暈眩。
“譁!”水面暴長!沒過他的小腿、繞上他的肩,寸寸向下吸扯。風呼嘯着,兜着雨水迫使他又失望到絕望,死的意識冷了全身,手仍不停歇地擊打,十幾道“細蔓”纏住臂腕和手中的那物,命脈也遭到一擊,再也發不出力來。當擡起被恐懼和痛苦折磨的有些扭曲的臉時,一眼見到了不遠處的琉璃,眼裡頓時生出希望,變得有光彩了。
“救我!救……”被拉進水裡。
琉璃以念力使衣袖死死地纏住望天樹的枝幹,身體早變得僵硬了,聽到那聲呼救,嘴脣哆哆嗦嗦。
“我,我救不了,我,怕,怕呀……”
其實就算蓮青沒被拖進水裡,也聽不到琉璃說的話,琉璃聲音小的被風雨一襯,連自己都聽不見自己再說什麼了。
她簡直嚇壞了。
不!蓮青痛苦地叫着,整個身體慢慢分離,衣服被風割成一條條一縷縷,絮絮抖落融化,肌膚也龜裂開,盪出一圈圈鮮紅的血……曾經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再次襲來。
他清楚自己快被逼出原形了,也許血流至盡,功力皆失,但最可怕的還是形神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