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突然解職的消息,在諭旨歸檔軍機處後正式公開,出人意料的,大清國的官場對此保持了罕見的沉默,平靜的甚至可以用寂寥無聲來形容,彷彿只是一位無足輕重的官員的正常調度,只有少數了解內情的人知道,這個結果是經過了一場怎麼樣的政治角力,對於始作俑者葉開來說,袁世凱事件是他靠近權力中心的第一塊墊腳石,儘管十分清楚即使沒有自己的參與,袁世凱也會成爲宣統元年的政壇上第一個失意人,但說句**裸的話,利用袁世凱這柄政治放大鏡炒作自己,這麼好的曝光機會擺在面前,葉開不用白不用。
與官場內部集體沉默形成鮮明對比,在充斥在京城上下的社會輿論,這次罷直風波幾乎如颶風一般,橫掃整個報紙圈的各個角落,幾乎達到了沸騰不止的地步,令後現代人大跌眼鏡和極爲諷刺的是,不少的民辦報紙都發表社論,對袁世凱的離職大嘆惋惜,感嘆國家少了一個能力出衆的漢族大臣,甚至有些頗具煽動性的小報,利用這次機會,大炒***,言外之意,矛頭直指那位坐在紫禁城大清攝政王。
政治層的換血,成就了一次庶民的狂歡,爲迎接那個即將到來了立憲時刻,當下微妙寬鬆的社會環境,讓私人報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然而,這些年失控了的輿論熱潮一度讓大清官方顏面盡失,不得不緊急頒佈《大清報律》加以規範和限制,但似乎效果並不那麼的立竿見影。
縱觀全局,這次的風波,唯有泰晤士報中國版面的文章還算是比較中肯客觀,在用整整三個版面連篇累牘地敘述了這位權臣跌宕的人生軌跡後,文章的末尾,泰晤士報給出了這樣的總結語:袁是繼李鴻章之後中國最有政治潛力的官員,他精通軍事和外交,在他的治下,現代化的軍事設施和民用施捨在這個稱爲“直隸”的省份已經隨處可觀,但也正因爲如此,有軍隊的支持,或許是袁下臺的一大原因,這個由少數族裔統治下的龐大國度,忠誠問題,或者更爲直接地說對滿洲上層貴族的忠心,清朝的統治者似乎對此更爲關心。
不管這些評價的傾向性如何,隨着冬季的結束,新年的到來,所有這些都將通通淹沒在辭舊迎新的喜悅氛圍中,彷彿中場休息般給了各方勢力一個緩和的空間,正如泰晤士報文章預測的那樣,既然最高統治者對於忠心問題耿耿於懷,那也就意味着更多心懷鬼胎的人會成爲政治的犧牲品,不過,接下來的歷史現實證明泰晤士報的猜測還是太過於保守,一場涉及皇族各派,北洋官僚,立憲新黨的政治大亂鬥,正在這個看似風平浪靜的特殊氣氛中無聲孕育着...
乾清宮,弘德殿。
一場高級軍官的任命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着,載濤,毓朗,鐵良,良弼,以及部分軍隊系統的高級將領,正接受着來自軍方最高層的特殊任命,毫無疑問,在這次任命過後,在場的所有人將會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大殿內的所有人都是一身戎裝,半正式的儀式要求並不嚴格,但仿德式的呢絨軍服還是和大殿內古樸厚重的擺設不相容洽,帽子還是清朝冬官帽的款式,在不久的將來,會被更合西方樣式的窄檐軍帽所取代,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會鑲上金屬材質的帝國團龍徽。
用詞古雅考究的任命詔書清晰地傳達出攝政王的意志,多羅貝勒載濤,步兵統領毓朗,陸軍部尚書鐵良爲專司禁衛軍大臣,而在此前爲倒袁立下汗馬功勞的良弼,也精準的按照歷史發展的那樣,成爲皇家禁衛軍最爲重要的第一步兵協統制。
在這次軍隊系統的任命儀式上,還有一些額外的佈告,載濤和毓朗被正式授予郡王的頭銜,胸膛帶上了龍紋浮雕的郡王爵章,與此同時,良弼也被委任爲鑲白旗漢軍副都統,雖然這個一度實權在握的頭銜,已經隨着歷史的變遷變的猶如雞肋般華而不實,象徵性意義遠大於實際,但作爲履歷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攝政王的特殊用意不言而喻。
太監的宣讀聲在大殿上空盤旋着,禁衛軍的人事任命還在繼續,但葉開卻早已扭轉了槍口。
他對這份任命書本身並沒有什麼異議,宣佈的僅僅是幾個主要官員這樣的頂棚安排,涉及到具體的職務以及軍種編制葉開有足夠的選擇空間。但在這份任命書上,一個人的名字讓微微有些不大稱心如意。
目光悄無聲息地瞟向斜側方的陸軍部尚書,陰謀家的腦袋在高速的運轉。
.....
紫禁城,御花園。
午膳過後的載灃總喜歡在這裡走上幾圈,一來是爲了消化消化油膩的膳食,二來借這裡的景緻他可以緩解一下繁重政務帶來的壓力,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對他也是一種消化。
“良弼,禁衛軍的安排辦的怎麼樣了。”載灃一邊走一邊對着身旁這位新任禁衛軍統制搭着話。
“臣正在加緊擬定人員名單,過幾天去度支部籌措練兵用的銀子,等過了年開春之後,就開始正式招募士兵。”
對葉開的回答很滿意,載灃臉上露出了微笑,這個他寄予厚望的軍隊新銳沒有讓他失望,片刻後,他接着吩咐道:“這次的徵兵,要多添加些驍勇健卒,咱們練出的兵,不能比北洋六鎮的差,還有...”載灃扭過頭來,頗有深意的囑咐道:“多徵召一些滿人兵士,畢竟是爲了咱們大清的社稷。”
“臣一定不辱使命!”載灃後面說的什麼葉開幾乎就沒在聽,但還是他拍着胸脯言辭肯定的保證道,暗地裡卻已經開始盤算起另一件事,“攝政王,這練兵是一方面,臣在想能不能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把兵權收回來,老佛爺生前讓陸軍部指揮北洋六鎮,可不管是陸軍部,還是北洋軍,這兵權歸根結底到不了咱們皇家的手裡。”
葉開的話雖然直切要害,但載灃還是興味索然地有些嘆了一口氣,有些悻悻然的說道:“收回兵權?談何容易啊...當年朝廷缺銀子,命各地督撫自籌費用編練新軍,如今已經是積重難返,這兵權不是想收就能收回來的。”提及這個難題,載灃幾乎是一肚子苦水,如果真要是這麼簡單,他就用不着花這麼大的力氣去培植出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
這些表情落入葉開的眼中,幾乎在下一刻就腦補好了接下里的戲碼,片刻後,他忽然繃直了臉鄭重的說道:“臣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曾經遍查各國制度,覺得日本的軍制倒有參考之處。”
“說說”載灃瞅了葉開一眼,沒有阻止他。
“日本的兵制不光有軍部,還有參謀部。”葉開不緊不慢地回答:“軍部掌兵,參謀部謀劃,兩者通力合作,又相互制衡,這軍權誰也落不到那兒。”
“參謀部?”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彙,載灃停下了腳步,似乎從葉開的話中找到些可取之處。
“參謀部平時不涉練兵,統兵諸事宜,專注謀劃,但戰時卻又有指揮調兵的大權。”葉開也跟着站住了腳步,扭過身來解釋道:“所以臣奏請攝政王,仿照日本參謀部設立軍資府,和陸軍部分庭抗禮,鐵良權重,攝政王不得不防。”
葉開最後的話並未可以着重,聽到鐵良這個名字的時候,載灃的眼皮幾乎是下意識的跳了一下。
圍繞着載灃攝政監國的問題,鐵良一直旗幟鮮明的持反對態度,前些日子,兩人的關係爲此達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幾次激烈的爭吵都是隨時隨地,毫不避諱,特別是得到了鐵良和隆裕太后暗通款曲的消息,載灃幾乎是暴跳如雷,若是再來一次垂簾聽政,讓自己的兒子像光緒皇帝那樣傀儡一生,載灃恨不得把鐵良遠遠的扔到庫倫當駐藏大臣,不過最後,烈火燎原的心情還是一點點的熄滅了,鐵良投身軍旅十餘年,根基深厚,在北洋軍中也有着不小的影響力,是整個帝國內部僅次於袁世凱的第二號軍事統帥,特別是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上,兩人的觀點還是趨於一致。
反覆斟酌了半天,載灃又想起了葉開御前會議之後說的那句話,“‘誰能保證方纔一個個言之鑿鑿的諸公大員不是下一個袁世凱?’”,現在無異於一桶高純度汽油,再次點燃了他內心深處對於權力的危機感。
“這件事你先私底下謀劃着吧,不過還不能直接叫軍資府,”載灃低頭想了想,“就先暫定爲軍諮處吧。”
“是”
葉開點頭答應,想要戳破利益格局,組建一個全新的實權部門,談何容易,他明白步子不能太快,但每一步都應該踩得踏實。
“良弼”
“臣在”
就在葉開思索的片刻時間,載灃目光掃了一下週圍,遣退了身邊的隨身太監後,用一個僅有兩個人聽見的音量說道:“軍權的事先放一放,今天本王還有更重要的事和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