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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張起靈遠了,所以連他身邊的黑眼鏡都顯得格外親切起來。(
又閒聊了一會兒,他問起黑眼鏡什麼時候走,答說明早。吳邪就道回頭給你捎點特產,等遲些走的時候記得帶上。黑眼鏡聽了,起身拖過自己靠在牆邊的旅行箱,敞開,擱到他面前的地上。
「你這都什麼?」吳邪邊詢問邊低頭看進箱子裡,裡面擺的看着大都是特產類的包裝,倒還真像是年貨了。仔細瞧瞧,竟然各地的都有。
捱過去揀起兩袋,什麼山珍禮包、黨蔘益補,包吃包好。吳邪看着就有點想笑。
「你給我帶些幹嘛?」他又不缺,也吃不太着。
黑眼鏡也低頭看看:「都是別人給的,我留着沒用。想着你大概能用上,就都拿過來了。」
吳邪心說你也太實在了,這話是沒錯,但換了別人聽了肯定不舒服。
他正想着,黑眼鏡伸手從箱底掏出來個長條小盒:「這個你拿好。」
「毛筆,」黑眼鏡遞了過去,「啞巴以前用的。(
吳邪動作定了定,接了過來。他想問他不用了麼,但沒有問。
「有空記得練練筆。」沒事提筆畫畫陶冶下其實挺好。
「嗯。」吳邪試了試,出乎意料的趁手。他想小哥真的很會挑。
黑眼鏡看着他擡了手腕凌空運筆,又想起一茬:「之前給你那串佛串子呢?」那可是好東西。
「擱着呢,怎麼?」
「沒事還是帶着,」吳邪以爲他要說帶着練筆能提高筆法的穩頭,結果他繼續道,「帶上就更秀氣了。」
吳邪聽了半晌無語,心說你才秀氣,你全村都秀氣。自己一手藝人,要那麼秀氣幹嗎。
黑眼鏡看着他的神情直樂,心說小傢伙果然好玩,之前那些就算自己替啞巴下聘了(等等)。
這一趟來,他預備的許多說辭都沒有用上。(
吳邪聽了一愣,「怎麼問這個?」
黑眼鏡聳聳肩:「覺得你成績應該能不錯。」小傢伙只是這樣,是有點可惜了。如果吳邪願意繼續讀,能幫上的地方他是不會推脫的。
吳邪握着手裡的筆,想了一會兒:「還是算了。」除開經濟方面的考慮,他還有其他考慮。
其實這一生,有些事並不一定非要去補齊。書將來閒時可以多讀些,但學卻不一定非要去上了。非是安於現狀,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既然日子已差不多能從心,何苦得到之後又舍掉去盲從。
更何況——反正,又追不上那人的腳步。
離開城市的時候張起靈沒有回頭。
他想起那棟還未上年紀的建築,甚至這一處寓所也無法寄留。(
從機場巴士下來,他混跡在這羣素未謀面的大三學生間走進機場大廳。與隊伍裡其他大包小箱的學生不同,張起靈手邊只帶了一隻隨身的行李箱。
昨晚回到學校,對着空屋,也沒什麼可再收拾的。沒有見到任何人。他想,其實也不該回去的。
現代機場有一種通透感,到處均由玻璃幕牆構架,不經意間就能從不同角度的反光牆體上掃到自己藏藍色的衣角。懷舊的顏色多少襯了幾分心情,張起靈低頭看向袖口,新衣服也已經穿出了不甚明顯的褶皺。
不由就憶起他遞給他新衣的時刻,那一刻的滋味也是澀的。而那之後分別,他什麼都不問的時刻,是有多難過。
映像太斑駁,他擡頭看向通向天空的穹頂。
這看似通達的中轉站也是孤島本身,所有交流都是不可企及的刻意努力。他們本質都是孤獨,但吳邪或許是可以泅上岸的。有那麼一刻,他想,孤島的真實,留給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通過安檢時,又掃了一眼登機牌。(
入夜,小鎮上燈火漸次升起。
吳邪把「年貨」收妥,最終留黑眼鏡吃了頓飯。
正好之前順路去備了充足的菜料,他就着那些食材拾掇着料理了一桌,雖說不上是款待,但也吃得不錯,黑眼鏡很是滿意。兩人隔桌相對吃完飯,坐着談了會兒吳邪自己學畫時遇到的瓶頸,也就再沒其他可聊的,又過了不多時黑眼鏡便準備着告辭了。
吳邪也不留他,他這裡也沒有多餘能住的地方。黑眼鏡自然也是懶得跟他擠,拎了箱子就回主街那邊住旅館去了。
登記完上樓進了房間,黑眼鏡擱下行李,坐在牀邊摸出手機看了眼,有條短信,打開掃一眼,是張起靈的。他約莫了下這個時間應該還沒登機,於是撥了回去。
對面的人很快接起電話,一如既往以沉默作爲應答。
「都這個時候了,還這副德行。」黑眼鏡嘖了一聲。瞧那接電話的速度,惦記得不行,還是連主動問一句都不肯。
電話裡仍是隻有背景雜音。黑眼鏡於是刻意拖延逗他:「來,說兩句德語聽聽,我看看是不是夠你出去混了。」
張起靈似乎打定主意只等他開口談正題。他嘆了口氣:「啞巴你這是真啞了?要真是就快去治治,小傢伙知道該難過了。」
「他怎麼樣?」聽筒裡的人終於開了口。
「這會兒怎麼不啞巴了?」黑眼鏡樂道,「我這大老遠的跑一趟,你可又欠我一個人情。」黑眼鏡之前在德國留過學,這次聯繫學校協助出力很多,自然也麻煩了那邊的導師和校友。但他也就是說說。
「遇上事情了?」
「你還擔心會有人找他麻煩不成,怎麼可能。」黑眼鏡挑眉,「放心吧,只要他不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這個年紀,正是多想的時候。
然而說完考慮到話筒對面的人,他又補道;「那小子我看着狀態還行,往後圖個安生還不是問題。就是這會兒話不大多了,估計等你回來就都好了。」
聽完他這番話,電話那頭又安靜了。
黑眼鏡只得又問:「過安檢了沒,航班沒延誤吧?」眼下跟啞巴說個話實在太累人了,還得自備話頭,他直想撂了電話。
「那一路順風。」
候機廳裡,張起靈看着屏幕上切斷的通話記錄,頓了一會兒,將手機卡從機身裡取了出來。離登機還有不到十分鐘,這個號碼即將失去意義。
他看了眼手中的芯片,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扔進了雜物桶。
離開,是有必須要做的事。他曾經以爲自己有資格,後來才明白是他們都太年輕了。儘管那也是好的。
只此一次,他不能帶走什麼。
他相信吳邪能夠明白,也所以更加內疚。不追問,不強求。就是這份心如明鏡的體貼才讓人心疼。那人明明還那樣年輕,面對一些事時始終手足無措,卻在另一些事上永遠懂得隱忍包容。
登機提示在空曠的大廳上方迴盪起來。
張起靈很快回過神,在二次播音時覈對了下班次,隨後拎過行李跟着隊伍起了身。
進入機艙,歸置行李坐下後,還是忍不住從窗口向外望了一眼。透明的機場候機廳裡,窗邊的情侶相擁而坐,一同捧着本冊子,大概在籌劃旅途。並沒有誰見證一份出離。
播音空姐溫和的催促聲中,機艙內的旅客們陸續給自己綁上安全帶。
他在枷鎖般的碰撞聲裡闔上眼。艙門閉合,機身開始在停機坪上緩緩移動。
終究是又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