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被人拉開,我的心跳也跟着加快起來,我以爲自己會看到石剛出現,可車門裡出現的卻是個一身白帶着口罩的女護士。
她打量我幾眼,問我是不是叫潘茴,我馬上用力點頭,眼神往她身後緊張的瞄過去,不知道石剛是不是在後面。
女護士從車上下來,四下看了看纔跟我說,“你趕緊上車,你要見的人在裡面,二十分鐘後我敲門你就得下來,知道嗎?”
我又是點點頭,然後困惑的問她,石剛不在嗎。
女護士白了我一眼,“你上車不上?”她好像很不滿意我的問話。
我沒再問別的,轉身上了救護車。
車門被女護士從外面用力關上,我彎腰摸到座位坐下,看向對面的擔架牀上,井錚帶着氧氣罩仰面躺在上面。
我閉了下眼,再睜開才確定自己不是幻覺,井錚是真的就在我面前,我直接就跪了下去,衝過去狠狠抓緊他的手。
手心感覺到的溫熱濡溼,讓我紅了眼眶。等井錚微微睜開眼看我時,我的眼淚已經吧嗒吧嗒的流下來。
我的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我本來不想理,可是井錚卻皺眉看着我,聲音虛飄飄的讓我先聽手機。
我只好先拿出手機,都沒看就接了,那邊傳來石剛的聲音,“潘茴,見到他了?”
我的眼神不肯離開井錚,吸吸鼻子,“見到了,你在哪兒?”
“你們時間不多,有什麼話要跟他說……抓緊時間吧,這次機會不會再有了。”石剛的聲音聽上去挺疲憊。
我看着井錚依舊沒什麼血色的臉,很想問清楚石剛爲什麼這麼說,因爲他剛纔的話,聽上去就像醫院裡醫生對家屬說我們盡力了那種感覺,很不好的感覺。
“好了,別浪費時間,我掛了。”石剛還是那樣,說完不等我回答就掛電話。
我把手機放到一邊,看到井錚嘴角擠出來的一絲笑意,眼圈霎時又紅了。
他回握我的手,我感覺得出他很想用力,可是應該沒什麼力氣支撐他做到,幾秒後他開口吃力的跟我說,“潘茴,石剛這次,終於相信我說的話了。”
我擦了下眼淚,“你跟他說了什麼?”
井錚歇了下才能再說話,“我說你聰明,應該會來嶽海……等着。”他說完,嘴角的笑裡多了驕傲的意味。
我本想忍住眼淚,可聽他這麼一說,眼淚卻流的更多了,不用他再多解釋,我已經明白他要說的意思,所以我更難受。
“別哭了。”井錚扎着針頭的手擡起來,想要幫我擦眼淚,我趕緊給他按下去,自己把臉貼近到他眼前。
他自己動手移開了氧氣罩,又歇了一陣才能說話,“那幾槍都沒打到要害,沒事。”
我知道他說話很困難,就示意他別說話,我來說,井錚真的閉上嘴安靜的看着我,嘴角的笑意始終都在。
不記得多久沒看他這樣了,我盯着他嘴角的笑看得有些愣神,井錚沒說話,只是手上稍微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提醒我。
我也努力笑出來看着他,“我知道,可是那個文醫生說你……他說幫你找到的心臟,是真的有了嗎,你現在身體能馬上做那個手術嗎,醫生怎麼說的……”
我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問題都問完。
井錚聽着我的話,下頜突然就崩了起來,漆黑的眸子裡也多了我許久未見的溫暖感覺,我看了我兩秒,握着我的手稍稍一鬆,“潘茴,今天見你是我逼着石剛纔能……有機會的,我是想,親口跟你說幾件事。”
我緊張的抓緊他的手,低下頭不敢繼續跟他對視,他剛纔的那個語氣,讓我害怕極了,我覺得他接下來要跟我說的,一定都是我不想聽到的。
心咚咚的劇烈跳着,我好不容易纔擠出幾個字,“你說吧,我聽着。”我知道他很虛弱,所以千言萬語在心裡都不敢說出來,怕我說得太多讓他費神消耗體力堅持不下去。
我眨眨眼睛,忍住眼淚重新擡起頭。
這回去換成井錚避開了我的目光,他仰望着救護車的車頂,嘴角的笑漸漸淡了下去,我的心也跟着往下一直沉,一直沉。
“那個畜生,的確是我做掉的……雅雯在你面前處理的時候,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還挺意外,井錚直接就說到了這個,也許他已經知道我被他那些領導組織什麼的詢問過了,所以他才這麼說。
“是我害了你,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我用力捏捏他的手,實在沒辦法從我嘴裡說出殺人兩個字。
笑容從他嘴角完全消失了。
井錚又把扎着吊針那隻手擡起來,我剛想勸他別動,井錚卻把幾根手指張開舉到我面前。
我不解的看着,視線落在他無名指上面,頓住了。之前那次給他把手按下去時很着急,我都注意到原來他手上戴着戒指。
我很快認出來,他戴的是那對純金對戒中的一枚。
“你的呢。”井錚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低聲問我。
我連忙伸手去衣兜裡,摸出他留給我那一枚,想着石剛告訴我這對戒指的來歷,我把戒指也戴到了自己手上,伸過去和井錚的靠在一起。
“我結過兩次婚,戴過不一樣的戒指,可是,可是新娘卻只有一個……都是你,”井錚說着,眸色深了下去,他的手突然就重重落回到了擔架上。
我害怕的去看他臉色,不知道他怎麼了。
井錚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想說話可是卻沒力氣張開嘴,我心裡一下就慌了,剛要開車門去喊那個女護士來看看,井錚卻眼睛一閉,用力叫了我一聲,說他沒事。
可他這樣哪裡是沒事。
我背過身逼自己忍住難過,深吸一口氣後轉回身,重新握住井錚戴着戒指的那隻手,我撫了撫他的手背,指尖觸過他的手指關節,曾經被這雙手觸摸過的所有感覺,一下子全都涌了上來。
一股絕望的感覺充斥我全身,我看着井錚努力忍受痛苦的模樣,突然就抖着聲音湊到他耳邊,“井錚,答應我一定好起來,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做,你知道嗎,我……”我嘴脣抖到發音都不清楚了,可還是拼命往下說,“我一直想給你生幾個孩子,想用我能做的一切,彌補我害你失去天揚的錯,你得給我機會呀……”
我聲音差到連自己都沒聽清楚,不知道井錚是不是明白我在說什麼。
他不知道這個願望,憋在我心裡有多久,不知道我和他離婚後是用了多少時間和力氣,才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這些。
井錚等我不說話了,嘴脣張着想說什麼,可是他努力好幾次都沒成功。
我真的怕他不行了,再次起身要去喊護士,井錚的手卻突然有了力氣,伸出來把我拉住,我怕自己掙扎會讓他耗費更多力氣,趕緊縮回來靠在他身邊,看着他難受的樣子不敢說話。
就這麼看了足足一分鐘後,井錚纔講得出話,“還記着姻緣山那個我帶你去過的禪院嗎?”
我沒想到他這會兒突然提起那個地方,我輕聲嗯了一下,等他繼續說下去。
井錚歇了下,“我在那裡放了東西,記得吧?”
“記得,怎麼提起這個?”我看着井錚毫無血色的嘴脣,看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很想讓他別說話了。
“你替我跑一趟,去把我存在主持那的東西拿回來,我想看看那些東西。”
我隨着他的話,努力回憶那次陪他去放東西的事,我記得他是把天揚的一些遺物存在那裡了。
我怕自己答應的慢了,他會費心神繼續跟我解釋,就趕緊答應說我知道了,等他情況穩定了我就去。
可是井錚聽了我的話,搖搖頭,“等下你走了就去吧……走之前,先替我去看看陸哥,陸哥的墓地就在嶽海。”
陸哥……我抿了下嘴脣,反應過來他說的陸哥,指的就是陸唯訓。
井錚從我表情裡看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疲憊的看着我,“陸哥犧牲,我有責任,你替我看看他,對他說一聲他沒白白犧牲,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心頭壓着負罪感活着,很累。自己體驗過了,我才知道過去這麼多年,你有多難熬……對不起。”
我看着他嘴脣發顫,這一刻才真的感覺到,井錚是真的原諒我了,天揚不再是隔在我跟他之間那道不能逾越的鴻溝。
那段真的是徹底過去了。
我沒去問爲什麼他說陸唯訓的犧牲跟他有關,也忍住想跟他說我想陪着他去做手術恢復身體的願望,因爲我不想他費力跟我解釋這些,我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奢望。
目前的狀況很清楚,我根本不可能陪着他一起去面對那些。
井錚看着我,“你過來。”
我小心地靠在他的頸窩附近,井錚的眼裡蒙上一層霧氣,“我特喜歡你在姻緣山那會兒,纏着我主動的樣子,再主動一次好不好……”
他說完,自己先笑了,輕輕閉上眼睛。
我擡起臉看着他,嘴脣發顫,往日的種種纏~綿~沉~淪都呼嘯而來,我盯着井錚的嘴脣,紅着眼眶吻了下去。
井錚也迴應着我,我們就像初次相遇那樣帶着新鮮感彼此~探索時,救護車的車門被用力敲了幾下,門外傳來那個女護士的聲音,“開門,時間到了。”
我不肯就這麼算了,又怕太過用力傷到井錚,腦海裡還止不住的閃出姻緣山的第一次時,他帶着傷和我在一起,因爲我表現得很老司機,他似笑非笑的跟我說讓我輕點兒。
多想回到那個時候,找回那種無所顧忌只想重新回到他身邊的心態,可惜做不到。
門外的敲門聲激烈起來。
井錚把頭側到一邊,手上沒什麼力氣的推住我,“潘茴,好了。”
我不甘心的停下來,知道真的是沒時間繼續了,我趴在井錚耳邊,“你去哪兒,我都會跟着,那兩件事我都會做到,你好好的等着我。”
井錚笑了,“還是那句話,你給我點時間,等等我……我會好起來的。”
我沒再說別的,湊過去輕輕親了下井錚的嘴脣,還沒站起來,那個女護士已經把車門直接拉開了。
我剛下了救護車,女護士就白了我一眼,把車門用力拉上,我抓住最後的時間,從門縫往車裡最後看了一眼。
救護車開走了。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手指上那枚黃金戒指,一直不安的心情就這麼真的安定下來,前所未有的心安。
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他會被送去哪兒,可是剛纔聽他那句“等等我。”我是真的信了。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騙我。
第二天,我起早去了墓園,帶了鮮花去看陸唯訓,因爲之前我就知道他墓地的具體位置,所以找過去很順利,只是剛到地方,嶽海就下起雨來。
雨下的不大,我找到陸唯訓的墓碑時,地面也就是剛剛溼了個表面。
我把鮮花放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陸唯訓的遺像,心裡的滋味真的是百味雜陳,很難受卻流不出眼淚。
我按着井錚的拜託,對着陸唯訓的遺像告訴他,任務已經完成了,舒家的販毒集團被打掉了。
幾滴很大的雨點,啪啪砸在了陸唯訓的遺像上,照片上的他面色平淡的看着我,和他活着時最常見的狀態一模一樣。
他雖然無法迴應我的話,可我知道他一定能聽到我的話。
這天傍晚,我離開了嶽海,一天後回到了姻緣山。
我沒去自己的客棧,到了就直接找車去了姻緣山,去井錚帶我去過的那座禪院,急着把他交給我的事情先辦好。
上山的時候,姻緣山的天氣特別好,一路上游客本地人的身影就沒斷過,我的狀態也出奇的好,很順利就找到了那座禪院。
我敲開山門,一箇中年僧人聽我說明來意,讓我在門外稍等,他進去問一下。幾分鐘後,我被中年僧人領進了裡面。
再次見到和井錚來時見到的那位老主持,他坐在那兒聽見開門聲,緩緩睜眼看着我,對着我慈祥的笑起來。
“施主,兩年不見,別來無恙。”
他居然還記得我。
見我有些意外,老主持示意我坐到他身邊的蒲團上,等我坐下了,他看着我說,“只是沒想到,再見施主,你果然是一個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