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上午的時候,楊銳在儀器館督促無線電報的檔口,鄭渭剛那邊派人送提貨單來了,說是設備已經到了,正在碼頭,讓這邊去提貨。這消息一來其他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下了,連忙出門去碼頭,出門前就讓鍾觀光安排人和之前聯繫好的船到位,這設備還是運到陸行去的,匆匆到了碼頭見了禪臣洋行的人,說是設備還是在船上——之前楊銳要求設備到了之後不要卸船,只見一艘有着高高煙囪的大船停在離棧橋幾米遠的地方,大概是船吃水太深無法靠岸只能用小船短駁,楊銳和洋行的人找了個小艇上了貨輪,在貨輪的貨倉裡找了自己的貨,一堆木頭框子裡裝着不知名的設備,那兩個大罐子也是用茅草包着凸起部位,外面還弄了一個大木框。
楊銳拿着貨單一一覈對貨物是否缺少,又看貨物包裝是否完好,見到東西都在,包裝也都很完好,心也就放下了。現在擔心的就是怎麼把這些東西搬上岸的問題了,他走到貨倉的入口,點了根菸等着鍾觀光的人過來了,煙還沒抽完,鍾觀光就帶人過來了,後面跟着一幫碼頭苦力,領頭的幾個甚是精幹。看見貨物,不等吩咐就開始動手了,那些小件兩三個人擡就走了,半天之後,兩個反應罐用滾木滾到艙口,然後再一個一個吊上了甲板,貨輪旁邊早停了一艘小船,之前的設備都裝進去了,輪到這兩個大傢伙就有些困難了,那艙口太小,又費了半小時方把東西送到了小船的貨倉。
小船到了陸行,停在那新砌的碼頭上,工廠已經基本完工了,現在都在搭住房食堂廁所什麼的,還有就是在圍牆和修路。只見虞輝祖帶了一幫人已經等着了,見到楊銳是滿臉笑意隔着水說道:“竟成啊,想不到東西這麼快就到了,今天可是龍擡頭啊,好兆頭啊。”虞輝祖對風水之類還是很信的,來到滬上沒幾天就請了兩個風水先生去陸行看過了,風水先生看過之後都說這地好、方位佳、易生才,之後他就一直樂了好幾日。
楊銳也是心頭高興,現在是2月28日,一禮拜安裝,一禮拜調試,那麼到下月中就可以正式投產了,下禮拜報紙就開始早期宣傳了,等月中產品上市那就要鋪天蓋地的規模了。現在的媒介就是報紙了,根本就花不了幾個錢,唯一就是大規模的試吃、試用要花點銀子,但也就是幾噸的量,一萬多塊錢吧,對於後面的利潤而言絕對是少的。
小船上也有個小吊杆,看着這細細的吊杆楊銳很擔心它吊着吊着就會斷了,船老闆反覆問了反應罐的重量表示可以吊,只見那吊杆放在艙口位置,放下了吊繩,一會下面拴好了之後就喊了起來,上面的做了個手勢吊繩就往上拉了,楊銳離的遠遠的,但是還是能聽見繩子和吊杆發出的吱吱聲,正擔心那反應罐會掉下去,那罐子就露出了頭,被拉上了甲板,楊銳這時鬆了一口氣,看來搬上岸沒問題了。
藉着吊杆,小船上的東西很快就移上岸了,等到晚上的時候,滾木把反應罐也弄進了倉庫,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竭,楊銳、虞輝祖和鍾觀光幾個也喊的嗓子都啞了,其實他們喊不喊都對工作沒有什麼影響,可構想馬上要實現的興奮讓他們情不自禁的大吼大叫。喊來的那些工人走的時候鍾觀光在楊銳吩咐下多給了兩塊錢,並且讓他們下禮拜一的上午再過來二十個人幫忙裝機器——禪臣的工程師在明天是休假的,要週一才肯上班。
工人走後,只剩他們幾個人在廠房裡看這些萬里遠洋而來堆滿半個車間的機器,虞輝祖說道:“竟成啊,看到這些機器,這不得不佩服那些洋人的厲害啊,這些東西裝出來就是錢啊。”
鍾觀光不滿意虞輝祖的說法,反駁道:“洋人的機器再厲害,沒有竟成兄的技術也是掙不到錢的,含章兄是不是已經聞到銀子的味道了啊?”
虞輝祖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我啊,是說不過你,我只是想洋人怎麼就能造出這麼多東西,這些不就是一些堆鐵嗎,這六十多件東西加起來加起來也沒有萬把斤重吧,現在就收了我們一萬塊錢,就把一斤鐵一塊錢一斤賣給我們了,這生意不是賺大發了嗎,不比我們做味精生意差啊。”
楊銳點點頭,虞輝祖說的是至理,這就像後世小日本從美國進口廢鋼鐵,造成汽車又送回美國賣大錢一樣,這生意做的不要太好。說道:“下次我們定設備就未必從他家定了,我已經讓自勳在展會上看看有沒有其他國能做這種反應罐的,要是有就記下了,還有火柴和香菸的設備也讓他留意,儘量多拿些資料回來。”
虞輝祖和楊銳相處日久知道他是個有計劃的人,現在雖然工廠都還沒有開,但是想的東西早就不在今天而在明年後年了,難的是不是光想不練,這味精的事情安排下來都很順暢,見楊銳提到火柴和香菸,問道:“現在閣樓那邊都弄出來了嗎?”
楊銳點點頭說:“快了,我們一邊準備嘛,慢慢來不着急,相信過不了多久你說的一塊錢一斤的鐵的生意我們也能做起來。”
虞輝祖見楊銳不像是開玩笑,聽下來只覺的心裡很慌,忙道:“竟成,這生意做的大可不是件好事情啊,到時候洋人和朝廷都看着,錢往哪裡放啊?”
楊銳和鍾觀光見他一副怕錢多的樣子,相視大笑起來,鍾觀光一邊伸手扶着他的肩膀一邊笑道:“含章兄,你這錢多,全給我不就好了嗎,我不怕錢多的。”
虞輝祖一手打掉他扶自己的手,痛斥道:“上次我們算的味精就能掙到不少錢,再加上火柴、香菸那還得了,竟成還說要做鐵生意,那這樣下了我們一定得比朝廷還有錢啊,你說錢多到那個份上,朝廷的大人們不惦記你纔怪呢,找個罪名抄家殺頭對大人們來說要說多容易就奪容易。”
楊銳知道虞輝祖說的實情,真的到了那一天還真的是有這個可能,但是也不是沒有破解的辦法,安慰他道:“含章兄不要擔心,我們可以給一些洋人少部分股份,拉他們進來朝廷就不敢說什麼了,再則我們可以去洋人那裡註冊個公司,再把現在的工廠假裝買點股份給那個公司,那麼這工廠就是洋人的了,至於你自己的安全,我看等掙錢了可以幫你搞一個外國國籍嗎,到時候你就是洋人國的人了,這你就放心了吧?”
虞輝祖聽楊銳說了那麼多辦法,但是都不怎麼中意的,搖搖頭說道:“我可不想死後進不了祠堂,做個假洋人就算了,至於買股份給洋人和搞什麼外國公司,這些都是便宜了洋人不是,他們欺負我們這樣狠,我不想給他們送錢。這買地的時候我本來還是想不通的,但是你說要是工廠放在美租界那就得給洋人交稅,就憑這一條我就沒話說了。哎,竟成啊,我們這大清國……”
楊銳見他長嘆不好說什麼,只能拍拍他的背,想想在中國還真是不容易的,一個工廠都弄來弄去的,也幸好定址在這裡,要是放在租界以後搬也不好搬了。
週日楊銳在和學生一起吃午飯的時候,發現人又多了一些,中午吃飯開三桌都坐不下,索性開了四桌,等坐下發現剛好,人數比上個學期人多了一倍,而且還有增加的趨勢,現在學社裡都知道楊銳在住處給學生們開小竈,一是會講些課,二呢中午晚上兩頓都是下館子吃飯,看到房子塞滿了人,楊銳在晚上找了黃太太,讓她看看這弄堂裡只不是還有房子,他打算整租一個院子,樓上當實驗室用,樓下就學生來好講講課,週日呢就臨時請幾個廚師自己做飯,菜一定不比這差,但錢要少不少,至於現在住的這亭子間也不忙着退。
正說着鄧師傅拿了一封信過來,本以爲是報館的,拆開卻是印書館謝先生的,說是日方考慮之後同意購買版權,請楊先生明後兩天去印書館籤個合同,楊銳見到這信嘆了口氣,又想到南洋公學那邊已經開學了,但一直沒有消息讓自己去上課,看來是沒戲了。
週一的上午楊銳到印書館簽了合同,六本書一共是三萬日元,謝先生付的還是銀圓卷,按照匯率轉過來只有兩萬九千三百多塊,楊銳汗了一把,幸好不是後世的日元,要是的話那就欲哭無淚了。當下去銀行把兩萬九千塊算成英鎊——在這銀價大跌的時代還是英鎊和美元靠譜些,但是一直沒有找到美國銀行就只好算英鎊了,兩萬五千換了兩千八百多英磅。
這些事情辦完坐船到陸行已經是十點了,禪臣的人早來了,鍾觀光也在一旁幫忙,那德國人在中國呆久了雖然語言不通,但是交流起來還是很有辦法的,不需要翻譯就能帶領着工人幹活,機器很多都搬到了安裝的位置上,但是還沒有去掉包裝,昨天樹的吊裝反應罐的架子也搭好了,包裝車間正在培訓工人,一幫包裝工在桌子邊忙活着,拿鹽在那裡練習;工廠外面搭棚的工人正在收尾了;楊銳裡外都轉了一圈,發現都是井井有條的,也就放心了。
下午下班的時候,楊銳集中所有人開會,沒有說什麼廢話,先是點名讓大家互相認識,再就是讓賬房通讀了工廠的一些制度之類的東西,規矩是很多的,不習慣那麼久慢慢習慣,然後就是每個工段的頭頭上來複述自己的負責的工作內容,再讓那幾個賬房們走了一下流程,知道之前的那些表單是怎麼用的——在有計算機的時代表單都還在使用,在這個沒有表單的時代,表單就是極其重要的了,工廠除了技術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統計數字了,數字纔是工廠管理的基礎。
在週五的時候設備都已經安裝完畢,兩個大罐也已經安裝到位,管道也已經聯通好了,包括進料的一些輔助設施也都一一到位,下午在德國人的協助下,所有機器都開了一遍,反應罐裡的攪拌機也開了,整個流程的設備都很正常,就是那個鍋爐的煙囪太矮了些,有的時候北風一吹煙霧老是被刮進車間裡來,不過幸好只是刮在反應車間,包裝車間因爲屋頂比較矮倒沒有什麼事情,見一切正常,楊銳又找了翻譯讓德國人一個設備一個設備的講了一下注意事項,日常保養、故障排除之類,讓賬房把這些都用本子記下,回頭整理交給負責維護設備的人——也就是理化講習所裡的一個學員,楊銳見他喜歡格物,做事也很細緻就讓他先負責設備維護,這一批理化講習所的學員基本都被招進了工廠裡,而且待遇都還不錯,起薪一個月八塊大洋,弄得後面理化講習所再招人來了一百多個人報名,不得不要考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