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溫柔,氣候正好。
阿笙近日收到靜嚴的來信,得知他如今去了臨安當差,於是想着將齋內一些保存完好的書籍給他寄過去,畢竟都是他的收藏,自己將來離開了,怕是再無人問津,可惜了。
今日她才得空整理。
此時錦瑟匆匆從外走來,對阿笙道有西州的來信。
阿笙拆開掃了一眼,嘴角揚起了笑。
如今每月,阿笙都會與裴妙音通信,這封書信已經由原本以茉莉爲名義變成了她與裴妙音的溝通,而月前的那一封,阿笙向裴妙音提起修建海上糧道的事。
阿笙將信摺疊好,臉上帶上了笑,裴妙音同意了她的想法。
“現在就該去找裴院首聊一聊了。”
說到這裡,阿笙忽然想起此前拜託裴懷之的事。
阿笙是覺着茉莉如今在帝京自己不能隨時看顧着,但又怕再出禍端,因此需要一個性格穩妥又鎮得住場子的人,但此前茉莉對錦瑟的不敬,讓她省起,若要茉莉此後聽得規勸,須得由裴氏正經的女使去。
於是向裴懷之要了一個人來。
裴懷之剛進墨香閣便見阿笙一隻手支着茶杯的邊沿在那轉動着,似乎是在想着什麼事出神。
她這桌上的禮儀全然不顧任何章法,裴懷之想到這便是一陣長嘆。
“院首怎麼今日老是哀聲連連的?”
未久,門口的小童來報,阿笙等的人到了。
女人推門而入,眉目姝秀,一如當年。
她進屋便見到一個小女娘起身,這一雙眉目恍若珠玉,流轉間帶着飛揚的色彩,比當年更加出挑了。
“阿笙?”
“弄墨姑姑。”
阿笙垂首見禮,“上陽園一別經年,姑姑可好?”
阿笙等的正是當年在上陽園舉薦她入華清齋的弄墨。
弄墨這幾年來不曾聽聞阿笙的消息,原以爲這女娘當是有了前程便忘了往事,自己也放下了這件事,卻不曾想,她居然還記得自己。
弄墨低首向裴懷之見禮,裴懷之罷了罷手,道:“族內要爲西州的茉莉公主尋一名女使,這丫頭向我舉薦你,你可願意離開上陽園來帝京?”
弄墨以爲自己此生便是在上陽園內枯掉、爛掉,忽聞這個消息,微微愣了愣。
阿笙以爲弄墨這是不願意,故開口道:“姑姑,茉莉公主的嫡母是裴王后,因此這個位子接西州王庭和裴氏的雙重任命,有品階在身,而且公主有使命,所以需要一個能幫到她的人。”
弄墨聰明,立刻明白其中含義,她看向裴懷之,目光爍爍,低首應承了下來。
裴懷之看着阿笙,道:“好了,這人我是給你弄出來了,還有什麼?”
阿笙此次來找裴懷之,主要還是爲了幫西州解決糧道的問題。
“我還要一百名士兵。”
裴懷之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對阿笙道:“你再說一次?”
阿笙又字字鑿鑿地講了一遍。
裴懷之深吸了口氣,看向阿笙,道:“我這裡是教書育人的,不是行兵打仗的,你跟我要兵?”
阿笙垂了垂眉目,又偷看了一眼裴懷之不甚好的臉色,道:“那,要繞開央國,就只剩下東南海域的海上了,要辦成此事自然需要人手。”
裴懷之只覺眉心止不住地跳,“你可知爲何至今走商的隊伍皆只能從東南諸國穿行而過?”
“因爲黑礁角有海盜。”
“你倒是清楚。”裴懷之哼笑了一聲。
“東南海域多年來少有商船行經的主要原因便是黑礁角的海盜猖獗,他們霸佔了黑礁角多個島嶼,但凡有行船路過無一放過,你要去那可是嫌自己的命不夠長?”
裴懷之罷了罷手,道:“我可沒有派兵動武的權力,這事你找我可沒用”
“我要兵不是去打仗的。”
“那你要來幹嘛?”
自從阿笙出現在這,裴懷之眉頭就沒鬆過。
阿笙笑得狡黠,“借力打力。”
阿笙拿裴妙音說事,裴懷之不能不給人,最後將華清齋戍守的族兵調了一百人與她,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十日後的深夜,南境宣國口岸早已沒了人際,唯有巡夜人還在船塢內打着瞌睡。
忽而風浪聲起,水聲砸上岸,將人驚醒。
巡夜人提起燈籠微眯着眼,往停船的方向看去,卻見黑夜中不知何時出現七艘快船,一羣黑衣人快速擡下幾十個大木箱子,那巡夜人翻了翻今日商船來往的登記,卻不見登記薄上記錄此時該有船隻靠岸。
他正要出面喝止,卻看到那些人腰間的長刀在夜色中迸發出的寒光,遂又龜縮了回去。
巡夜人躲在船塢外的箱子後,探出頭來,想看個究竟,見那些人不停地從船上將一個個大木箱子搬下來,其中一個箱子不慎落了地,震壞了鎖,他看到那滿箱子裝的都是黃金。
這羣人身姿高壯,行動利落,不像一般的武僕,倒像是行伍之人,其中還有人拿着羅盤,看樣子是探山相地的。
他們恐防他人發現,連夜將箱子全部裝了車,往西邊運去。
待人離開,巡夜人方纔走出來,他看着馬蹄掀起的塵囂,趕緊去那些人裝貨的地方摸索,果然在地上撿到了箱子裡抖落的黃金渣子,喜不自勝。
而後每三到五日,總有碼頭巡夜的人看到同樣的七艘快船出現,還是幾十個大箱子,快速卸貨,快速裝車離去。
這麼多黃金又是連夜裝載,未久便有人傳,南邊海島有金礦出世,有人派了兵去偷偷挖掘。
宣國西南的水域上有諸多無人島嶼,而能用這種小體積快船抵達的便只有黑礁角的那些。
這個消息不知被誰泄露了出去,很快被南邊各王室知曉。
衆人聽聞有人派兵,便以爲是哪家王室所爲,爲防金礦徹底落入他國手中,他們根本不敢耽擱,爭相派兵登島,不過三日便將黑礁角上的賊窩端了個乾淨。
這些人在島上尋摸了半個月,卻是一無所獲。他們又將附近的其它島嶼尋了個遍,除了一些藥植,幾乎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聽聞南邊的這番熱鬧時,阿笙又在裴懷之的院子裡轉杯子,得聞各國登島的隊伍已經離開,便笑着對裴懷之道,該是派人上島駐紮的時候了。
裴懷之看着阿笙老神在在的模樣,不由失笑。
阿笙這個計謀很簡單,這些年南境各國不清理黑礁角倒不是因爲兵力拿不下,而是沒必要。
一來那裡是荒島,無資源可用,二來衆人行商須穿行諸國,便是多了許多的過路費可以賺,更能掐着關卡,限制品類。
有了這些好處自然便沒人會動那片海域。
但現在不同了,阿笙讓那些人以爲島上有金礦,有巨大的利益可圖,他們自然不吝兵力,也正好彌補了阿笙這邊無兵力可用的狀況。
“但裴氏如今得漁翁之利,我們此時登島恐怕會受人懷疑。”
裴懷之也怕五國的人醒過神來,日後使絆子。
“諸國皆知裴氏族兵上萬,剿個海盜窩是易如反掌的,何苦用計戲耍於人,他們不知族內之事,自然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阿笙道。
“但此事還得先去燕城報備,以防有人中間攛掇。”
阿笙這說的便是裴清召了,畢竟如今掌家之責還在裴清召手裡,若是他將這行道接過去,自己便白忙活了,所以唯有以裴妙音的名義向族內報備,這事才能穩穩拽在手裡。
裴懷之見阿笙提起此事頭頭是道,並非臨時起意,倒是好奇她的意圖。
“你做這些到底圖什麼?”
人爲利奔,鳥爲食亡,裴懷之很好奇的是,阿笙這般上心這件事,她所圖又是爲何?
阿笙起身,雙手交疊,笑顏如花對裴懷之道:“裴王后在書信中答應過我,待航道建成,正式通航後這條航道從東境往西的糧運收益中,有一成會是我的佣金。”
行道在東,自然由裴氏出面運營,再以合作的行事與西州簽訂契約,明面上這便是買賣,既然是買賣便有主事之人,這個人便是阿笙。
裴懷之聽聞這話,當即細細算了算,這西邊需要用到這條糧道的又何止西州一國,這筆買賣中阿笙佔得一成,這算來便是潑天的富貴。
阿笙見裴懷之也對這筆佣金的數額動容,卻是斂了斂眉目,其實對她而言,與裴妙音交好纔是此舉最大的回報,她當然可以不收分文,但她不能讓裴妙音認爲自己的能力是可以免費爲裴氏付出的,因此須得回報。
而這回報越高,她能力的估價便越高,她才能真正得到相應的尊重。
阿笙與弄墨不同,她並非裴氏血脈,裴氏家族的廕庇無法佑澤於她,因此更沒必要做低姿態受其驅使。
至於裴懷之說得其它的話,阿笙倒是沒怎麼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