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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到了真正置辦年貨的時日。(
大約見吳邪是陌生臉孔,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試着誆他想少找錢,自然最後沒有成功,但他也沒法多說什麼。每年去臨鎮趕集,遇見這樣的事情早不是一回兩回了,吳邪坐在三輪車後面拎着簍子邊想邊嘆氣,難道自己真長了一張看起來那麼好騙的臉?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居民們對於所謂自己人和外人之間的態度。其實想想自己也不過是漂流到這裡安了家,那種世代居住於此的默契,本也沒有。
但他卻比鎮上的任何人都要珍視這個養育自己的地方。如果要跟張起靈一直在一起,這裡也就不再是他的鎮子了。(
遊人們忙着舉着手機拍照,隨手將礦泉水瓶丟在了青石路上。吳邪謝過鄉親下了車,從公路邊正往這邊走,挑着簍子路過時,像往常那樣在人們離開後將塑料瓶子拾起,丟進不遠處塑成樹樁模樣的垃圾箱裡。今次他心裡想的是,如果小哥回來看看,不管留多久,還得能看見像從前那樣乾淨的鎮子纔好。
沿着街巷快走到石橋的時候,吳邪的步子頓了頓。
隔着橋水就能聞到另一側竹筒糉子的香甜氣息,他再擡步時腳下便快了幾分。之前有些日子沒過橋這邊了,早晨走得又早,那時大叔還沒出攤,這會兒回來時才終於碰上了。
吳邪一邊走近塑料攤鋪,一邊不由自主微笑起來。(
老人家已經穿了厚襖,聽到聲音後扶着墨鏡擡起頭,厚實的舊布袖口貼在花白的鬢角上,凝神辨認片刻,見是熟悉的年輕人,他笑着道:「是你啊小夥子,好久沒見着了。」
吳邪也笑着回道:「是好久沒見着您了,最近沒怎麼往這邊來了。」
老師傅點點頭,又看了眼左右:「上次跟你一起來的小夥子呢?」
「他啊…」吳邪想了片刻,「他這些天有重要的事要忙呢。(
大叔不覺得什麼,邊繼續忙起活計邊隨意又問了幾句,吳邪就在攤鋪裡的板凳上坐下來,一一答着。聊了一會兒,想想今天也沒什麼別的事情要忙了,他於是擱下東西幫着大叔涮洗了一些竹筒,留待做新糉子用。
收拾得差不多起身準備離開時,老師傅把他攔了下來。
「這個送你們,」大叔擱下正在填充糉米的竹筒,遞給吳邪一小兜子自己在山上散養的雞蛋,「年輕人忙自己的事情不容易,這個好,多吃點。」
吳邪本想推辭,然而又想了想,就在板凳上留下一袋子山菌,隨後將山雞蛋接了過來:「我替他也謝謝您。(
年夜飯自然是在自家院子裡吃的。胖子那邊是沿街,不如吳邪這裡僻靜,他們一般在小院裡聚。
和往年一樣,除了餃子,一人出兩個拿手菜。胖子最愛吃吳邪做的燒味肘子,平時他是不太做這道菜,到年根了好火好料燉上一鍋,讓胖子祭祭五臟廟。
小鎮上到處張燈結綵,小院門口也換了新楹聯。吳邪本沒那心思倒騰,是胖子搞來的,飽墨濃意,求的是平安多財,還有團圓。胖子給塞進手裡,他掃了一眼,沒說什麼,蘸了糨糊貼上了。
臨近凌晨,四處噼噼啪啪的鞭炮就起來了。胖子端着一大鍋鮮餃子從廚房裡熱氣騰騰地衝出來,吳邪站在桌邊給他倒了碗年酒,聽着外面熱鬧的聲音,坐了下來。
又一大桌子菜。小哥吃不到,可惜了。
他沒讓胖子看出自己的情緒。胖子撂下餃子盆就嚷嚷着多喝點,酒足飯飽又是一個豐收年。吳邪一開始還推辭,後來也就都敞開了喝了。他和胖子倆光棍,院子裡連只貓都不剩,不比大年夜裡怕媳婦唸叨的那些鄰居,喝得再醉也不打緊。
很快酒過三巡,菜卻未過五味。
餃子還是滿盆,炒山雞蛋沒動幾筷子,肘子一眼掃過去也幾乎是完整的。胖子卻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大概後來磨到桌子底下去了。吳邪倚在桌邊,醉醉醺醺間聽着電視裡的難忘今宵。
忽然有些煩躁,什麼天涯、故交。
於是捧着碗跌撞着摸回裡屋,也不想開燈,不時啜個一口半口,半黑暗中就最舒服。
但是歌聲依然斷續傳來。
……告別今宵…再相邀……
他在鋪蓋間扔下碗,迷迷糊糊揉着眼,說讓我再抱你一下。手都伸出去了,卻被無聲格了開。
那一刻心是空的。哪怕知道大概其實並不是那人的本意。
能爲他做所有事那樣地去愛了,然而那個安靜的人始終安靜。吳邪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像自己那樣的開心過。生,也是那樣安靜的空——再也沒有那樣深切的悲哀。
……青山在…人未老……
然而雖然生命沒有因由,但,人總歸要有個理由活下去。
等,是個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