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原以爲,將辜尨的各方材料寄回家,應該就能平息家裡那倆老頭子的怒氣,誰知才過一週她就收到了譚復更加暴跳如雷的電話。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男孩子?”譚覆在電話那端問。
書玉聽出老頭子的語氣有些不對,於是小心翼翼道:“是啊,覺得怎麼樣?”
“胡鬧!”譚復拍桌,“這就是你說的家境平凡的優秀學子?”
書玉縮了縮脖子,不明白老頭子發的哪門子火。
“你知道他的家世嗎?你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居然就敢和這個人在一起?!”
書玉呆了呆。
“他是中土辜家的人。辜家知道嗎?就是那個和我站在兩個對立面的家族,愚昧親日、貪婪無度。”譚復咆哮,“我不允許我的孫女和我政敵的後輩卿卿我我!”
書玉愣住,她沒有想到辜尨的家世竟也相當富足,且與譚復持了相反的政治立場。
“爺爺,你聽我說,辜尨和他家裡沒有關係的。”她急急地解釋,“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他不會牽扯任何政治立場……”
“這話是他跟你說的?”譚復問。
書玉語塞。辜尨沒有說過,只是她推測的。辜尨曾言自己是家族的棄子,一直獨自過活,於是她斷言他與中土辜家應是沒有關係的。
譚復見話筒那端沒了聲音,於是恨鐵不成鋼道:“你知不知道,這個辜家的小子曾經替他們的家族在政壇中闖蕩過一陣子。他很聰明,極度敏銳,且手腕果斷狠辣,我就在他手底下吃過虧!”
書玉怔然。她沒有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辜尨竟曾入過政壇。他隻字未提,她也從未問起。
“傻丫頭,跟他斷了吧。”譚復驀地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個人你駕馭不了的,他的身份太多面了,連爺爺都看不透。你會被他吃得死死的,到頭來連骨頭渣子也不剩。”
書玉只覺得大腦一陣嗡嗡作響,直到話筒裡傳來了忙音,她纔回過了神。
爺爺口中的辜尨,當真是她認識的那個辜尨麼?
她可以爲了愛情瘋狂,但她沒有辦法不顧忌家裡頭的兩個老人。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可能拋卻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去追求所謂的羅曼蒂克。
如果辜尨當真與譚復和謝知遠處在對立面,那麼她該怎麼辦?
***
“譚,你怎麼了?”簡關切地問,“從昨晚到現在,你一直魂不守舍。”
書玉回神:“啊,沒事,我在想論文的框架……”
一旁趴着翻閱雜誌的瑪麗冷哼道:“那就是有事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那篇論文早就定稿了麼?不僅定稿了,還得到了艾爾莎教授的盛讚。”
書玉啞然。
簡摸了摸書玉的發頂:“親愛的,你有心事。而且還是難解的心事,因爲辜嗎?”
書玉垂眸。如果單單因爲辜尨,那還好辦,偏還牽扯到了她最愛的兩個老人。
簡盯着書玉的面龐看了半晌,忽而作了決定:“今日我要去教堂,不如你和我一起吧。”
書玉呆了呆。
“團契的兄弟姊妹很和善,你會喜歡的。”簡笑着說,“他們通達且有智慧,也許會給你一些啓示呢?”
書玉看了看窗外。陽光明媚卻不刺眼,正是外出的好時候。
“去吧。”瑪麗托腮道,“你一直在屋裡坐着,也解不開心結,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書玉吐出一口氣,挽住簡的胳膊:“今天我就把自己交給你啦。”
簡咯咯笑了起來:“我的榮幸。”
簡常去做禮拜的教堂位於西郊的小坡頭。教堂坐落在翠色的草坪間,四周是倫敦難得一見的鄉村景色。
書玉和簡入內的時候,牧師已經開始講道了。她們在後排找了個空位,輕悄悄地坐了下來。
鄰座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白人老太太。她笑眯眯地看着書玉,伸手遞給她一個十字架:“新來的小姑娘,願主保佑你。”
書玉點頭道了謝,下意識地摩挲着掌心裡的十字架。那是一個古銅色的金屬十字架,外觀古樸,很有質感。
上帝能聽得到她的聲音嗎?她握緊了十字架,彷彿這樣就能將滿腹心事祛除得一乾二淨。
唱詩班的弟兄姊妹開始演唱的時候,書玉離開了主教堂。行走間,她來到了一件小室。室內安靜極了,特質的隔音裝置甚至將主教堂的聖歌隔在了門外。
書玉認得這個房間。她曾聽簡描繪過,這裡是懺悔室。室內立着一個公用電話亭般大小的密閉小房子。小房子中間有一道隔板,懺悔的人從隔板這一端的門走入,神父則從另一端門進入。懺悔者和神父進入後,身後的木門自動合上,爾後懺悔者隔着那道木質的隔板將心底裡的煩悶對着神父一吐而光。
靈魂因罪孽而負重,若將罪孽傾吐乾淨,由身到心都會發生質的改變。
室內的靜謐與安寧令書玉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沉靜。她合上了身後的大門,向着中央的小房子走去。此刻這裡沒有神父,無人聽她心事,可她卻莫名地想將心中的鬱結傾吐出來。
她走進了懺悔者的隔間,反身關上了小門。
密閉的小空間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令她覺得安心。隔板上有一扇小窗,以往神父就是經由這個小窗來諦聽懺悔者的心聲。
書玉輕吐了一口氣,對着小窗開始低語。既然沒有神父,那麼她的話且當直接說與上帝聽了罷。
***
韓擎今日有些背運。
他與黑三角的一位老闆談了生意,奈何半道被競爭對手截了胡,還累得自己一身傷。沒了辜尨的助力,他就彷彿失去了一條有力的右臂,處處收到鉗制。
好不容易甩掉了尾巴,他擰身躲進了附近的教堂,正尋了一間安靜的小室準備處理一下傷口,就聽見門外有人在靠近。
他急中生智躲進了懺悔室裡的小隔間,一鑽進去當即鎖上了身後的小門。
門外那人走進了小室,竟也和他一樣把自己鎖進了小隔間。此刻,他與那人只隔着薄薄的一層木頭隔板。他背貼着隔板一動不動,凝神屏息,只求隔板後的那個人不是行家,嗅不出他極力掩藏的血腥味。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擊暈對方,卻聽隔板後傳來了細細的女聲。
他一愣。竟是個女人,且聽聲音還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孩子。
更令他驚訝的是,女孩說的是中文。且這說話的聲音和腔調,他似曾相識。
很快,他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了——正是幾個月前在碼頭上救了他一命的中國女學生。
他透過小窗的縫隙往隔板對面瞄了一眼,果真看到了那張熟悉的清麗面容。
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了下來,他饒有興味地往隔板中央的小窗戶靠近了幾分,聽那姑娘絮絮叨叨說着她的心事。
聽了半天,他算是聽明白了。這個姑娘喜歡上了一個人,且爲這個人傷心難過得要落淚,似乎她家裡還不同意他們來往。
他不禁在心裡暗罵,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小子能得到她的青睞。偏偏得到了她的心還讓她這樣傷神,實在是欠揍。
她說着說着,竟小聲地哭了起來。
細細的哭聲彷彿小貓叫,撓得他心裡直燒。他下意識想遞一張帕子過去,奈何他糙漢子一個,摸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塊乾淨的布來。
“我好喜歡他呀。”姑娘哭得傷心,“可是他爲什麼與我爺爺和外公站在對立面呢?”
韓擎抓耳撓腮,恨不得湊上去說一句:姑娘你別哭了,大不了把他踹了,天下大好男兒多了去了,比如——
他愣了愣,比如誰呢?
腦中第一反應居然是:比如他韓三呀。
他當即搖了搖頭,受驚般按住了左胸。呸,韓擎你鬼迷心竅想什麼呢?!
姑娘哭得越發傷心,對着小窗口道:“上帝,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附耳在小窗口邊偷聽的韓擎心裡一咯噔。
唉,這個香軟的姑娘把他當成上帝了啊。可惜他這個落魄上帝連塊給她擦淚的帕子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