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被她的話堵的有些愣,“這不一樣。”
大概是安言的目光越來越可怕,男人漆黑的瞳仁轉了轉,輕描淡寫地移開了目光,輕咳了下,“反正都是別人熬的湯,叫他們送過來就好了,你爲什麼要回去?”
安言冷哼了一聲,“我在醫院裡守了你這麼多天,我不需要回去拿點東西,不需要回去拿點衣服?加上,你真的連李媽也忘記了?”
病房裡,除了淡淡的藥水味兒,還飄散着熬得香濃的排骨湯味兒,他眼神閃了一下,也沒遮掩什麼,看着安言靜靜地開口道,“我不記得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我不需要記,我有你就夠了。”
“那你的人生也不要了嗎?”
蕭景望着她,這話講得極其的認真,“我的人生就是你,太太,你別不要我。”
她還沒說話,這男人又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微微喘着氣,看起來一副很虛弱的樣子,“你別繼續這樣質問我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是真的不記得了,沒有騙你。”
安言簡直懶得理會他,將勺子給遞了過去。
蕭景很順從地喝了一口,目光向上擡,便看到女人櫻紅的脣,細膩的皮膚,用吹彈可破四個字來形容也完全不爲過。
於是有些話,也就很自然地從口中滑出,“太太,你真好看。”
安言又是一口湯灌到他的口中,沒回答他的話。
“太太,你怎麼不說話?”
安言將勺子一下子扔回了碗裡,勺子和白瓷碗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我怕我一說話你就渾身都痛,蕭景,我的話先放在這裡,要是讓我發現你是裝的,你死定了。”
然後,又是一大口湯汁直接喂到他嘴中。
接下來,兩人終於相安無事地,安言給他餵了小半碗湯,站在一邊收拾餐具。
她不管在這間屋子裡做什麼,蕭景的目光都緊緊地追隨着她,大抵是剛剛醒來不久,身體各方面都還很虛弱,這麼看了她一會兒蕭景就開始睏倦,眼皮有些撐不起來。
他有些費力地擡手指勾住安言的手指,很深情地看着她,“太太,醫生說我斷了一根肋骨,索性不是你這根,我先睡一覺,你別走了。”
沒等到安言的回答他就不閉上眼睛,就這麼跟安言僵持着。
安言只得點點頭,“好,我不走,你睡。”
聽到她的保證,男人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安言放開他的手指,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收拾好了東西,看到窗臺上的花,那是前幾天她放在病房裡的,現在已經快枯了,安言準備拿出去扔掉。
這時,蕭景大概將將閉上了眼睛五分鐘。
安言拿着花剛剛走到門口,手指放在門把手上,做出開門這個動作,房間裡驀地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帶着點點驚恐,“太太……”
安言沒動,靜默地站在門口。
裡間,傳來了蕭景的呼喚聲,“蕭太太,你人呢?”
真的就這麼離不開她?
於是她又抱着花折了回去,聽到腳步聲,蕭景在看到她時臉上才露出了點點微笑,臉色有些蒼白,嗓音輕輕的,但是表情帶着得意,“你看,我真的沒說錯,你一走我就會想你。”
安言懷中還抱着玫瑰花,“我就是出去扔個花,這花已經枯萎了,放在這裡不好,我很快就回來了,嗯?”
“你叫他們去扔。”
“我要是一天都待在病房裡,我也會不好受的,蕭景,你要學會體諒我,不然我不照顧你了。”
男人聽到她的話,似乎是有些震驚,整個人差點沒有反應過來,第一次沒有立馬回答安言的話。
過了好幾秒,他纔開口道,“可你是我太太,你不照顧我,你要照顧誰?我也只認得你,你要不照顧我,我的病好不了。加上,你今天已經離開過了,兩個多小時。”
安言嘆氣,“那好,你現在睡覺,我去扔東西,扔完就回來。”
安言覺得,她已經給了蕭景足夠的思考時間了,他身體不好是真的,面對這樣的男人,她實在是拿他沒有辦法。
可能萬物都是相生相剋的,在某些方面,她怕他,想要逃避他,而面對那樣的他時,自己渾身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給調動了起來,所有很排斥。
可是現在蕭景,於她來說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給了他認真思考的時間,於是蕭景思考過後的結果令安言有些生氣,他還是搖頭,“不行。”
安言心裡無語,看着他,頗有些苦口婆心,“蕭景,按照醫生的話,你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你只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但你的心智沒變,你今年三十多歲,所以你不應該表現得像是十多歲。”
況且,換句話來說,就算是十多歲的人也不可能像他這樣胡攪蠻纏。
“太太,你說的話是沒錯,可是對於失憶的人來說,沒有了記憶不是等同於白紙一張嗎?既然是白紙一張,我這麼依賴你,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說完,蕭景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安言。
“你覺得這是簡簡單單的依賴嗎?我不過是在趁着你睡覺的時候出去一趟,你就要尋死覓活地找我,你覺得這是簡簡單單的依賴?”
“我也不想,但就是控制不住。”
“……”
“既然你這麼不待見我,那你出去吧,我不攔着你了,可是我睡着了你離開我,這具身體本能就要醒過來,也是它本能就要害怕你的離開,這我沒辦法控制,我也沒有辦法。”男人類似幽怨地看了安言一眼,繼續開口道,“除非你能夠視而不見。”
安言索性就將花一下子給扔進了垃圾簍裡面,坐在沙發上,望着他已經充滿了疲憊的眉眼,“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意識能夠跟身體反應分開嗎?你的身體很依賴我,其實你自己並不是這麼依賴我的,是麼?”
男人見她應該是不會出去了,心裡還是鬆了一口氣,隨即道,“不能,我的身體跟意識都告訴我,我很愛你。”
她跟蕭景說不通,而他太累,再度得到安言的保證之後,蕭景這次真的昏睡了過去。
到了時間點,有醫生過來給他扎針順帶檢查。
這期間蕭景沒有醒來過一次,就連扎針的時候他眉頭都沒有動一下,等醫生收拾好出去了,現在時間已經到了下午的五點多。
窗外的雪停了,冬季的天,四處都透着寒冷,可現在是過節的時候,再冷的空氣也被城市熱烈的氣氛給沖淡了。
而再過一個星期,是元宵節。
茯苓看着蕭景安靜的樣子,呼吸平穩,一看就是睡的深沉的模樣,她忍不住小聲對安言講,“太太,您在病房呆了大半天了,要不要出去吃飯?我先幫您看着蕭先生。”
安言幾乎是想都沒想,直接就拒絕了茯苓的話,“還是算了,你信不信我只要答應你的話,連門口都沒走到,你們蕭先生就會睜開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我。”
啊?
茯苓略微有些驚訝,看了一眼安言,隨後又怔怔地看着躺在牀上的男人,有些訝異,“應該……不可能吧,您去吧,我守着他。”
“你出去給我帶回來,我不出去。”
安言都已經這麼說了,茯苓自然不會再說些什麼,點點頭,就說好。
而這整個過程,蕭景都很安靜。
等茯苓走了以後,安言拖了一把椅子放到病牀前,她坐在椅子裡靜靜地盯着男人的面孔,面色異常的平靜。
過了會兒,安言從懷中拿出一張名片,看着上面的電話,猶豫了下,起身走到外間去。
將電話撥了過去,那頭很快接起,卻沒有立馬開口,安言聽着洛川在那頭的聲音,不是對着她的,很顯然他現在手裡有事情要忙。
安言一直等着他將手裡的事情忙完纔開口,“洛醫生,很抱歉又來打擾你,我有個事情要問你。”
“不抱歉,我視情況收費。”
“……”
“你知道蕭景發生車禍的事情嗎?”
洛川在那頭轉這筆,“聽說了,就說他怎麼一直都不打電話聯繫我呢,怎麼了?”
安言擡手捂着嘴,放低聲音,“醫生說,他失憶了。”
“失憶了?”
“嗯。”
洛川又繼續問了一句,“真失憶了?”
安言不是很明白他這個話裡的意思,想了想開口,“嗯, 醫生說,他曾經頭部受到過撞擊,當時沒事,可能出現過暫時性失憶的情況,這次車禍,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很多,頭上的傷也很多,很多病症都出來了。”
那次頭部的撞擊好像還是她做的。
洛川的嘴角牽扯出綿延的笑容,有些詭異,當然安言是看不到的,“那也有這種可能,蕭太太,你要知道,那麼一場嚴重的車禍,他沒死就算是萬幸了,就算殘了都是幸運,現在只是失憶,身上的其它傷只要好好休養都能好,只是失個憶,便宜你了。”
“……”
安言掐着手指,“那爲什麼我覺得他現在連心智都倒退了,像一個小孩子。”
“那……可能,是他自己的想法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
洛川咳了咳,“他不是躺了很久嗎?興許這段期間,他在休眠,但是意識沒有休眠,相反的活動劇烈,你們曾經發生了很多事,他在心裡跟自己作鬥爭,醒來之後要用最適合,最能面對你的那個蕭景來面對你,不知道我這個說法,你聽得懂嗎?”
安言長長的眼睫毛輕輕地顫動,手指無意識地抓着身下的布藝沙發布料,“有這樣玄乎的事情嗎?”
“看你信不信,反正他這個人啊,要放在古代,那就是天命奇才,那要不然他怎麼失憶呢?”
“難道不可以是一般的失憶嗎?”
洛川笑,“你覺得一般的失憶他可能會就記住你,而其他的人都給忘記了?甚至於,連他自己都忘記了?”
安言閉了閉眼睛,心裡涌上了很多情緒,他在沉睡的時間裡,在思想上跟自己作鬥爭,所以醒來後,他用失憶了的自己來面對她。
“可是他也不是全部都記得,我們之間那些不好的,他好像都忘了。”
“那他記得什麼?”
“那我現在跟你說說他現在的狀態,現在在他的記憶裡,我們結了婚,他很愛我,我愛不愛他……他心裡怎麼定義的我不清楚,但他很依賴我,到了近乎瘋狂的地步,我本來不想問你的,但他的瘋狂到了一種,他人已經沉睡了,只要我一離開他遠了,他就會立馬醒過來的那種。”
洛川笑,咳了咳,“萬一他是裝的呢?”
哪能有人一直這麼裝?
從他醒來開始就是這個狀態,他要怎麼裝?難道每次都不睡覺?
何況,他是一個受了嚴重車禍的人,精神跟身體根本就不允許他裝。
洛川給了安言一個建議,“先把他的身體養好纔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給我支付了昂貴的診療費,說起來,你纔是我的病人,他並不是。”
“你幫我看腿麼?其實好不了也沒什麼,舊疾而已,我習慣了。”
“跟你的腿上的舊疾比起來,我比較關心你的心理狀態。”
心理狀態……安言想到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心裡的變化,斟酌了下語氣對那頭道,“你說有沒有可能,他用了另外一副全然陌生的自己面對我,那我也自然而然地收起了那些不好的東西,換了一個樣子面對他,畢竟很多事情他都不記得了。”
洛川挑了挑眉頭,“那看你這個意思是,你的精神狀態跟心理狀態都好了很多了?所以說,蕭景的選擇的正確的。”
選擇失憶是正確的。
只要安言相信他失憶了就好,她也會收起自己那些鋒利的刺,不會瘋狂地那些痛苦的過往。
當兩個同樣強勢不會相互讓步的人,兩個人都不妥協,那麼勢必會有人受傷。
但是當蕭景不再是同樣強勢的那一方時,安言也就沒有必要一直用身上鋒利的刺面對他。
而洛川沒告訴安言他心裡真正的想法,那就是,蕭景是一個自我意識極度強烈的人,這樣的人,很難失憶,而失憶的案列本身從醫學的案例上來講,就是極其個別特例的事情,這世上,哪能有那麼多的人失憶。
他可能是真的忘記了一些事情,只記得她,但那應該不是簡單又嚴重一樁車禍造成的,可能是他在沉睡的時候潛意識裡讓一些記憶休眠了。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其實根本就沒失憶。
安言跟洛川的電話還沒說完,蕭景在裡面叫安言的名字,這還是他醒來之後,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安言。
低沉沙啞又模糊的嗓音,配合上那句安言,幾度讓她覺得蕭景可能是恢復了記憶,但當她掛了電話跑進去的時候,卻見男人仍有用那種迷茫中帶着點點委屈的眼神看着她時,安言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你在跟誰講電話嗎?”
安言順勢走過去,看了看他吊瓶裡面的液體,又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感受到什麼灼人的熱度,安言才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叫茯苓給我帶飯,她去吃飯了。”
男人自知是因爲自己的原因她纔沒有辦法去吃飯,當即臉色徹底緩和了,菲薄的脣上掛着難以掩蓋的笑容,“那以後都叫她帶。”
安言坐在牀邊,心裡很是無奈,也沒有任何辦法,難道她從此真的都不能離開他能夠感應到的範圍以內?
這簡直太邪乎了。
以前呢,他是強勢的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用的硬手段。
現在呢,用的是軟手段,但總能夠達到他的目的。
安言手指撐着下巴,看着順着輸液管慢慢流進他身體的液體,問他,“你失憶了都不好奇以前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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