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鳳舞九天的大門,我迅速藏到了拐角處,江銘晟果然追了出來,盯着門前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路人,近乎咆哮的喊了聲:“季來茴,剛纔是你嗎?”
他的聲音明顯是喝醉了,而且還醉的不輕,一個男人追了出來,上前一把穩住他:“江哥,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戴炎,剛纔我……我看到一雙眼睛很像她,很像,很像……”
這個叫戴炎的男人我聽江母說了,是江銘晟這兩年形影不離的司機,江母說自從以爲我死了以後,江銘晟就不再自己開車,找了一個人替代嚴無常,也找了一個人替代我,自欺欺人的讓自己相信,曾經他生命中視爲最重要,也最親密的人,從來一個都不曾離開過。
“江哥,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只要每次喝醉,看見誰都會說像她……”
看來這個戴炎這兩年已經博得了江銘晟的信任,至少他知道江銘晟對一個女人念念不忘。
和煦的陽光,慵懶的照射在萬物復甦的大地上,遙望天際,藍天白雲下,一切都是嶄新的氣息。
迎着太陽的方向,我默默的告訴自己:“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季來茴,你現在的名字——慕衾影。”
我坐在化妝鏡前,化着精緻的淡妝,今天要去面試,愛奇瑞文化傳媒集團。美國人合資,應聘的職務設計專員。
一件紫色的上衣,搭配一條純白的喇叭褲,腳踩一雙三寸高的黑色高跟鞋,瀑布似的長髮披在身後,對着鏡子左看右看,除了臉色稍稍蒼白了一些,其它各方面還是和過去一樣,嬌美動人。
拿起一盒橙色的胭脂,我在兩個臉頰熟練的刷了幾下,這兩年學會的東西很多,特別是化妝,不管是淡妝濃妝,對我來說,不過是花費的時間多少而已。
結束了裝扮,我盯着鏡子裡的自己,凝視了很久很久。
江銘晟變了,我也變了,我們都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的改變了。
如果說我唯一沒有改變的,可能就是我仍然喜色紫色,一種代表憂鬱的顏色……
29歲了,一個女人最美好的青春即將耗盡,可是這些年,除了愛情留下的傷痕外,我什麼都沒有。
收起心事,藏起失落,僞裝堅強,掛上自信的笑容,好,從今天起,要把季來茴的人生當成慕衾影來過!
愛奇瑞在B市也是相當知名的外企,坐落於繁華的地帶,站在摩天大廈的門外,作了個深呼吸,我帶着重生後所有的自信邁了進去。
“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嗎?”前臺小姐親切的詢問。
“我是今天過來面試的。”我衝她微笑。
“請乘電梯到十三樓會議室,會有人接待你。”
她指着電梯的方向,我道了聲謝謝優雅的轉身。
到了會議室,剛一落坐,就有一箇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他跟我握手,並且自我介紹:“你好,我是人事科長鄭海嶼,你是慕小姐吧?”
“是的,你好,我是慕衾影。”
他坐了下來,接過我的簡歷,看了半天后,疑惑的問:“慕小姐以前做過律師,而且在德國也是主攻的法律,爲什麼現在要應聘設計專員這個職務呢?”
“我想讓自己有一個新的挑戰,設計是我在德國進修的第二專業。”
“那你做起法律這方面應該會更得心應手吧?我們這裡正好缺一名法律顧問,不知慕小姐是否有這個意願?”
人事科長對我簡歷上多年的法律經驗和在德國獲得的各類獎項十分看重,滿眼期盼的等着我答應。
微笑着搖頭,我很肯定的說:“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再接觸法律。”
他遺憾的嘆口氣,無奈的說:“那好吧,真是可惜了。”
接着他又問了一些相關的設計方面問題,我的回答也頗爲他滿意,既然成了慕衾影,就要有一個新的開始,我不再是季律師,這裡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
“好,那季小姐明天就可以過來上班,希望你工作愉快!”
他站起來再次與我握手,雖然對我沒能發揮專長有所遺憾,但對我設計方面的才華也讚歎不止。
二年的時間,我幾乎用在了所有能讓我忘記過去的事情上,所有的成功,都是有意和無意努力得來的結果!
出了愛奇瑞的大門,我試着撥通了洛慧的電話,號碼沒換,掛了電話後,我發了條短信給她。
“晚上八點,麗人酒吧見。”
我現在的號碼是回國後新辦理的,所以她並不知道這條莫名的短信來自於何人所發,她回了我一條:“你是誰?”我把手機扔回包裡沒有回覆,依照洛慧的性格,即使我不回覆,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也一樣會趕去。
打車到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昨天已經聯繫好今天去看一套房子,房租不便宜,但聽說採光很好。
我怎麼也沒想到,我要租的這個房子竟然在海邊,那麼熟悉的位置,只要走二十分鐘就可以看到曾經江銘晟爲了我們結婚購買的別墅,頓時我猶豫了……
“慕小姐,這個房子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價格都是打燈籠難找的,你一個猶豫,說不定下午就被別人給租了去,你可得抓住機會啊!”
帶我來看房子的中介小青年,見我似乎有所顧慮,便立馬添油加醋的說起了這個房子的好。
“恩,我考慮一下。”
繼續隨意的打量四周,其實拋開那幢讓我煩心的別墅,這個房子我其實很滿意,一直都喜歡大海,在德國的時候要麼拎着鞋子在海邊走,要麼就找塊乾淨的礁石坐在上面,遙望海面細數那些被時光掩埋的回憶。
“站在這個位置看海真是好啊。”小青年看出我喜歡大海,實時的感嘆。
不愧是做房屋中介的,擅長從顧客眼裡捕捉信息,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裡離愛奇瑞也比較近,沿海的馬路邊就可以搭公車也可以攔出租車,確實如他所說,無論是哪方面,都是最適合我的,當然,除了那幢時刻讓我顧慮的別墅外。
“好吧,那我就先住一段時間再說。”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我還是拋開了顧慮,爲了自己的喜好而妥協。
用了一下午整理房間,傍晚我站在陽臺邊,再次對着西邊的方向望了望,心裡暗自嘲笑自己,我到底是在擔心什麼呢?那幢別墅可能早就賣給了別人或是廢棄了,以江銘晟的性格,他是不可能留一把刀在那裡時刻劃着他的心……
我一直面向大海,看夕陽西下,看潮起潮落,直到顆顆星辰撒滿天空。
和洛慧約好的時間已經將至,我進浴室洗了個澡,沒有化妝走出了房門,雖然洛慧也是屬於過去的人,但她至少是我此刻想見到的。
打車去了麗人酒吧,時間剛好過了九點,走進熱鬧的場所,五顏六色的燈照的人眼花繚亂,我還是戴了頂帽子,一頂可以蓋住半邊臉的帽子。
佇立在黑暗的角落,我很快就看到了洛慧,她果然還是和過去一樣,好奇心異常的強烈,估計沒到九點她就已經趕來,從她面前一瓶喝光的黑啤上就可以看的出來。
我走了過去,用力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迴轉頭,盯着一頂被帽子掩蓋半個面孔的女人,疑惑的問:“你誰啊?”
我笑笑,把帽子往上一掀,她立馬震驚的尖叫一聲,身子往後一退,啤酒瓶被胳膊碰落到地上,啪一下摔的粉碎……
“來……來……來茴,你……你不是……死了嗎……”
她面色蒼白的凝視我,眼裡一片驚恐。
“洛慧,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怎麼嚇成這樣?”我戲謔的問。
她立馬擺手:“沒有,我沒有,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我笑了:“那有必要嚇成這樣嗎?死了又怎樣,就憑我倆以前的關係,就算是死了你也不該害怕的,我又不會害你……”
隨意的坐到她旁邊,我衝調酒師揚了揚手:“給我一瓶血色浪漫。”
洛慧盯着我從容的態度,臉上的震驚漸漸變成了萬分疑惑,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很不敢置信的問:“你真的是來茴嗎?你是不是林美琪啊?”
“你先弄清楚我是死人還是活人,再來研究我是誰吧。”
“你身上有溫度,當然是活人了……”她肯定的說。
“那不就行了,林美琪會約你見面嗎?你以前那麼羞辱她,她見了你還不殺了你?”
洛慧被我這麼一說,更加的迷惑了,她臉上說不出的複雜,盯着我看了半天,才探究的問:“難道你真的是季來茴嗎?”
“恩。”我點頭。
在我點頭的那一瞬間,她一下子上前抱住我,哭的死去活來,哭的一個酒吧音樂聲都嘎然而止,所有的人更是把視線全都移向了我們,我趕緊低下頭,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人多眼雜,我在這片土地上畢竟生活了好幾年,一個不小心就會有被人認出的可能。
終於洛慧哭累了,我拉着她的手出了酒吧,然後我們沿着一條燈光暗黃的馬路往前走,她抽泣的問我:“來茴,你不是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我沒死。”
緩緩的轉身,面對她疑惑不解的眼神,我把所有的經過娓娓跟她說了一遍。
其實,這些回憶像沙漏一樣,早已經被我掩埋了好久,如今再一次回憶出來,卻驀然發現麻木多過了痛。
“你真是太壞了,太壞了,害我那時候哭的肝腸寸斷!!!”洛慧捶打着我,又一次眼淚嘩嘩的落了下來。
從頭開始的人生,縱然什麼也沒有了,能有這樣一位朋友,我就已經很知足。
“洛慧,我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爲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我們找了塊草場坐下來,目視着漆黑的夜,我第一次,把我和江銘晟的過去告訴了她。
那是多麼遙遠的回憶,那時候的我還多麼的年輕,會傻呼呼的告訴他,不要走入歧途,要改邪歸正,也會傻呼呼的告訴他,不要送我首飾,因爲那些東西配不上我……
時至今日,再回想那一刻的天真,真的是很天真,沒有什麼是配得上或配不上,關鍵你是否能永久的擁有,寶石再美,也和愛情一樣,如果不小心弄丟了,再怎麼璀璨也不屬於你!
“來茴,我真想恨你,你竟然對我隱瞞了這麼重要的過程!”
洛慧震驚的推了我一把,我抱歉的凝視着她,輕聲解釋:“有時候不說,不是不把你當朋友,而是那些過去對我來說,真的如同揭傷疤。”
“那你現在說出來,就不痛了嗎?”她大聲的質問。
“一樣會痛,只是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了。”我落寞的笑笑,像歷經了滄桑一樣目視洛慧:“你知道嗎?我才29歲,可是我對愛情已經沒有期望了,我留在濱海的那座墳墓埋的不是我的人,但卻是我的愛情,兩年,就算是屍體也已經腐爛,更何況是脆弱不堪的愛情。”
洛慧心疼的抱住我,她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其實我們都明白,不管哪個女人經歷了從23歲到29歲漫長的感情經歷,一路走來,都是疲憊不堪的。
“來茴,其實你也不該這麼絕望,江銘晟錯就錯在,他太在乎你了,太怕失去你了,對於世界,你可能只是一個人,但對於某個人,你卻是他整個世界。”
江銘晟對我的感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我真的不敢愛了,父親的死對我打擊太大,我多年對他的愧疚連句對不起都來不及說,卻就這樣讓他喪了命,那份痛苦的心情無人能理解,無人能明白,別人只看到我捨棄了愛情,卻看不到面對親情時,我無奈的絕望……
“你就打算這樣瞞着他一輩子嗎?你這兩年又去了哪裡?”
洛慧嚴肅的問我,我告訴她這兩年一直在德國留學,但會不會瞞着江銘晟一輩子,這個問題誰也不能斷定。
如果我可以選擇,我會選擇瞞他一輩子,如果我不能選擇,那麼再相見時,我只會把自己當成另一個人。
“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別人,其它的我自己會注意。”
她無奈的嘆息:“你肯定瞞不了太久,江銘晟現在的能耐比以前更大,B市到處都是他的人,他要是覺察了蛛絲馬跡,他一定會派人找你,到時候以他的霸道,他怎麼可能放過你……”
“他不是過去的他,我也不是過去的我,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想到他和別的女人親熱的畫面,我就覺得即使再見面,其實也不過就那樣了……
“他確實變得很多,聽說在生意場上更是無情,去年還有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闆被他逼的跳樓,沒死但似乎斷了兩條腿。”
洛慧描述的江銘晟,應該是和多年前的他很接近,那時候他不懂什麼是情,所以也不懂怎樣對別人留情。
而現在的他,或許正因爲太懂情,所以才變得無情。
“對了,喬楚飛這兩年怎樣了?”
想起那個陽光一樣的男人,似乎已經好幾年沒見了,最後一次相聚,因爲請他做伴郎而傷了他的心,決絕的轉身後,我們就再也不曾相見過。
“他現在就在B市呀,我們偶爾會聚聚,他聽說你生病離世,剛開始的時候很痛苦,後來漸漸走了出來,但明顯話比以前少了很多,也不太喜歡笑了。”
我一直都以爲喬楚飛對我的感情,只是一個男人衝動的結果,沒想到,比衝動要理智的多……
“你千萬不要告訴他我還活着。”
我提醒洛慧:“現在,我不想和過去有任何牽連,除你以外。”
她理解的點點頭,黯然的問:“你現在住哪裡?”
“住在夢幻海沿岸,我明天到一家公司上班,做設計專員。”
洛慧如我預料一樣的意外,她撓撓頭:“你怎麼不做律師了?”
“想努力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對了,我現在叫慕衾影。”
“天哪,你怎麼把名字都改啦!”她十分不滿的衝我吼。
“難道你讓我用季來茴的名字在B市招搖過市嗎?”
我反問她,洛慧秀眉一皺:“那你大可不必來B市。”
仰望天空,每顆星都閃的很美,我淡淡的說:“一個人一生最可憐的,就是連回憶都沒有,活在有回憶的地方,比擁有回憶裡的人更能讓我覺得存在的價值!”
我和洛慧聊了很久,直到最後一班公車停在站臺邊,她纔跟我揮手說了再見。
生活開始有規律的進行,我每天早上都會跑步,當然跑步的方向永遠都不會是西邊。
這兩年身體恢復的很好,再也沒有發過病,不知道我過去的人,是怎麼也不會把我和曾經身患絕症的人聯想到一起。
某天晚上,我躺在牀上再次失眠,於是起身練了一會瑜伽,等心情平復後,繼續去睡,結果仍然是睡不着,只好穿了衣服準備到外面走走。
幾年前的我,睡不着的時候喜歡依賴安眠藥,現在的我再也不回了,哪怕一夜睡不着,我也不會吃那種東西,只有差一點死去的人,纔會知道生命之可貴,我身上流的是我父親的血,我不會不珍惜父親的生命。
秋風柔柔的吹在臉上,中秋節即將要到來,這天氣除了夜裡稍涼一些,白天還是有夏天存留的餘熱,這種天氣是最好的,不冷也不熱,可以讓人的心情一直都處於平衡的狀態。
習慣性脫了鞋,拎在手上,然後深一腳淺一腳的沿着海水往前走。
腳下不時有海螺吻着我的腳心,涼涼的海水隨着海風起伏在我的腿邊,時高時低,時急時慢。
走到幾塊大小不一的礁石邊,我覺得有些累,就找個了位置坐下來,然後用腳趾在水裡劃來劃去,劃出一條淡淡的漣漪。
我身後是兩塊比人還要高的大礁石,剛好擋住了我的身影,我看了看左邊,竟然也是礁石,再看看右邊還是一塊礁石,我就覺得有趣了,有種被石頭包圍的感覺。
除了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其它三面都是礁石,這種感覺不僅有趣,更讓人覺得安全,因爲很難被人發覺。
坐了好一會,我起身繼續往前走,可沒走多久,我立馬覺得危險了,心都差點從嗓子眼裡冒出來,迅速轉過身,我疾步往回走……
我看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江銘晟,另一個人我沒注意是誰,但看身高應該也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