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原本對阿笙求援的提議仍有顧慮。若是未有來人,而他們的舉動被城主府發現,那麼她二人就是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可是阿姊,我們沒人知道城還要封多久,城主府有什麼打算,再這樣下去,這城中令人怖偎的便不會是疫病,而是人啊。”
從前,離先生便曾與阿笙講過,久困之地,人心如獸,自相殘殺之事並不少見。
陸瑤聞此眉頭緊蹙,良久後,一把拿走阿笙手裡的信往城門處而去。
陸瑤因常年行醫,與城門看守的一名士兵有舊,她苦求許久,終是託他將那封信傳了出去。
阿笙亦不知,這傳信之人會遇上誰,或者誰都遇不到,她只知凡事都該盡力之後再憑天意。
然而,幾日過去,不見任何來人。
而此時,城中藥材的短缺已然普遍出現。
由於藥材全部往醫館和醫帳內供應,不少大戶爲了以防萬一,直接派了武僕去醫館強行買回大量藥材囤積,這導致醫館和醫帳手中的藥材更少。
陸瑤所說的資源爭奪已然開始。
一些人因爲疫病至今不見任何有效的控制開始質疑城主府,而此時不知是誰將城主何氏出城未歸之事散佈出去,城主棄城逃脫的言論造成衆人恐慌。
夜裡,街道之上嘈雜的聲音將衆人驚醒。
阿笙隨着出去看,只見不少人手持火把在城主府處聚集,一衆武僕在前,與府門處的士兵對峙,雙方劍拔弩張。
近日城中的傳聞讓不少人已經按耐不住,衆人要求城主出面解釋。
但城主府里根本不會有人出現。
未久,城防營的軍隊出動,將圍了城主府的人紛紛拘拿,根本不管來人是誰,此舉讓原本還心存僥倖的人心下大駭。
恐怕傳聞是真,城主早已逃路。
城外十里坡一所宅屋之內,侍從將今日城中之事通報與屋內男子,他正慢條斯理地吃着青蔥蒸魚,待侍從報完城中之事方纔放下筷子,又抹了抹嘴,將錦布丟於一旁。
“城中如今藥材告急,我們是不是要再從外調運一些……”
“不行。”男子微眯着眼,“朔城此前已經有所懷疑,再者按照上報的疫病人數,我們要不了那麼多的藥材,若是再大量徵調藥材必然惹話端,到時候若是帝京派人親自駐守,這事就麻煩了。”
當初答應消化這批瘟貨之時,他的確未想到會發展成如今這番情形。念及此男子不由嘆了口氣。越城偏遠,一無真正的大族,二非軍政要塞,再封半個月,那批貨差不多消耗殆盡,此事便也就難查究竟了。
如今他已是無法回頭,貨物已經流佈出去,難以收回,便只能借衆人之腹掩埋證據。
何氏又拿起酒杯,淺抿了一口,而後又重重放下。
想到城中的焦灼,他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無可挽回,這偏遠之地他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賭上了這一城的百姓,這份投名狀份量當是足了。
越城內,又是一夜無眠。
次日,陸瑤的營帳外來了一羣武僕,強買藥材一事還是發生在了她的醫帳。
陸瑤性格堅硬,她不顧自身上前去攔那羣人搬走藥材,被推倒一旁仍不肯罷休,爬起來便要往前去,此時趕來的阿笙將陸瑤拉住。
“你別拉着我!”
阿笙力氣本來就小,她根本拉不住陸瑤,最後乾脆一腳踩在陸瑤的腳上,疼得她直叫喚。
“你攔得住他們麼?”阿笙厲聲道。
阿笙這話讓陸瑤冷靜了下來,她看着那些人將營帳內所剩不多的藥材搬走,最後丟給她一張銀票便這般離去。
陸瑤憋得雙目微紅,卻又忍着不能哭出來。此時,在這座城中,錢是最無用之物。
阿笙送出的求援信至今沒有喚來任何援助,她看着那些大搖大擺離開的武僕,心下一橫。
“阿姊,這城中氏族以誰爲首?”
陸瑤不知爲何她忽然問起這個,卻還是答道:“城東張氏,祖上是行伍出身,曾爲衛將軍。你問這個做什麼?”
阿笙長呼了一口氣,道:“若是我們等不來外援,便只能依靠城中之人。”
她看着滿地狼藉營帳,道:“阿姊你說,這越城中氏族的武僕加起來,若與城防營的人相比,可能一搏?”
陸瑤瞬間明白阿笙想要做什麼,“但他們怕是不會那麼齊心。況且這些人如今府中多囤有藥材,他們耗得起,沒必要與人拼搏。”
念及此,陸瑤瞬間明白阿笙想要做什麼。
陸瑤看着眼前這個小少女的眼中露出不符合她這般年紀的冷意,聽她道:“那就斷了他們的後路。”
要麼大家一起等死,要麼就破釜沉舟搏一次。
長久的困守,這城中最恐慌的不是尚能顧得上吃喝之人,而是本就生活窘迫難以爲繼之人,這些人便如掠走阿笙那大漢一般,爲了自己或家人能活下去,可以不惜生命。
阿笙拿營帳內僅剩的藥材換來幾人,在衆人沉睡的深夜,一把大火將城東張氏、葉氏、城北蕭氏家中倉庫一燃而盡。
藥草和着糧草燃燒的味道竄天而起,瀰漫了數條大街。
大火經一夜撲救才徹底熄滅,好在這些氏族的倉庫都在後院偏僻之處,與主院相去甚遠,因此並無人員傷亡。
幾家連夜上告城主府要求調查,但如今因疫病之事,城主府也無多餘人手,此事只能一緩再緩。
但手中無藥材,就連糧食都被燃盡的幾家人終是坐不住了,私下招來城中各大氏族商討破局之事。
而另一邊,張氏等人順着打更人給的線索,順藤摸瓜,查到了醫帳這裡。
但阿笙早有準備,她讓陸瑤將此事推脫給自己,而她便隻身藏到了城門口的鐘樓內,自疫病爆發以來,這裡便再無敲鐘之人。
武僕找不到人,自然不肯罷休,他們一邊讓人看着陸瑤的醫帳,一邊四下在城中尋人。
阿笙在鐘樓蹲守不敢出去,木製結構的閣樓透着幾縷天光,卻因潮氣而有些溼滑,甚至難以找到一處可以安穩坐下的地方。
她原是想着張氏等人應該很快便會行動,屆時自己可以趁亂摸出城去。
豈料這一等便是三日,阿笙已然十分疲乏,手中乾糧也差不多吃盡,若是明日城中再無動作她也必須要出去尋些吃食了。
第四日夜晚,毫無預警的,數百武僕羣集在城門口。這些人大多曾在軍中效力,訓練有素。
城務官此次親自到了城門處,那瘦小的男子自知自己已然無能爲力。他苦口婆心勸說良久,但領兵之人只記當日城主之令,根本不會理會這個小小的城務官。
一場衝突即將爆發。
阿笙躲在鐘樓之內,隔着木製的閣樓壁聽着外面的動靜,她聽得士兵齊步震動地面,但想象中的打鬥之聲卻並未傳來。
阿笙趴着悄悄挪動自己的身體,往窗檐處探了出去。只見兩列玄甲士兵分列兩旁,將世家和城防營的人隔開。
城門處,一個少年身着春山拂碧服,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入火光照亮的腌臢當中。
他微擡眉目,神色清冷,並未將這城中劍拔弩張的事態看在眼裡。
夜風送涼,衆人只聽那人身旁一名持劍的少年朗聲道。
“我裴氏之人在哪。”
“我在這……”
阿笙開口,卻聽得自己聲音嘶啞,早被嘈雜吞沒,多日蹲守她都未着急,而此時,她卻急了。
她唯怕那些人未見人出現便轉身離開,自己轉身便往閣樓之下跑,臺階被她踩出吱呀的聲音,阿笙蹲守了幾日,腿腳已然發軟,她已全然顧不得什麼,幾乎手腳並用往那光亮之處跑去。
人羣之外,一個瘦弱的身影從一旁的鐘樓之上跌跌撞撞地跑了下來。
阿笙強撐着腿腳的顫抖跑到衆人面前,還未來得及順口氣便對上那一雙清冷的眸子,一時愣在了那。
“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