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守護
“你若真心想保護我,就這樣去做,便是對我最好的保護。”吳鄴嘆了口氣,才又道:“記得務必將信交給我王兄。”
“是……”
沉默了良久,地上的王元才顫抖着聲音,應下這道命令。
“那麼,出去等我吧。”
吳鄴揮了揮手,讓他退下,王元又遲疑了一下,臉上還猶自帶着掙扎和不忍,最後終於似是下了決心一般,咬牙退出了房間,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看依舊神態自若的吳鄴,見他神色間還帶着幾分毫不動搖的絕然,最終只得嘆息了一口氣,退了出去。
等到偌大的房間,只剩下昏迷中的秦辰煜,阿煦,還有吳鄴三個人的時候,燭火跳了幾跳,而吳鄴的面色也褪去了剛剛那幾分從容,正色對阿煦道:“你答應過我,此生都不會讓她知道真相,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吧。”
“是,我,趙景煦,賭上楚國皇族暗衛的尊嚴發誓,此生,不會將這件事的真相泄露半點給沈姑娘。”阿煦單膝跪下,右手扶額,做了一個楚國暗衛立誓的姿態,斬釘截鐵的說完這句話。
而吳鄴,也在聽到這一承諾之後,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笑容,這件事,只有王元,阿煦,他知道,王元死忠於他,定然不會說,有了阿煦的保證,他也終於可以放心不會被她知道,從而會讓她因此而困惑甚至受傷。
一想到,她有可能會爲了他而難過,吳鄴的嘴角下意識的綻放出了一朵笑意。那對於他來說,便是這世上最溫暖最美好的事情啊。
不過,他並不希望她難過。
想到此,他從袖擺裡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匕首來,在阿煦在一旁幫忙拉開秦辰煜的衣襬露出心口位置之後,吳鄴毫不猶豫的對着自己的心口,迅速的,一刀刺下。
刀進。血出。
一大片的血漬頃刻間侵染了他胸口的衣襟,流到了他撫着心口的手上,他卻似絲毫也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一般,擡手拔掉了匕首。伸出右手來,接了一捧這自自己心頭流出的尚帶着餘溫的鮮血來,小心的擡手,按在了秦辰煜的心口。
生死蠱是有解的,即使是下蠱失敗出現偏差的生死蠱。用這法子,也是萬無一失。
母妃當年告訴他這個,不過是要讓他自己多一分警惕,並非要讓他用自己的性命做祭、心口之血爲引,去救那個被下了生死蠱的人。
然而,這卻也成全了他,讓他這許多年來因此而揹負上的愧疚終於得到解脫。
對秦辰煜下生死蠱,是母妃擅自的決定,決計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能將這條命還給他。也算是讓自己得到救贖,他並沒有什麼虧本。
要說,因此還能成全她和他,還是他賺了。
命運輪迴,他的生死,早已定格在了命盤之上,唯一覺得放不下的,便是她。
擔心她知道真相,會不會對自己抱有虧欠,會不會愧疚。會不會因爲得知自己的死訊而落淚……
他不願意再看到她難過了,她本是那般明媚燦爛的女子。
他寧願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裡死去,讓她永遠也不知道真相,即使把他當成她生命裡微不足道的過客。終有一日會忘了他,
所以他纔要提前對她說自己是要遊歷,纔要讓阿煦和王元立誓將真相隱瞞,纔要寫信給王兄,懇求他等他死後秘不發喪,將他悄悄葬在母妃的皇陵就好了。這一切,不過是爲了瞞着她。
至於秦辰煜,即使他知道真相,但以他愛護她的心來看,也會選擇幫他一起,將這秘密永遠深埋。
想到她明日裡,看到秦辰煜醒過來的欣喜表情,吳鄴的嘴角已經抑制不住的,也掛上了幾分笑意。
他低頭,湊近了秦辰煜些許,身子已經越發的虛軟,這番動作已經幾乎耗盡了他全部力氣,饒是如此,他依舊堅持着,在他耳邊,說完自己的最後一句話:“你要好好愛她,守護她——連同我的那份。”
那一夜,月光姣姣,有人在屋頂上抱膝,徹夜未眠;有人自生死邊緣獲得一線生機逐漸甦醒;有人自這十丈軟紅走過,含笑坦然赴死,魂歸九天。
那夜,一輛有着王府特別標誌的馬車踏破夜的寂寂,自西苑大街浣花樓駛出直奔趙王宮,在宮門開啓之前,以一封密函,硬生生叩開了夜半緊閉的宮門。
那夜,芙蓉宮的燭火,燃到了天明未滅。
事實的真相,帶着某人對一個女子所能給與的最大限度的成全和保護,淹沒在了重重帷幕之後,再沒有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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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破曉,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沈傾歡在房頂上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腿,站起身來,將身上已經皺巴巴的衣服理好,便翻身下了屋頂,往秦辰煜的院子走去。
晨起負責灑掃的小廝們已經在開始忙碌了,看到沈傾歡紛紛有禮貌的打招呼。
最近的天氣已經開始泛着涼意了,尤其早晨的時候,整個浣花樓還籠罩在一片晨霧中。
沈傾歡一路穿華庭過迴廊,腳下的步子時快時慢。
她既急切地想要確定秦辰煜已經醒過來已經脫險安然無恙,又害怕吳鄴只是安慰她,或許真如書中記載所說,失敗了的生死蠱無解。
一想到這一種可能,沈傾歡便覺得腳下的步子猶如千金重,再難挪動分毫。
這樣一步一嘆,一步一遲疑,等到她走到秦辰煜的院子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照顧了秦辰煜一夜的阿煦正端着洗臉水從房間裡走出來,看到面色焦急的沈傾歡,忍不住出聲寬慰道:“姑娘,我家主上暫時已經脫險了。”
沈傾歡一隻腳踏進院子,另外一隻腳還在外頭,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身子一愣,都忘記了該作何反應,呆呆的保持着這個姿勢,擡頭看着阿煦道:“真的……已經沒事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手還下意識的緊緊的扣住院門。
“只是暫時沒事了。”阿煦將洗臉水交給旁邊的丫頭,朝沈傾歡走了過來,待走近,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道:“五王爺說,生死蠱雖然已解了,但是因爲這些年來主上的身體受寒疾侵蝕的太過嚴重,想要根除並沒有那麼容易,須得趁早趕回楚國,用楚國天山一脈的溫池池水將養一個月,方可祛除殆盡。”
沈傾歡聽出來這句話裡的重點,不由得一顆心跟着又是一緊:“儘快趕回楚國?”從前幾天薛青青將素素和秦修業殺死在趙王宮之後,整個趙王都都猶如鐵桶一般,守衛森嚴,想要出城更是難上加難。
偏偏是這個時候。
“是的,必須得儘快回去,否則……之前我們所有種種的努力都是白費了。”阿煦在腹中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道:“我先去跟其他暗衛商量一下出城的對策,主上尚未清醒,姑娘去看看吧。”
“好。”沈傾歡提起裙襬,就要往秦辰煜房間走,不過才走出兩步,又想起來一事,轉過身子向正欲踏出院門的阿煦問道:“吳鄴是跟我們一起出城嗎?”
“……”
阿煦邁出去的步子頓了頓,沒有立即答話。
也不等他答話,沈傾歡自顧道:“我總覺得他昨日夜裡說出來的話,有幾分莫名,不過想着今日還可以再問問,這王都守衛這麼森嚴,他若想要混出去從此遊歷天下也沒有那麼容易,不若等下叫上他一起商量下出城的對策吧。”
“這……只怕是不能夠了……”阿煦沒有轉身,清秀的面容上帶着幾分隱忍的痛楚,在他身後的沈傾歡等了良久以爲他會拒絕不會回答的時候,才聽他道:“吳王爺他已經先一步出城了,他說,不想看到離別時候姑娘難過不捨的樣子。”
這樣一說,倒跟昨夜說出那一番離別意味的話語有幾分相似,沈傾歡嘆息了一口氣,轉過了身子,再不說話,便直接進了秦辰煜的房間。
房間裡依然如同前幾日一般燃着幾個火爐,自透着沁涼的外室進到裡面,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冷熱交替,沈傾歡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
伴隨着熱氣同時迎面而來的,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很淡很淡,不注意的話,根本就聞不出來,沈傾歡下意識的加緊了步子,往牀榻前走去,在看到牀上躺着的依然昏睡中的秦辰煜面色上的蒼白退卻,多了幾分正常人的紅暈的時候,她緊繃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
他就那樣安靜的躺在那裡,長長的睫毛猶如收斂了翅膀的蝴蝶,宛若黑色瀑布細膩如綢的髮絲在枕頭上鋪散開來,即使忽略那俊美的人神共憤的五官,依然是一副美的讓人窒息的畫面。
似是感應到沈傾歡久久凝視的目光,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似乎是掙扎着想要清醒過來,剛剛還安詳的面容一瞬間仿似被噩夢縛住,痛苦和掙扎盡顯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