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這樣的心事,楊銳到了學社,此時已經在上課,還沒有放假。章太炎等住在三樓,上去之後只見他和鄒容那個小年輕混在一起,脖子後彆着扇子,正在讀一篇文章。見到楊銳,他停了下來說道:“竟成來了啊,坐坐。”
楊銳見他客氣,也不推辭就坐下了。這時他又拿了幾張稿紙過來說道:“竟成老弟,你那個什麼《中華時報》的不是要頭版雄文嗎。這是蔚丹小弟寫的革命雄文。你看看,呵呵。”他一向性格怪異,今日卻是難得的客氣,弄得楊銳感覺怪怪的。但也不好多問,只好拿着稿紙看了起來。
這文章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篇文章,倒像是某本書中的一章。但卻文字激盪,讀來令人血脈噴張。只見上言:
“掃除數千年種種之專制政體,脫去數千年種種之奴隸性質,誅絕五百萬有奇被毛戴角之滿洲種,洗盡二百六十年殘慘虐酷之大恥辱,使中國大陸成乾淨土,黃帝子孫皆華盛頓,則有起死回生,還命反魄,出十八層地獄,升三十三天堂,鬱郁勃勃,莽莽蒼蒼,至尊極高,獨一無二,偉大絕倫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吾於是沿萬里長城,登崑崙,遊揚子江上下,溯黃河,豎獨立之旗,撞自由之鐘,呼天籲地,破顙裂喉,以鳴於我同胞前曰:嗚呼!我中國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國今日欲脫滿洲人之羈縛,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獨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與世界列強並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長存於二十世紀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爲地球上名國、地球上主人翁,不可不革命。革命哉!革命哉!我同胞中,老年、中年、壯年、少年、幼年、無量男女,其有言革命而實行革命者乎?我同胞其欲相存相養相生活於革命也。吾今大聲疾呼,以宣佈革命之旨於天下。
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爭存爭亡過渡時代之要義也;革命者,順乎天而應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敗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蠻而進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隸而爲主人者也……”
楊銳一口氣就把文章讀完了,嘆道:“真是勝似匕首投槍,讀起來淋漓暢快啊。看上去此文意猶未盡啊。枚叔兄,其他的呢在哪裡?”
章太炎很滿意這種效果,扇着扇子哈哈大笑,說道:“竟成你可是食髓知味啊。此文名爲《革命軍》,爲蔚丹小弟所著,我只是寫了個序而已,今天就拿去印,幾日之後竟成你就可以讀到。此書必爲革命號角,呼醒青年志士獻身革命。”
《革命軍》,這好像是哪裡聽過,楊銳還是沒有從記憶裡想起這本清末革命的神作,只覺得此特殊時期命之言讀來暢快,很適合現在學生的口味,知道這書一出必定大賣。要是能在這書上做上覆興會的插頁廣告,那影響一定巨大。想到這,楊銳站起身走到鄒容面前一揖到底,說道:“蔚丹小弟高才啊,實在是佩服不已。”
鄒容趕忙回禮,其實他今年才十八歲,也就是思想激烈些,加上對洋貨素無好感,所以之前因爲楊銳的洋派打扮也有些鄙夷,但是上次言語之間發覺楊銳還真是個革命黨,而且還是個行動派,最少已經把倡言革命的報紙辦到東京去了。現在這文章在東京的報紙一登,昔日好友見到也能心下大慰——《革命軍》這書本就是在東京和衆同學一起寫成的書稿,還是邊烤臘腸邊寫的,所以這書稿起先是叫臘腸書,後面被蔡鍔改爲《革命軍》。楊銳不知道這麼多原委,見他回禮心下高興說道:“我還是有事相求,望蔚丹幫忙。”
鄒容想不到自己能幫什麼忙,說道:“竟成兄請說,只要能幫得上忙,我在所不辭。”
真是文章爽快,爲人也爽快。楊銳走到門口張望了一下,現在這時候走廊裡卻是沒人,把門關上之後走到兩人跟前說道:“前段時間,我與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商議成立一會,名爲復興。那個革命綱領大家討論之後也改了,爲武裝革命、反清復漢、深度改革、復興中華。”
這話說完,章太炎打斷道:“好好好,竟成你還是轉過這個彎來了。我就說嗎。這革命首要就是排滿,不排滿無以言革命。”
對於他的話楊銳只有訕笑一下,接着說道:“我會新立,影響甚小,只希望能在書中能對我會有所介紹,好擴大影響。”
鄒容還沒有聽懂楊銳的意思,旁邊章太炎卻明白了,他說道:“《革命軍》此書已成,不能再動,我看就在我的序裡面給你加一段吧。”說完起身從抽屜中取出書稿,拿出前面兩頁,又找了空稿紙,上面加了一段:竟成我兄,遊學十數年,深悉西學,本在書齋靜心著書,以醒國人;然憤見華夏之狀,憂心不已,今投筆從戎,獻身革命,其與志同道合者成立一會,名爲復興,其綱曰:武裝革命、反清復漢、深度改革、復興中華。其願與天下有志之士齊聚之,以反清復漢,復興中華。
寫畢,交給楊銳看。楊銳見他不但做了廣告,而且還把自己的字也寫上去了,他還客氣的叫自己爲兄,就怕這書一出自己就被清廷拿出了,但是卻見鄒容和他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上,不好讓他把自己的名字去除,復又感覺自己真是乃乃的太不痛快,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現在投身革命,那還在乎那麼多。心下堅定當下說道:“枚叔兄你再加個地址,省得革命之士無從聯絡啊。就說是有志反清之士齊聚滬上租界鯉魚客棧好了。”楊銳想到一部電影,準備把裡面的客棧名字拿來用,又爲了隱蔽,只在書上說鯉魚客棧,現實裡則準備辦龍門客棧。
章太炎笑道:“竟成,這地址可怎麼加,加了滿清還不找些奴才蹲點捉拿啊。我看就只能如此了,我們先是揚名,後面革命志士自然會加入。”
這時代沒有網絡什麼的,雖然是在租界裡,但也是沒有辦法撇開清廷的。但想想其實也不怕,開客棧只管開客棧,到時候找個老外出面去辦,只要是合法經營,滿清也不敢怎麼樣,說道:“沒事情的,書裡是叫鯉魚客棧,租界裡我準備辦龍門客棧,名字不同,只要我們不要違法租界法律,不可能被抓的,到時候再找個洋鬼子出面開,清廷能奈我何。”聽見章太炎說道捉拿,關切的道:“現在外面風聲很緊的,說是滿清要捉拿愛國學社諸人,工部局也似乎傳訊了學社好幾次。枚叔兄和蔚丹小弟還是要小心啊。”
聽楊銳如此安排,章太炎還是覺得可行,笑道:“好一個鯉魚躍龍門啊,我這就加上去。”又見他對清廷抓捕的事情很是擔心,章太炎卻對滿清很是不屑,啪的一聲打開扇子扇了起來,說道:“我都是被清廷通緝七次了,還會害怕他們嗎。前次傳訊和稚暉去的,那洋鬼子也就問問我們是否有軍火槍支,其他也未多追查。再說這裡還是租界,清廷還能衝進來捕人?”
楊銳見他如此大意,深感不妥,他可是小命寶貴的人,加上電視劇潛伏看多了,事事都是謹慎爲先,又勸道:“枚叔兄,我是擔心這洋鬼子和滿清一窩的啊,到時候裡外勾結,諸事難料。再說這《革命軍》書一出,必當驚天動地,引起革命狂潮,慈禧那老妖婆可是要和我們拼命的。”
楊銳這一聲老妖婆可把他們逗樂了,章太炎和鄒容就大笑起來。笑過之後,還是不把楊銳的話當回事。其實也是,章太炎在庚子中國國會之後屢次遭到通緝,似乎又一次在湖北寫了什麼仇滿論也只是被驅逐而已,對滿清的警惕性大大降低。楊銳見狀不好再說什麼,想到自己下個月就要離開滬上,說道:“還有一事,就是下個月初我要離開滬上了,今天來是要辭行的,剛纔在樓下不見孑民,你代我告別吧。”
章太炎和楊銳相處的久了,雖和他在革命方向上有所爭執,但私交卻是很好,平時沒錢抽菸的時候也是楊銳以邀稿爲名接濟,情義甚深,見他走還真是很不習慣,抓着楊銳問道:“竟成你這是去往何方啊?何日回來?”
楊銳知道彼此的情誼,卻又不好泄露會內的機密,笑着寬慰道:“枚叔兄,我只是去歐洲轉轉,看看能不能弄些槍支彈藥回來,沒有槍炮這革命無從幹起啊。此去短則半年,長則九、十個月就回來了。孑民那邊你就幫我道別了,。”
見楊銳此去所爲革命,章太炎不好阻止,鄒容聽見楊銳要去弄槍支,很是高興,他自己就有一把手槍,卻是在日本的時候從黑市上弄來的,買回來才知道上了當,這槍根本不堪用了,只好用來嚇唬人罷了,但他心裡卻是希望自己哪天能有隻真槍,他說道:“竟成兄,有槍的話給我一把,哪天遇着清妖也好殺他幾個。”
楊銳知道他不是說着玩的,有條件的話,但凡是個男人誰不喜歡有把槍啊。當下笑道:“好啊,等回來我就送你和枚叔兄一把槍。都中午了,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吃個飯,下回見可得大半年之後了。”
兩人對楊銳的提議滿口說好,章太炎說道:“不過我還要把這書稿送到大同書局,這書今天校對好,過段時間就能印好。”見這書這麼快就能出版,楊銳馬上先定了一千本,其實這書價很低,初定爲一角一本,楊銳是想把一部分發到東京去,剩下的就分發各個學校,比如江南製造局的廣方言學堂。
飯後拜別章太炎鄒容兩人,去到陸行工廠,把鄒容的文章交給發報員發給東京。楊銳自己則馬上起草一個客棧調查計劃,現在租界裡旅店要麼是洋人開的高檔酒店,要麼就是中國的傳統客棧。這和後世九十年代一樣給了商務快捷酒店留下了足夠的空間,按照後世商務快捷酒店的精髓,參考這個時代實際情況開一個新式酒店還是很容易成功的。當然這些都是臆想,還是要充分了解滬上的旅店情況之後才能做出決策的。
調查計劃寫好,現在滬上就是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南市區這幾個地方,南市楊銳是不想去的,只好找鍾觀光的手下代勞了,兩個租界楊銳還是想自己去看看,畢竟這龍門客棧日後還是開在租界裡的,除了對客棧要了解透徹,對顧客也要深入交談才能瞭解其需求。楊銳馬上知道自己就要走了,這事情只能是自己起個頭,剩下的只有儀器館那些商業班的學生完成了,也沒事,就當做他們的畢業設計吧。日後這客棧做的好,是要開遍全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