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屋”

——你確定?

看着面前在漆黑的牆面上用血紅色的顏料寫的兩個大字,我扭頭對旁邊明顯已經有些發抖的人說。

我說,反正我是無所謂的。

蘇辰很是彆扭地笑了笑,這個很有效的,從裡邊出來,保準你別的什麼不開心都不記得,只記得害怕了。

我扁扁嘴,不置可否,但最後還是答應進去。

進門以前,蘇辰還在嘴裡嘟囔着,說他在他家那邊幾家鬼屋都把他視作拒絕往來戶,幾天前打這經過的時候就想進來了。

我心裡奇怪地想,怎麼會有店不喜歡有顧客呢,但進了鬼屋門以後,我終於知道爲什麼了。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膽小的男孩子,我是不信鬼神這種東西的,所以也不是很怕鬼,蘇辰可就不行了,一進去就死抓着我手不放,不管見了什麼都會嚇得他驚聲尖叫,往前走了一會兒就再也不動彈,一個追在我們身後,扮成鬼的工作人員就開始不停撓他,他嚇的回身一腳就踢在那人的肚子上,把那人給踢趴下了。

出來後工作人員指指旁邊掛的牌子對我們說,先生、小姐,你們沒有看到我們這邊寫着“不要打鬼”嗎?要是每個人都這樣,那我們不是每天都要換一批職員啊!

我給人家一個勁兒地道歉,蘇辰就在一邊有些餘怒未消地說他那是活該,誰讓那人嚇我的。

我瞪他一眼說你那纔是活該呢,誰讓你沒事想要進去找嚇的。

幸而蘇辰那一腳不重,那人沒什麼事,最後也就這麼罷了。

這麼一折騰,我心裡倒的確不怎麼難受了,回家的時候,已是不早。不過,我從不擔心嬸嬸會責怪我,從很早以前開始,她就開始對我不聞,不管,不問。不管我做多出格的事情,她都不介意。

我覺得我在她的面前就好像是一個透明人一樣,她只是在撫養着我,再無其他。

要進門的時候,蘇辰叫住我。

曉曉。他叫我。

我停下開門的手,回頭答,嗯?

他說,我餓了。

我說,嗯。

他說,早餐只吃了半個麪包,不好吃。

我說,嗯。

他說,我不會做飯啊。

我繼續嗯。

他終於忍不住了,大眼水汪汪得,像他他一般看着我,曉曉,來我家給我做飯吧,麪包!火腿!方便麪!我都好幾天沒吃過菜了!

我想了想,雨綺或許在午睡,回去也都不知有沒有飯,就點了下頭,算是答應了。

剛進門,他他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撲到我腿上。

這個小肉墩兒!看來已經沒事了,這麼活蹦亂跳!

我逗弄了一會兒他他,把它扔給蘇辰就打算開始做飯。

環顧蘇辰家,我有些驚訝,兩室一廳的房子,一間臥室空着,一間臥室裡就只有一張牀。客廳也空蕩蕩的,沒有什麼傢俱,只有一臺電視機被隨意地擱置在木地板上。

怎麼看也不像有人住着的樣子。

轉了轉,找到廚房,東西不多,但起碼鍋鏟油鹽之類的還是有的。

我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個盤子盛着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就端起來問蘇辰是什麼。蘇辰有些尷尬地說是差點燒掉廚房那天,他煎的蛋,我又無語了。這孩子是哪兒冒出來的啊,長的人五人六的,怎麼老讓人無語呢。

也沒什麼可吃的,我就乾脆打倆雞蛋下了鍋麪條。

由於只有一隻碗,一雙筷子,結果那頓飯是我用碗筷,他用鍋勺吃的,雖然勺子不好用,但我看他還是吃的美滋滋的,眉眼好看地彎起,邊吃邊說,曾曉曉你乾脆做我們家廚娘吧,我付你工錢。

我用筷子狠狠敲了他一下,說,只此一次,自己去請保姆吧。

他也不再堅持,兩人一狗就這麼坐在地板上,一個端着碗,一個端着鍋看電視,還有一個明顯嘴饞的小東西眼巴巴望望我手裡的碗,又眼巴巴望望蘇辰手裡的鍋。

蘇辰發現了,好似真的怕他他搶他麪條似的,偏了偏身子護住鍋對他他說,你去吃你的狗糧吧,這個,你不能吃!

他他也好似真的聽得懂,頂着那張大怨臉,耷拉着腦袋回去它的食盆那邊。

我不禁笑出來,真是孩子氣的小孩!笑着笑着突然停住了。

我覺着我現在的狀態真是奇怪,我心愛的男孩後天就要離開這座城市遠去,今天我卻在另一個不明來歷,不甚熟悉的男孩子家裡給他做飯,陪他看電視。

我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越糾結,你說那小子從哪兒撲楞出來的啊,憑什麼讓姐姐我給他做飯啊。最後我把碗往前邊兒的地板上一放,用下巴看着蘇辰。

蘇辰嚇了一跳,端着鍋往後躲了躲,嘴裡還含着麪條口吃不清地問我,曾曉曉,你神經啊,我家就這一隻碗,可別給少爺我摔壞了。

我想發火卻又發不出來,我該罵他什麼?明明是自己心情不好,作什麼遷怒別人。

於是,我蹭地站起來很沒骨氣地說,姐姐我上廁所!

我的男孩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

阿倫逃課去了火車站,回來時找到我,對着我吼,你奶奶的曾曉曉,真是沒有良心,阿言對你那麼好,他走你也不去送他,你不知道他在車站口磨蹭了多久,一直到門快關了纔上去,誰不明白他那是在等你呢。

那時我正在做着一道幾何題,勾勾劃劃地算不明白,頭也不擡對阿倫說了聲,別吵!

氣得阿倫扭頭就走,邊走邊說,曾曉曉我算是明白你是怎麼個沒心沒肺的白眼兒狼了!回頭我就打電話告訴阿言,讓他甭惦記你這頭小狼,該幹嘛幹嘛去吧!

我還是沒有擡頭,只是筆下的幾何圖形越來越模糊。我在心裡想,陳炳倫你又知道了,你又知道什麼了呢,你知道的是誰沒心沒肺呢,你知道的又是誰想當個白眼兒狼呢,這麼複雜的人心你真的看得懂嗎?

這麼複雜的人心……

我也看不懂呢。

當辛言的母親,那個一向溫柔愛笑的女子,眼神閃躲着跟我說讓我放了辛言時,我是該怎麼辦呢。

那個當年送給我孫悟空的泥人,摸着我的頭對我說是送給媳婦兒的見面禮的那個阿姨,現如今只會遠遠地站着,拿着辛言的高考志願表,面色爲難地對我說,曉曉你是個懂事的好姑娘,我們家言言是個那麼優秀的孩子,你怎麼能忍心讓他爲了你,放棄那麼多的選擇,留在這裡。

如此這樣,我,是該怎麼辦呢。

所以,那個夏天的午後,我對辛言說,你不要留在這邊,去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要留在這邊。

我說,我在你身後做跟屁蟲已經夠久,你那麼優秀,我那麼平凡,人人都覺得我配不上你,我已經夠了!

我說,求你,讓我高中最後一年,可以不用再活在你的陰影下!

說完,我清楚看見辛言漂亮的眼睛裡滿溢的傷痛。

我想,我真是好了不起,完美的好孩子辛言,居然會爲了我,而疼痛。

辛言默默地看了我好久,似乎在努力找出我表情上的漏洞,證明我是在說謊。

他說,我一直以爲……

一直以爲我喜歡你嗎?我打斷他的話。

我說,我也這麼以爲呢……

我開始笑,沒心沒肺,說,曾經。

然後,我的男孩走掉了。

然後,我輕撫臉頰,發現,原來就算是笑,也會這樣流眼淚。

然後,我的男孩,接受了那個溫柔美麗聰慧善良的另一個完美好孩子程雅夢的追求,一起去B市的那個大學。

然後,我開始牙疼,沒完沒了。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