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講學之後,裴鈺書信央國,衆人即將帶着譯註返程。軒帝得聞此事大喜,未經裴氏許可,便將此消息廣佈周邊七國。果不其然,七國同時來信,希望裴氏如在西州那般,開堂爲衆人講學。軒帝一時沉浸於諸國的禮拜之中,心緒飄然,當下應承了下來。
但此事,裴鈺還尚不知曉。
軒帝沉浸於裴鈺爲其帶來的威風當中,又賜了裴氏許多物品。看着帝宮絡繹不絕的賞賜隊伍,裴鈺之母阮氏心下歡喜非凡,在席間談及幼子初長成,言語間皆是欣慰。
裴清召接了話茬,自謙道自己這家掌得名不正言不順,膝下幾個兒子也不讓人省心,裴鈺此番歸來,正好將持家之權歸還。
阮氏聽他這番話也知他並非真心,好話聽了便是了,也未過心。
席間,裴清召的話盡順着阮氏,也未有從前那般的張狂之語,只因他此時方看清,爲何裴鈺多年來並不爭權。
裴氏的榮譽歸根結底在於學識和文史淵源,他這些年再操勞也不過如那掌櫃一般,沒人會當他是正主。如今裴鈺其名廣譽四方,就連皇帝提及裴氏也只認這一個家主,他何須爭奪?
席盡人散,裴清召看着自家房中的二姨娘哄得阮氏盡是開心,二人飯後往西廂而去,他立於原地回頭看了看人盡散去的前庭,眉目微挑,眼中盡是冷漠。
西州科沁草原之上,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其實裴鈺已經讓袁成傑等人先行出發,因此剩下的人不算多,但還有文典同行,因此賀蘭倬派了西州的護衛一路護送返回央國。
行至途中,裴鈺囑咐阿笙帶人去一趟周山,當年他曾因暴雨,在周山偶遇一位獨自一人守着一座道觀的老道。裴鈺受人恩惠,在觀中住了一日,因此,他讓阿笙等人去替他還個恩。
平原之上,阿笙與車駕之上的人拜別,復帶着幾名西州護衛與主隊分離,繞行周山。
行至林間,阿笙方纔回頭看向換做西州騎服的裴鈺,他如今是西州兒郎的辯股裝扮,寬肩窄腰,甚是利落,他便這般混在西州的護衛當中,而圓覺大師的文典,其實也早已經被袁成傑等人帶回。那浩浩蕩蕩的裴氏隊伍裡,除了阿七等武衛還有幾個裝滿雜物的箱子之外,便沒有其它的了。
阿笙知曉,總是有人不願裴鈺返回央國的。
周山山勢高聳,衆人爬至傍晚方纔爬至山腰,遙遙地看着雲霧深處殘破的飛檐。好不容易走近,觀外的木門卻已然破舊,就連鎖栓都被人隨意丟在地上。阿笙喘着大氣,快步往前一把推開那木門,卻聽“吱呀”一聲,那木門轟然往內倒塌。
阿笙愣在了原地,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蹙眉地看向裴鈺,“我沒用那麼大力氣。”
裴鈺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而後越過她往內走去,幾名西州的侍衛也是一幅忍俊不禁的模樣從阿笙身邊陸陸續續走過,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該從何開始解釋。
阿笙不知這觀中從前是否也是香火鼎盛,但此時滿庭只剩下生了苔蘚的香爐和蒙塵的神像,這裡顯然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阿笙轉眼便見裴鈺拿出錦布將那香爐細細擦拭乾淨,而後熟練地從神像的腳下摸出來三柱清香。起香,三拜,瞬間煙氣嫋嫋騰昇。這便是裴鈺的問候,待香燃起,便是問過了神明。
即便這觀已殘敗,他的禮卻從未廢止,他眉眼中的莊嚴便是這舊堂裡唯一的虔誠。
西州的侍衛在殿內的神像之前用甘草鋪了牀鋪,看樣子今晚上是要在這裡過夜了。
日落之後,山裡便下起了雨,這個時節晝夜溫差大,阿笙一個時辰前還因爲爬山捂出了汗,現下全涼了,她只覺這山間的風颼颼地刮骨頭,直到裴鈺讓人架起了火堆,阿笙方纔覺得好了些。
阿笙獨自烤着火,看着紗簾的另一頭火光盈盈,裴鈺的身影印照其上,他就坐在距離自己很近的位置。因男女之別,裴鈺和西州的侍衛在紗簾的另一頭。
“家主,當年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阿笙有些困頓,卻不願睡去,所以纔給自己找話岔子。
裴鈺低垂着眉目,看着燒得正旺的火光,淺聲道:“躲雨。”
躲雨卻往深山中去,這話阿笙是不信的……
她深深的嘆了口氣,眨了眨有些困頓的眼,倒是沒意義地到了一句,“原來,你也是這般難爲……”
裴鈺去細聽她的話,卻是模糊了,想着她大概是困頓了便也沒再擾她。
夜裡風吹起來,阿笙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將自己縮成一團,抱着雙腿磕睡着,迷迷糊糊覺得身後的人還坐着,今夜裴鈺似乎並沒有休息的打算。
夜半時分,風雨更疾了些,吹得阿笙頭頂的瓦礫往下掉,阿笙本昏昏欲睡,一下子瞌睡又驚醒了。
裴鈺看了看紗簾之上又歪着頭開始瞌睡的人,她似乎睡得並不安心,就連躺下休息都不願意,一直這般睡了醒,醒了睡。終於在後半夜,裴鈺只覺後背一沉,他略微側頭,卻見阿笙隔着紗簾直接把他的後背當成座椅就這般靠着睡着了。
侍衛見此以手勢示意裴鈺是否要將人弄起來,他罷手,阿笙本就睡不安穩,現下當是過於疲憊,才絲毫沒有醒的跡象。他示意衆人就這般休息吧。
一番驟雨過後,幾人弄來的柴火燃盡,阿笙是被凍醒的,她靠着裴鈺睡着睡着便又躺了下去,因而並不知曉自己睡着時的場景,而此時草垛微溼,讓人不願再沾染。
阿笙看着微亮的天色,明顯能聽到有人踩在石階之上踐踏水窪的聲音。
阿笙翻身欲起,卻被裴鈺擡手拍了拍肩,復放緩了動作。此時庭院之內,西州數名侍衛手中都握緊了長刀的手柄,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得沒完,每一下都仿似砸在阿笙得心裡。庭院之內,衆人靜氣凝神,隨時可勃發的殺意隱藏在靜謐之中。
忽而,那扇被侍衛按上去的門再次被人推倒,“哐當”一聲之後是來人略有些尷尬的笑。
待看清來人,裴鈺復才起身,讓衆人收了刀。
此人正是阿七。
據阿七回報,他們一行按照原路線,在果兒峽前的山坳不出意外地遇到了一羣“山匪”,但那羣人卻並未以隊列中那些沉重的箱子爲目標,反而直刺車駕之上,然而車駕之上坐着的只有阿七,這羣人很快被擊退。
裴鈺靜靜地聽着阿七繪聲繪色地描繪自己怎麼英勇無畏、身手了得,並未打斷他的誇張之詞。
阿笙看着阿七描繪得生動,但裴鈺卻只是淺斂了眉目,似乎在思考其它的事。
忽而,裴鈺看向阿笙,道:“若是你要在這一路伏擊,會選哪?”
阿笙忽而被點到,她迅速想了想西州與央國之間的地貌,這中間多有可藏匿之處,若進了果兒峽,可伏擊的地方當真就更多了,不由微蹙起了眉。
但阿笙想到了一半卻忽而笑了,她問阿七:“這些人可是真土匪?”
“自然不是,看身手就知道是買來的人。”
阿笙笑着看向裴鈺,問道:“家主,我們要回去定然只能走這一條路,與其防着他們,不如向地頭蛇問道。”
裴鈺微挑眉目,見阿笙指了指山外的方向,“他們要伏擊,定然身上帶着許多精工良器,那可都是值錢的東西……”
她頓了頓,笑道:“那果兒峽西北有一羣真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