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認錯?
人來人往的街道,好不喧囂,本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但在那街角,卻傳來了一陣哀鳴,伴隨着不甘的哭泣聲,就這般清晰的隔着重重人羣,傳到了沈傾歡的耳裡。
那是一羣衣衫襤褸的乞丐聚在一起拳打腳踢着什麼人,因爲人流如潮,倒也看不清他們腳下被打的人是什麼樣子。
“停車。”
懷揣着好奇,沈傾歡叫停了馬車,而她身後的秦辰煜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街角處的一幕,等馬車一停,便牽着沈傾歡撥開層層人羣,走了上去。
“賤種!這裡是大爺們的地盤,都教訓過你多少次了,還不吸取教訓!”
“就是,該打!”
“你這樣的廢人,倒是死了乾淨!還活着幹什麼!”
“打死她算了。”
雖然仍舊看不清衆人拳腳下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但聽哭泣和哀鳴聲應該是個女子,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子,而且出口還是這麼惡毒的話語,稍微有點正義之心?人都不會坐視不理,而沈傾歡恰好是這一類人,當即幾個擡手踢腿就將這些圍着那女子的乞丐們撂倒在了一邊。
她到底還是個武功高手,對於這些並沒有什麼功夫的乞丐來說,簡直就連小菜也稱不上,“住手!”
這一聲吼,是用了內力的,聽的那些剛剛撲倒在地上,正心有不甘準備反擊的乞丐們胸口一陣悶痛,在看清沈傾歡的衣着質地華貴就不是一般人。當下哪裡還敢同她計較,全部都拍拍屁股,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兒。
人都跑了。那個可憐被打的人還匍匐在地上啜泣,這時候沈傾歡纔看清她的穿着,這麼冷的天,卻還穿着破布一般看不清本來顏色的薄衫,光着兩隻腳沒有穿鞋,整個腳掌又黑又腫,露在外面的腳踝處更是長了膿包。應是氣溫太低,本來留着膿水的傷口上竟然還結着冰渣,一頭亂髮垂在眼前。根本就看不清她的面目,如果不是憑藉聲音,沈傾歡根本就認不出她是個姑娘。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很難想象她經歷過些什麼,竟然連那些乞丐們都欺負她。沈傾歡心有不忍。將帶着懇求的目光轉向秦辰煜。
後者當即明白她所想,也不阻攔,只擡手對身後的阿煦道:“扶這位姑娘上馬車。”
即使是冬天,遠遠還是能聞到這女乞丐身上的惡臭,阿煦眉頭一皺,卻也不敢違逆秦辰煜的命令,當即就封了她的穴道,抱着她上了馬車。
在被阿煦抱起。一陣冷風襲來,撩起她面上蓬亂的頭髮的時候。沈傾歡下意識的看向她的臉,才發現她一張臉上也跟那腳踝處差不多,又黑又腫,還生了膿瘡,根本就看不出本來面目。
沈傾歡看着她,她那一雙腫的像核桃一般的眼睛也緊緊地盯着沈傾歡,分明是沒有見過的樣子,卻讓沈傾歡驀地生出幾分熟悉感來,跟着阿煦往馬車走去的步子也跟着一頓,但旋即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是多心了,她來這世界總共也就不過認識那麼幾個人,怎麼可能認識這個可憐的女乞丐。
因爲怕她抗拒,所以阿煦才點了穴道,因此也省了不少事情,沈傾歡一行將她送去了醫館,讓大夫先幫她處理傷口,趁這空擋,他們去酒樓裡解決了午飯。
等幾人吃的飽飽的,從酒樓回了醫館,才走到門口,就見那醫館的大夫從裡間奔了出來,一路止不住的跟沈傾歡埋怨道:“姑娘,這人我不看了,你另請別家吧。”
“大夫,怎麼了?”
“您說,你和公子這般善心,用到這麼一個不識好歹的乞丐身上,何必呢?我給她上藥,她還將我打翻在地,這要我如何給她看病,而且,你看,她一進了我這醫館,其他的病人都給薰跑了,我還怎麼做生意,這人,我不看了!”
心想着,可能是被人欺凌慣了,所以看到生人也怕的緊,沈傾歡連忙拉住大夫,好言道:“大夫且慢,我先去看看她。”
沈傾歡說這話的時候,秦辰煜一個眼風掃過去,一旁的阿煦趕忙又給大夫遞上了一張銀票,這才讓他滿臉的怒氣消退了下去,一臉恭維的跟着沈傾歡入了裡間。
女乞丐被安頓在牀上躺着,爲防止意外,臨走的時候阿煦已經幫她解了穴道,沈傾歡進了屋子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從牀上滾了下來,在牀腳蜷縮成一小團,頭髮亂蓬蓬的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雙隱在髮絲下面的眼睛在這光線昏暗的房間裡卻顯得格外的晶亮。
沈傾歡走近,擡手想要拉起她,柔聲道:“我們不是壞人,只不過看到外面天寒地凍,而你身上又有傷,所以讓大夫幫你瞧瞧,看年紀,我猜,你也應該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吧,最好的年紀,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呢,這些傷若是不能及時處理,會留下永久的疤痕的,相信我,來,讓大夫瞧瞧。”
說完,也完全不在意她一身的污垢以及臭味,擡手扶着她坐到了牀邊,而這乞丐這次竟也沒有掙扎,聽了沈傾歡的一番話,便也任由她攙扶着坐了起來。
因爲有些不放心,跟着進了屋子的秦辰煜,在看到大夫準備爲這乞丐清洗傷口的時候,很自覺的退到了外屋守着。
那些傷口都化了濃,有些結了痂,有些地方可見白骨,在看着大夫一點點清洗的時候,沈傾歡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戰,暗想着要不要幫這女子點穴,以免她受不了痛苦而掙扎,給大夫的工作造成困擾,但就在她低頭看到那女子一雙紅腫的似核桃的眸子裡,寫滿了堅毅。整個人也一動不動,甚至連一聲都不吭的,有些冷靜的可怕的看着大夫手中的動作。
身爲旁人的沈傾歡光是想想那傷口若是在自己身上該是一種怎樣的痛。她自認爲自己做不到這女子這般冷靜沉默,當下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輕聲道了句:“我去給你倒杯熱茶。”就飛也似得逃離了現場。
在外間等了半刻鐘,那大夫才長噓一口氣,從裡間走了出來,分明是隆冬呵氣成霧,卻見大夫的頭上冒着密密匝匝的汗珠子。他一邊擦着汗珠子,一邊對沈傾歡道:“姑娘,也不知道這女子之前是得罪過什麼人。受到過什麼罪,這些傷口,簡直就是怵目驚心,被那般殘忍的對待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真讓人看不下去……”
見大夫唉聲嘆氣,沈傾歡關注的重點則是這女子以後有沒有問題,臉上會不會留疤,“那她現在怎麼樣?”
“想要不留疤,應該很難,而且……她曾經受到過重傷,傷及了腰部以下的經脈,再加上沒有及時就醫。又長期在摸爬滾打裡討生活,所以兩條腿可能……哎!我去煎藥!”
看着大夫唉聲嘆氣的離開。後面半句話,不言而喻的可怕後果,聽的沈傾歡的心也跟着一陣緊張,臉上留疤雙腿殘廢,這對於一個正值大好年華的女子來說,該是怎樣一種殘忍!
雖然跟她也不過是萍水相逢,但凡見者,都會心生動容。
沈傾歡輕嘆了一口氣,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就抱着一壺熱茶以及自己平時換洗的幾件夾襖走了進去,那女子還保持着自己剛剛扶坐在牀邊的姿勢,不過這時候身上已經上了藥,纏滿了白紗,頭髮被撩到了腦後,露出了眼睛鼻子嘴,其餘部位都被大夫細心的包紮好了。
斟好茶,小心的放到她那雙同樣纏着白紗的手上,沈傾歡溫柔道:“來喝口茶,暖暖身子,這衣服是我平時穿的,你若不嫌棄,就先將就着,等下我去街上看看,有沒有合你身量的。”
那女子沉默着,低頭看向沈傾歡放到她手中的茶盞,感受到自掌心所傳遞過來的溫暖。
事實上,自從見了她,她就一直沉默着,一句話都沒有講,就在沈傾歡都要以爲她可能不會說話的時候,這女子卻開口了,她擡眸,目光冷冷的看着沈傾歡道:“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一開口,沈傾歡愣了愣,沒有想到她居然是會說話的,更沒有想到,她的聲音已經嘶啞成這樣,說出來的話語猶如被瓷器用力的刮過一般的難聽且刺耳。
“就當是我跟你有緣好了。”沈傾歡笑着,想讓她覺得沒什麼。
話音未落,卻見她手一滑,手中的茶盞脫落,大半杯熱茶都潑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而茶杯落地應聲而碎。
“有沒有燙到?”沈傾歡趕忙扯出身上的帕子要爲她擦拭,不等她帕子扯出來,這女子已經一個翻身滾落到了牀腳,身手去撿茶杯的碎片。
沈傾歡下意識的彎下身子來,擡手要攔着她:“沒關係的,等下我來收拾就好了……”
最後一個“了”字尚且還在喉頭,她臉上還帶着微笑,脖頸上卻已經驀地一涼,因爲就在這一瞬,女乞丐剛剛撿起來的茶杯碎片,這時候已經穩穩的停在了她的要害處。
出手那般快,狠,準,並不是一般的乞丐能做到的,而到了此刻,若沈傾歡還當她是一般乞丐的話,就真是豬腦子了。
“你是誰?”無視就停在脖頸上的殺招,沈傾歡冷靜的問道:“我並不記得跟你有過什麼恩怨。”
“可是,你那句話,並沒有錯,我們是有緣的,薛家的三小姐,薛青青,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
嘶啞的聽的讓人渾身都不舒服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沈傾歡卻已經顧不得那聲音是受了什麼樣的創傷會被毀成這樣,她這時候完全被這女子對她的稱呼驚到了。
她叫她薛家三小姐,薛青青。
從趙國出來之後,她便也沒有帶面具,一直是自己本來面目,卻不曾想,能在錦城,在這裡遇到一個曾經見過薛青青的人,而且繼續將她錯認成了她,而更爲關鍵的是,即使聲音已經毀了,樣子也被包紮着,這女子剛剛那敏捷的出手,以及冷靜沉默的樣子,讓她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兩個人。
但若是那兩個人,又怎麼會落到這種境地呢?她有些不確定,當即試探性的開口,問道:“我並不是薛青青,也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
“我怎麼會認錯!”聽到沈傾歡否認,那女子剛剛還冷靜的情緒瞬間有些暴走,將那碎片的裂口又往她脖頸上壓緊了一分,冷冷道:“當初,你在這裡逃了,我就想着,有生之年就等在這裡,終究會找到你,沒想到,老天開眼,終於是讓我等到你了!”
“我在這裡逃了?”沈傾歡有些不確定的下意識重複了一句,心底卻驀地想起來,當日被陳國以及薛家的人馬壓着送親來到此處,?自己確實是從錦城逃走的。
她如果說的和自己想的一樣的話,那麼她果真就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兩個人中的一個嗎?
千琴,千寒。
當初在陳王宮,爲了監視且督導自己刺殺趙國太子的任務,陳王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兩個雙胞胎殺手。
“你是……千琴?”雖然有了模糊的猜測,但到底是有幾分不確定的,當時那般厲害的兩個女子,如何會淪落到這般地步,她逃走之後,她們又遭遇了什麼?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想。
“千琴已經死了!”猛地聽到沈傾歡提起千琴的名字,這女子在這一瞬間,泣不成聲,但手上抵在沈傾歡要害的瓷片卻沒有因此而挪動半分,她本來就嘶啞的聲音因爲哭泣而越發顯得難聽至極,“被你連累死了,而我,也應該是個死人,但卻從死人堆裡活了過來,老天爺就是讓我留着一口氣來找你報仇的!”
千琴死了……
一瞬間,沈傾歡腦海裡浮現出當日,這兩個女子貼身監視保護她的情景,想起那兩人冷靜且犀利的目光,想起那日在府丞的府上,自己施了小手段,騙過了她們最終得以順利逃出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