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宮門是敞開的,並沒有設任何機關。
辜尨拿出萬里成寸繡成的地宮走勢圖並逃生圖仔細研究了一番,沉吟道:“地宮佔地極廣,分作了幾個墓區。禮宮秀明如果想要開頤順王爺的墓,那麼他必然會往中庭的主墓去,我們避開中庭,直接去往出口。”
韓擎瞪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繡圖,咂舌道:“你如何能在這一堆亂麻裡分辨出口在哪?可別看錯了啊。”
“那要不,你來領路?”辜尨挑眉,“或者還有一種方法,不必擔心找錯了出口。”
“我們直接去往中庭,與禮宮秀明碰面。他總會知道地宮的確切出口在哪裡,如今以我的體質來看,若與他對峙,我的贏面更大。”
“不行!”書玉當即否決。她絕不要再把他送到禮宮秀明手裡,先前她已吃夠了擔驚受怕的苦,如今再也不願意離開她家斯文敗類半步。
辜尨被她這一聲大喝弄得登時沒了脾氣,連忙補充道:“當然,這只是一個提議,最後怎麼決定還得看你。”
書玉斜了他一眼,拿過地圖又細細瞧了許久:“按照風水走勢,出口確實應該安在那裡,但也存在例外,畢竟這是一座封死了的活人墳,到底是引風水還是送風水,還得看造墓人的心思。”
地宮的造墓人,便是當年那位南域巫女,梅。
如今已過去數百年,梅的心思早已不可考,他們能做的唯有賭了。
賭贏了重見天日,賭輸了埋骨地宮。
書玉緊緊攬住辜尨的胳膊,沿着地圖的指示往宮門內走,生怕他一個興起跑去找禮宮秀明幹架。
辜尨很是無奈:“誒,你放心,沒你的許可,我絕不亂來。”
書玉充耳未聞,一路走着,一路顧左右而言其他:“你看,這處宮殿修得不錯。”
這太阿地宮當真集齊了數百能工巧匠的智慧,所有的走道、宮牆乃至偏殿、正殿,皆按着皇宮的規格建造,甚至比皇宮內院還要奢侈——至少書玉沒見過哪代敗家皇帝用白玉來築宮殿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生前穿金戴銀盡享榮華富貴,死後白玉爲枕坐擁地底皇朝。
書玉不免爲那些辛苦鑄就地宮卻又被秘密處死的工匠嘆惋。如果當年劉靈順能活下來,以其機巧之功興盛王朝,那該是何等的榮光。
可惜一個兩個,都敗給了帝王的慾念。
宮道沿途,每隔一段距離便立着個侍衛模樣的石頭雕塑。這些雕塑皆雙目瞪圓,表情猙獰,煞氣極重。
珪繞着其中一個雕塑竄了一圈,齜牙與那兇悍的侍衛對視。
辜尨道:“別碰那些東西。這些石雕是用活人築的,敲破了那層石雕皮,裡頭的活體細菌該跑出來了。”
書玉愣了愣。原來除了棺木內儲着的,還有以其他形式存在的活屍。當年清帝聽信巫蠱之言,坑害了多少無辜生命?
韓擎咂舌:“你怎麼看出來這個是活的?”
“感覺。”辜尨蹙眉,“我能聽到他們血液流淌的聲音。”
那些暴戾的奔涌的恨不得破開石雕重獲生機的血流,以及枉死者壓抑了數百年的怨氣。
“不要隨意碰地宮裡的東西,這裡應該就是活體細菌的老巢。在這裡,它們極具活性,一不小心我們就可能被它們感染。”
當年劉靈順就是因來地宮安置機關而感染了活體細菌,年紀輕輕便殞命了。
辜尨尤其鄭重地看了眼韓擎:“我們幾人中,最危險的是你。”
韓擎一個哆嗦。這倒是個大事實,書玉體內淌着禮宮秀明的血,自然不怕這活體細菌。小狼崽子本就是經由活體細菌改造而倖存的半個活屍,也不怕這細菌。辜尨更不用說了,自他異變後,連體內帶有活體母菌的禮宮秀明也不能奈何他半分,自然更不會受到細菌影響。
唯獨他韓擎一個大活人,什麼憑仗也沒有,從頭到尾都是活體細菌最愛的食物。
實在不大妙。
書玉一聽,當即便要割腕放血:“把我的血塗在你身上,不知有沒有用……”
嚇得韓擎當即擺手:“姑奶奶,你可別!我也不是紙糊的,避開那些帶了細菌的活屍,這點小事我還是能自個兒辦到的。”笑話,是被活體細菌寄生,還是被辜尨擰斷腦袋,選哪個一目瞭然好麼。
書玉無法,只得作罷。
一路走來除了富麗堂皇的殿宇和幾座精巧的亭臺樓閣,並沒有什麼駭人的東西竄出來擋道。這一路閒庭信步,倒像郊遊踏青,四周景色俱好,亦無嘈雜人煙叨擾。
書玉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彷彿此處不是儲了萬千活屍的墳窟,而是一座沉睡了千百年的皇城。
只可惜皇城裡蟄伏着數以萬計困在肉身內不得超渡的冤魂。
宮道不知不覺已到了盡頭,若要再往前,須得穿過眼前的這座偏殿。
偏殿設計得極爲雅緻,雕欄玉砌,白玉爲地。鬢角飛檐處懸掛了幾串小巧的風鈴,因着幾人大步走過帶起了一陣風,此刻叮叮作響起來。
音色清脆婉轉,悅耳動人。
書玉不禁稍稍頓了頓腳步,仰頭向那風鈴望去。精巧的風鈴呈倒扣的酒盞狀,又彷彿離了根的喇叭花,花托上纏繞着素雅的圖騰,帶了幾分復古的美。
風鈴輕響,她下意識放輕了足音不忍打亂這曼妙的音符。
“喲呵,這偏殿應該是女人住的吧。”韓擎的聲音大剌剌地傳了過來。
書玉轉眸一看,正堂內擺着一張美人靠,前端是一張狹長的小案,案上的妝奩開着,裡頭的珠玉頭飾溢了出來,幾顆耳環珠滾落出來,堪堪停在小案角落的硯臺處。
硯臺旁是一個麒麟古獸形狀的鎮紙,鎮紙下壓着半卷未完的畫。
確實,這處偏殿曾經的主人應當是女人,還是個情趣雅緻的女人。
而設立這座偏殿的人大抵對這偏殿的主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連主人家的生活細節都一絲不苟地搬到了地底皇城來,且這番仿造還挑不出一絲一毫的刻意,足見設殿之人的心思。
書玉往裡走了幾步,停在小案前,傾過身子去看案上的畫。
那畫無甚稀奇,畫的皆是花花草草,走獸游魚。畫工並不高明,但畫中之景緻卻叫人賞心悅目。
書玉暗忖,也許這是陪葬的某位宮妃,生前極爲受寵。
不過這地宮非皇家陵墓,而是個不爲外人知曉的只爲震龍脈、寰轉大清氣運的私墓,裡頭埋葬了萬千鐵騎拱衛王室,這書玉完全能理解,但設了個宮殿埋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這便有些讓人費解了。
莫非當年的第三代清帝並不葬在皇陵,而安眠在了此處?
那麼主墓裡的到底是傳言中的頤順王爺,還是清帝?
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一路走來,唯此間宮殿少了陽剛恢宏之氣,卻又偏偏是這間秀麗柔美的小殿,擋在了前往地宮出口的必經之路。
辜尨卻沒想這麼多:“過了正堂,再穿過兩個小堂,應該就能重新看到宮道了。”
這當口,一路蹦跳前行的珪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到,咕嚕嚕往前滾了幾步,前爪扯到了正堂裡懸掛着的輕紗幕布。小狼崽子控制不好力道,撕拉一聲將那幕布整塊扯了下來。
那輕飄飄的幕布隨着珪滾動幾下,將他纏成了個蠶蛹。
小狼崽子嗷嗷叫了幾聲,怎麼也掙不出來。
書玉正要上前幫忙,卻冷不丁被幕布後的東西吸引住。
幕布後是一面巨大的牆壁,牆上以濃烈的色彩畫着幾幅壁畫。壁畫的主人公是個身形妖嬈的女人和一個魁梧有力的男人。
這一剛一柔兩具具體以各種詭異的姿勢糾纏在一起,隔着數百年的歲月,書玉亦能感到其中濃烈的癡纏之情。
可這畫面實在叫人臉紅。誰能想到,遍佈活死人的地宮裡,竟還藏了這麼一牆春宮圖?
韓擎只覺目瞪口呆:“老祖宗真會玩兒啊,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辜尨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色彩濃烈的春宮圖,眼裡的赤紅一點一點地溢了出來。
書玉毫無察覺身邊男人的變化,只死死地盯着那圖中的女人。
女人□□的肚臍處有個小巧的胎記,似一條靈動的小魚,俏皮而勾人。
這個胎記……書玉在南域巫女梅的圖騰崇拜肖像上見過。
那麼這圖上的女人……
書玉還來不及細想,就覺得整個身子被箍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男人在她耳邊低語:“我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書玉心裡一咯噔:“怎麼回事?”異變的副作用來了麼?
“熱……”他皺眉。渾身的血液滾燙得要灼穿他的血管,骨子裡的獸性正在企圖壓迫他的理性。
“那該怎麼辦……”書玉急得不行。
辜尨搖了搖頭:“你給我抱抱,抱一抱我就舒服一些……”他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
自她每一個毛孔、每一根髮絲裡飄散出來的清甜的味道,大概是他壓抑獸性的最好良藥。
韓擎不明所以,只見到兩人突然便抱作一團,於是嚷道:“你倆幹嘛呢,這都什麼時候了,想打情罵俏也不是不可以,等咱出了地宮,回到地面再……”
辜尨猛地一回頭,佈滿血絲的眸子直直盯向韓擎,眼裡的血色如孤狼般狠戾。
只這一眼,便叫韓擎噤了聲。
電光石火間,牆面前的白玉地面突然“喀拉”一陣輕響,原本光潔的地面竟開啓了一道口子。辜尨和書玉正爲異變的副作用傷神,根本沒有意識到腳下的異動。
等韓擎驚呼出聲提醒,兩人已齊齊落入了機關之中。
地面吞噬了兩人後,迅速合攏,再也找不到開合的痕跡。
***
這一番掉落並不算深,書玉又被辜尨緊緊護在懷裡,故而半分也未曾受傷。
兩人止住掉落趨勢後,穩穩地落在了一片冰涼的石地。
書玉裸-露在外的肌膚觸及到了那片光滑的冰涼,不由一陣顫慄。
“你還好嗎?”她急急地問,手忙腳亂地去摸索他的身體,唯恐他落下了什麼傷。
“我……不太好。”他啞着嗓子道。
她如墜冰窖:“哪裡不好?你倒是說呀!”
然而,她沒能等到回答。
迎接她的是他灼熱的吻和滾燙得幾乎要將這冰涼石地融化的體溫。
“哪裡都不好,但有你在,哪裡便都好。”
他鉗制住她亂動的雙手,一低頭,以牙咬開了她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