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島安正的命令很快就傳到了日本黑龍會,但是黑龍會對清國這個新冒出來的復興會也所知甚少,更多的消息還是聽華興會傳的。這畢竟,復興會的首領“竟成先生”不像康梁、孫汶一樣被他們收留招待過。本來就以爲是個普通的反清組織,這種喊口號的團體在如今是不少的,未必有重點關注的必要。當然這種想法在之前還沒有感覺什麼不妥,但是現在一旦有事就感覺出不一樣了,這個除興中會以外,復興會這個號稱清國最早、影響最大的反清革命組織,除了公開出來的消息之外,黑龍會居然對其一無所知。
《中華時報》從去年6月1日創刊至今已經一年有餘了,如今已經成了東京三四千留學生的首選報紙,報紙銷量從最初的每週幾百份發展到了現在每週一萬多份——這些報紙除了在東京賣,還被運往上海,通過郵路分法到中國各地銷售。一年多的積累,林獬這個編輯做的越發是爐火純青,加上楊銳時不時的出些主意,使得報紙越發受在日本的留學生喜歡。
不爲其他,單看名字就要比什麼、江蘇、浙江潮來的要大氣,而且不把現在的中國叫做大清,也不是留學生中革命人士常說的支那,而是把中國叫做中華。當然,清國駐日公使對此報很是不喜,但是幾次折騰之後也沒有辦法,到最後公使館也是常年訂閱此報,畢竟這報紙的消息要比日本報紙快啊。再有就是上面還有小說連載來着,特別是那本叫做《射鵰英雄傳》的抗金說部,卻不知是何人所著,寫的是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每一期刊出,情節的發展都牽動上萬讀者的心。
《中華時報》在吸引讀者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一點是梁啓超的新民叢報無法比擬的,同樣在革命宣傳上,《中華時報》也是全面壓倒新民叢報。這畢竟,和新民叢報的光是說教不同,《中華時報》的宣傳形式要多樣的,現在居然還出了本武俠說部以古喻今,讓人接受革命思想而不知。這梁啓超先不說要寫各種文章論述,再讓他做本《射鵰英雄傳》這樣的經典說部。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光是上面那麼多的武功就是他創造不來的。
這一日的午間,神田區駿河臺鈴木町的《中華時報》報館又來了客人,來的是老熟人了,值班的謝曉石沒有去叫正在忙着的總編林獬,而是招呼道:“宮崎先生。今天又來了。主編正在忙,請稍等。”
來者是日本浪人宮崎滔天,謝曉石對他是知道的,去年在滬上的時候,章士釗所翻譯的《大革命家孫逸仙》就是他寫的,算是孫汶的鐵桿支持者。這宮崎滔天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自從七月間《中華時報》開始刊登復興軍戰地日記之後。他就來過了,先是求見會長竟成先生,後來見無法得見,便失望而回了。
謝曉石請他在外間稍坐,然後進去了裡間,林獬此時正在審閱這一篇復興軍戰地日記,日記記錄的十多天前阻擊戰的事情了,但是從這乾淨的電板紙上林獬還是能聞到鮮血和硝煙的味道。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林獬摘下眼鏡,擦乾眼角的淚說道:“請進。”
見進來的是謝曉石。林獬問道:“怎麼了?”這謝曉石在報館籌備的時候就在這裡幫忙,不過拒俄事起,便也和其他學生一樣回國運動了一番,去年年中還自己出錢同章士釗、陳由己等幾個在上海辦了一份國民日日報,號稱是蘇報第二。但是這報紙辦了個把月就被清廷收買工部局給封了。無奈之下,大家各自散夥,章士釗回了湖南參加了華興會,陳由己去了安徽辦安徽白話報,謝曉石無處落腳,不由得又回到了東京,入了復興會,還是在報館做了個文書編輯。
謝曉石道:“前次來的那個日本浪人宮崎滔天又來了,不知道所謂何事,我已經給他上了茶,白水兄你要見見他嗎?”
林獬聽到是宮崎滔天來了,眉頭卻是一皺。日本明治維新之後,浪人衆多,整日無所事事、拉幫結派、爲非作歹,大惡事沒有,但小惡事卻是不斷,就是政府警察對他們也難以管束,因爲前次的事情,林獬對他們素來不喜,這宮崎滔天雖說也算是個文人,但更是個浪人,想了想道:“還是見見吧。”
宮崎滔天在外間邊喝茶邊看近期的中華時報的射鵰英雄傳的連載,這說部端是寫的好,在報紙上連載之後,不但留學生看,日本人也追着看,他每期都要看個好幾遍,正看得的郭靖黃蓉跟瑛姑對對子的時候,林獬不知道怎麼就出來了,他趕忙起來見禮。
林獬一臉笑意,道:“宮崎先生今日光臨敝館,真是蓬蓽生輝啊。”
宮崎滔天對林獬還是很是傾佩的,革命黨人裡,說道辦報紙除了樑卓如之外就要數這林白水了,而且此人素來嫉惡如仇。今年日俄雖然戰起,但卻是慈禧太后的七十大壽,舉國上下都在籌備壽典,他憤而專門在報紙上刊了一副對聯: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頤和,何日再幸圓明園,四百兆骨髓全枯;五十失琉球,六十失臺海,七十又失東三省,五無萬里版圖彌蹙,每逢萬壽必無疆。
此對聯一出,傳誦一時,革命黨人時不時就把這副聯子掛在嘴邊嘲諷朝廷,這事情很快就傳到清國駐日公使楊樞清耳中,他惶恐之下特意照會日本外務省要關閉這家報館,但一來在楊銳的叮囑下,報館很有法律意識,早就聘請了法務專員,日本法律規定可以說什麼不可以說什麼早就一清二楚,出版的時候常常會做些處理,讓政府抓不到把柄;再則日本人本來就希望中國人在日俄戰爭裡不出兵的情況下和他們同仇敵愾,這報紙的主張和他們的立場大體一致,所以就完全拒絕滿清的要求。
看來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滿清駐日公使館裡不知道誰出了主意,私下買通了些浪人過來鬧事,報館被砸了幾次,林獬也兩度入醫院,《中華時報》卻一期也沒停。該怎麼寫還是怎麼寫。這林獬在報紙上本來用的是其表字林少泉做筆名的,出院之後,就改作林白水。這白水何解,就是“泉”字身首異處,所以成了白水,寓意就是願意以身殉報。如此志士很是受宮崎滔天敬佩。
宮崎滔天道:“林君是否能聯繫到貴會首領竟成先生?”見林少白疑惑,又解釋道,“如今大日本軍隊和露**隊將於遼陽決戰,大本營的諸君想與貴會的復興軍一起合作,共拒露國,還請林君幫忙。”說罷深鞠一躬。
原來是這個事情。林獬雖然對會中的高級事務未必全知,但是從滬上發來的訓令裡就有讓他在報紙裡儘量不要仇視日本的語言,戰地日記裡如果有這方面的內容,在出報的時候也要做刪減。從這點來看,復興會對日的態度是暗中牴觸,明裡剋制,日本人雖然到處宣揚此次入中國對露國作戰是幫助清國驅逐露國。但是隻要是不缺心眼的人,不會不知道日人狼子野心。由此想來這復興軍是不太會和什麼大本營合作的,林獬於是說道:“宮崎君,竟成先生現在還在海外,此刻到底在哪,還真是不知道啊。至於復興軍,鄙館只管出報,所刊載的復興軍戰地日記也是滬上郵寄過來的,你讓我何處去聯繫復興軍啊。”
林獬的回答和宮崎滔天預想的一樣,他知道中華時報報館只是負責出報。具體搞革命拉人入會的還有其他人,只是那些露臉拉人革命的都是些小嘍囉,是以才徑直來報館找林獬問訊,知道他說出這番話的本意,宮崎滔天卻道:“林君。敝國之所以出兵和露西亞作戰,打得主意也是謀奪貴國的滿洲之地,這些都是那些達官貴人們定的,我就是反對也人言低微,無法更改。如今貴國要想扭轉國勢,還得自己多想辦法。如今這復興軍好不容易有了今天這個規模,實屬不易,如果能借着此次機會,和大本營滿洲軍合作,由他們供給槍械,也好越做越大,以待異日革命啊。”
宮崎滔天這番話如此剖白,也讓林獬心生好感。其實他卻不知道,這宮崎滔天雖是日本人,卻一直認爲如今這世道是西風東漸,白種人在壓榨黃種人,印度、安南、菲律賓、埃及等地都已經被白人佔領奴役,尚能保持**的只有中、日、泰三國,而拯救黃種人之唯一希望不在日本而在中國,如若中國興則亞洲興,亞洲興則黃種人興,因此在甲午之前就西渡中國,決議遍訪英雄,遊說他們共圖大事。
當然,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而是一大批日本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此時的日本還未爲到達日後信心爆棚的時候,同時中國也沒有經歷軍閥混戰時期,日本人還沒有發現中國是頭喚不醒的睡獅,即使有西進大陸的想法,也只是一心北進打滿洲和沙俄遠東的主意,希翼佔領朝鮮、吉林、黑龍江、海參崴、庫頁島等這一圈土地,構建一個以鯨海(即後世的日本海)爲內海的大日本帝國。實事求是的說,如果日本堅持幾十年策略不變的話,那麼後世的世界地圖還真的要改個樣子。
林獬見宮崎滔天交心,想了一想道:“宮崎君,你說的很有道理,和日本軍隊合作的好處很是多。但是這日後日本軍隊佔領了東北我們怎麼辦?若是日後日本軍隊佔領了東北,復興軍不得不打;可現在受了你們的恩惠,如果真的要打卻又失了信義,這不就是兩廂爲難了嗎。正所謂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所以我看,這和日本軍隊合作的事情還真的不是件好事情。宮崎君既然是心向我國,知道日本心懷野心,還是不要讓我們爲難吧。”在《厚黑學》沒有問世的時代,林獬聖賢之書讀的不少,他謙謙君子一個也不懂得什麼死皮賴臉、權宜之計,所以話說的幼稚但卻未必沒有道理。
宮崎滔天聞言也是嘆了一聲,其實黑龍會末永節昨天跟他說的這個事情的時候,他心裡就不是特別願意來。但是昔日這黑龍會對自己幫忙不少,所以不得不來了。此時林獬話雖說的幼稚,但越發彰顯其品德,心下歎服,不再多說什麼言語。稍坐片刻就起身告辭了,林獬也沒有挽留,任他去了。
宮崎滔天一走,謝曉石就冒出來收拾東西,並對林獬笑道:“同志們在關外打的好,這日本人聞着味就上來了。我恨不得現在就在關外。提着把大刀就把那些俄毛子殺個乾淨。”謝曉石很是嚮往這種軍旅生涯,下一期軍校招生,他早已經報名了,體檢一過就加入了教育會在東京辦的德語培訓班,現在就就等着滬上那邊錄取了。
林獬見他做着作者白日美夢,平日裡直言慣了。就說道:“你啊。德語學的那麼差勁,什麼時候能過關啊。再說等你到時候一畢業,這戰差不多也就打完了。到時候你那裡找老毛子去?”
相處久了,對這林獬的直言直語謝曉石也有很強的免疫力了,謝曉石道:“怕什麼,日俄戰事哪怕是結束了,幾年以後的反清戰爭裡我也可以大發雄威。把滿清韃子揪下臺來。哼哼。”
林獬沒想到他沒被打擊反而還越來越起勁,不過想來幾年以後義旗一舉,各地響應,滿清朝廷頓時土崩瓦解,真是令人嚮往不已啊。放下遐思,林獬說道:“宮崎滔天此議雖然不妥,但是還是要向滬上彙報的,你剛纔在隔間都聽見了,你這次在信文裡把這件事情加進減去吧。對了,還有自勳上次電報上說他什麼什麼回來啊?”
虞自勳是東京的總負責人。但是平時除了在商業上露臉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親自出面,但有些大事情還是要他拿主意的,剛纔說到這德語培訓班,林獬想到最近國內留學生如潮水般的涌過來。就打了辦日語班、甚至是留學學校的主意。不過這事情太大,還是要和虞自勳商量的。
林獬想着的虞自勳現在卻在幾萬裡之外的美利堅,此次他是作爲大清國官方代表團應邀參加這次聖路易斯世博會的,除了他之外,各個實驗室也都抽了不少人由徐華封帶隊參加了。和以前歷次對待此類展會的態度不同,清廷新政之後也不抱着之前的那種鄙視“新巧之物”的心思,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派出正式的參展團,由貝子溥倫率隊參加,而且還在去年就命人在會場出資館修築中國館。
虞自勳本不想去,但是參展的正角虞輝祖是要全程伺候大人們的,一旦有什麼私事,或是要從事非法自由活動之類就完全走不開了,於是這才臨時把虞自勳給加了進來,弄得他自嘲說自己也是個滿天飛。這滿天飛之語本是蘇報案庭審時,章太炎打趣清廷的言語,是個強盜的諢號。言雖如此,但是他的擔子卻重,此去是有幾件大事要做,一是進一步和洪門交善,把軍工人才培訓計劃穩固擴大,讓司徒美堂和容閎那邊有多的人可以選擇,以保證軍工廠的人才儲備充足;
二是全面細緻的探查美國的棉紡和絲紡情況,現在日本人從美國買棉花回國紡紗織布,然後把紗布賣到中國以收夠蠶繭生絲,最後又把這些蠶繭生絲加工後賣到歐洲,就這樣轉了一圈便發了大財。此時的世界生絲市場還是在歐洲,絲紡作爲美國新興的產業,暫時還沒有被日本全面關注,但楊銳卻知道日後美國將主導世界生絲產業,所以要提早佈局。
三是在世博會上想辦法收集各類工業設備的資料,特別是軍工設備資料,買賣軍工設備其實很是艱難,這畢竟是私企,貿然購買軍工設備一般人是不敢賣的,所以這次還是以收集資料爲主,確定設備之後,前期的洽談有麥克尼爾聘用的洋人出面試探,如果對方有這個意思,再有虞自勳和徐華封等出面,一個負責商務,一個負責技術開始進行詳細的談判,雖如此,但是風險還是不少,這年頭這事情還是和走私沾邊的,楊銳對在美國購買此類設備不是很抱希望。
第四件事情就是美國呆過之後,直接去到德國,這是楊銳後面加過來的任務。自從通過克里斯蒂安的關係和萊茵金屬搭上線之後,楊銳就滿腦子豬油了,不但想把江南製造局鍊鋼廠實習的那些人派去萊茵金屬公司實習,還準備把索邁達兵工廠因爲日俄戰爭臨時增加的設備都買回來,完全不考慮現在的萊茵金屬不是後世的萊茵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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