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是林青妍母親的祭日,林衍淵派人入宮請林青妍,林青妍自然出宮前往林府。入得林府,冬天的氣息在林府並不濃烈,相反的院子裡奇石羅布,假山連環,那古柏藤蘿更是將園子綴得佳木蔥蘢,一派綠意盎然。
李伯迎面而來,林青裴和林青妍打小就是他看着長大的,他十分疼愛這一雙兄妹,所以他看到林青妍很高興,先是笑着給林青妍請安,然後道:“老爺在房裡,太后要不先去看看老爺?”
“嗯。”
於是便去看林衍淵,林衍淵住的院子裡兩棵西府海棠勢若擎天傘,迎風峭立,楚楚有致。林青妍邁步進了房門,林相的房間十分樸素,只擺了兩個山水盆景做擺設,整體佈置上簡樸中透出大氣。
只是林青妍看到林衍淵,似乎他的臉色十分不好,好像又瘦了許多。林青妍急步走了過去,握着他的手在牀沿坐下,着急地道:“爹,您這是怎麼了?”
林衍淵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輕輕悶咳了兩聲,似乎是隱忍地壓下去了,“沒什麼,可能是近來天氣嚴寒,郢京的天氣一向冷寒,到底比不得江南老家,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習慣,不然也不會病倒。”
林家祖上並非郢京人士,是後來入朝爲官,才遷居到郢京的。這一出來,便再也沒回去過了。
“您想回老家去嗎?”林青妍微微笑着,乖巧地道:“我一次都沒去過,等您身子好些了,我再陪您去吧。”
林衍淵搖了搖頭,望了一眼窗外的西府海棠,略一遲疑才緩緩道:“只怕沒有機會回去了,”回眸看到林青妍眸子裡疑惑一閃,便又解釋道:“你現在是太后,那是隨便想去那就去那的?不要皇上寵着你些,就沒分寸。”
林青妍立時接道:“怎麼會沒機會呢?爲什麼我不能去啊?我是太后怎麼了?還不能陪自己父親回去省親啊?大夏不是以孝治天下嗎?等您身子好些,我和哥哥就陪你回去看看。”
“也沒什麼好看的,”林衍
淵語聲變得很輕,甚至是有點疲倦的神色,“老家也沒什麼親近的人了,回去也看不到什麼了。”
看他不怎麼開懷,想着長輩都想抱孫兒,林青妍便俏皮地笑道:“說起來,我們林家子息倒是有些單薄,也只能指望哥哥能多生幾個孩子了,等哥哥回來,我便bi他趕緊娶妻生子。”
林衍淵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忽然手捂着嘴咳嗽了起來,那咳嗽聲聽着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來。
林青妍大吃一驚,慌忙幫着順氣,“爹!”
林衍淵罷了罷手,示意不打緊。只是他另一隻捂着嘴的手放下緩緩落在錦被上,林青妍看見他掌心全是鮮血,鮮血透過乾燥的指縫滴落在錦被上,然後寂寂暈開,開出血花。
未等林青妍驚呼,林衍淵便已一把握住了林青妍的手,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聲。林青妍那驚呼聲就生生扼殺在喉間,只睜大了眼睛看着林衍淵掌心的鮮血,她被他握在掌間的手無法遏制地開始發抖。
林青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了,林衍淵卻繼續慢條斯理地同她聊天,“你娘是揚城人,她從前倒是想回去看看的,只是我一直未得空暇,乃至她亡去,都沒能去成。我一直覺得頗有遺憾,未能帶她回去省親。如今她人都不在了,去了,也沒什麼意義了。”
林青妍驚魂未定,只看着林衍淵有些枯瘦的手在她掌間蠕動,有些木然怔怔地道:“您是因爲政務繁忙,娘一定會明白的。”
“希望吧,”林衍淵憐惜地看着林青妍,那裡似乎有深濃的不捨,但他話語依舊淡然如雲,“你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爲父最擔心的也是你,只可惜,爲父已經無能爲力。”
“爹……”林青妍嗓音有些發抖。
林衍淵不給林青妍說話的機會,“太后你太過單純天真,我一直不敢讓你牽扯入這些事裡,可我終究沒能如願。你已經長大了,路是你自己選擇的,也是你自己在走,萬事都要小心,不要一時感情用事。不要恃寵而
驕,早日爲皇上生下皇子,也不要任性。”
這看起來像是父女話家常,叮囑出嫁的女兒要侍奉好丈夫,可仔細一聽,卻彷彿已經是在交代後事。讓林青妍心裡一陣發悚,幾乎是哀求地看着林衍淵,很怕他說出讓她更加害怕的話。
“你娘去的早,也沒個人教你何爲賢惠,也沒個人爲青裴張羅婚事,把你們兩個都耽誤了,”林衍淵乾淨的手伏在林青妍的臉上,眼裡有一種帶着疼痛的慈愛,“青裴固執己見,又最愛跟我作對,我是實在拿他沒辦法,怨不得都說無仇不成父子。”
提到林青裴,林衍淵話語裡帶了笑意,能聽得出,其實,他是以這個兒子爲驕傲的。老奸巨猾到林衍淵這地步,也就只拿這一雙兒女沒有辦法。
嚴肅的父親,突然變得這樣慈祥和藹,卻讓林青妍想哭,因爲他彷彿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盡數彌補這一生的虧欠,讓她有了不祥的預感。
林青妍努力壓抑着聲音,纔沒有哭出來,“我們這不都好好的嗎?等哥哥成親了,您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
“等青裴回來,等他回來,讓他趕緊成親,我說的話他不會聽,你多跟他說說,”林衍淵費力地笑着,說話的氣息卻是十分平穩,“爲父半輩子爲官,現在才發現,榮華富貴不過是煙雲,他若是能及早抽身是最好的。”
“好!”
“太后還是早些回去吧,既然入了宮,就不能太沒規矩,叫皇上爲難。”
“……”
林衍淵輕輕抱了抱林青妍,就像很小的時候,抱一個嬰孩一樣輕柔。
這是長大後,父親第一次抱她,林青妍有些貪戀這個懷抱。終究到頭來,這纔是她能依靠的人,他從未說過一句支持她的話,但爲了成全她的幸福,他爲她辭官,爲她退出朝堂。
血濃於水,纔是最親的人。
林衍淵伏在林青妍耳際,輕聲顫着音道:“我的女兒,我們輸了,你,要保重!記得,願賭服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