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幽幽地望着天邊的雲朵，聲音低啞，“你從不覺得朕能給她幸福是嗎？”
“你愛她，但從不純粹，”趙曄琛緩緩回道，“作爲一個帝王，無論你多愛她，都註定很難給她幸福。並不是你做錯了什麼，只是命運使然。”
“朕從不信命！”夏帝字字清晰地道。
趙曄琛自嘲地笑了，“皇兄你是不信，可我卻信，比如，我就信，她不會愛我，這就是命。當初我抱着血肉模糊的她，將她送入密道後，派人將她送出去，但我將她送給了奚桓之。因爲我知道，如果留在我身邊，要麼被你找到，要麼她死。”
有的人不信命，有的人，卻不得不信。就如趙曄琛，他生來，就是爲了給夏帝做陪襯的，有這樣一個兄長，他註定便只能信命。
“你恨朕？”
“不，我不恨任何人，”趙曄琛眸色冷淡，聲音也清廖，“我這一生，唯一能做的，唯一想要做的，便是在你和奚桓之都不要她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等你們誰再將她要回去。我始終是站在這裡的，我活着一日，便一日不改，只要她回頭，我永遠在這裡，如果她想走，我會先一步退開，我永遠都不會叫她犯難。”
情傷情苦，如趙曄琛，始終是知道的，她或許愛那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人，但，他對她始終只是一同長大的玩伴，始終是和林青裴一樣的角色。
夏帝彎了彎嘴角，如今，他們兄弟倒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了，“那，你這樣糟蹋自己，又在內疚着什麼呢？”
“我只是覺得如果不是我接近阿裴，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一開始是錯的，便一直這麼錯下來。”趙曄琛發出一聲低啞的笑，他看了看空中那些亂飛的櫻花瓣，眼裡的沉痛益發深切了，“覺得自己做錯許多事，任由她入宮是錯，給她機會喜歡上你是錯，沒有一早帶她走是錯，每每想起，乃至覺得自己呼吸都是錯的。”
趙曄琛這是在自我懲罰，內疚，叫這個愛着她的男
子，這麼多年依舊無法釋懷。看着自己的傷，這樣痛着苦着，才覺得好受些。
那年，奚桓之帶着林青妍悄悄走了，都不曾叫趙曄琛知道他們的下落。每每午夜夢迴，想起大火裡那個血肉模糊的女子，便讓他無法呼吸。
那是比知道她死了，還要痛苦的一件事，他知道她活着，卻那樣害怕她活得不好。那個樣子的林青妍，讓趙曄琛不知道死了和活着，到底那個更痛苦。
這一夜，奚煦棣被送到了正德宮，林青妍給夏帝機會，去得到奚煦棣的認可，她說的，做的，都是如此，並不妨礙他們父子相認。
夏帝看着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小糰子，他小腳懸空掛在椅子上，小小的人兒坐在那裡，顯得椅子分外寬大。但，那樣小小的人兒，已經隱隱有了叫人折服的王者氣勢。
夏帝在他面前蹲下，儘量輕聲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糰子悶悶不樂地擡眸瞄了一眼夏帝，更加悶悶不樂地道：“知道。”
“我是說……”
小糰子打斷夏帝的話，十分利索地就巴拉巴拉地道：“你是我生身之父，從前你和我娘在一起過，但是你不喜歡我娘，後來我娘也不喜歡你了，我娘說了，她只喜歡我爹一個！”
“你既然知道，那……”
小糰子清脆的童聲十分堅定地道：“我只有一個爹，我姓奚！”
這個孩子一點也不怕夏帝，字字擲地有聲。周德豫聽見奚煦棣那話語的時候，一驚，從未有人敢在夏帝面前這樣說話，便立時去看夏帝，但夏帝非但沒有慍色，反倒眸裡是一片沉痛。
夏帝蒼白地笑了下，二十多年來頭一次出奇地有耐心，也是頭一次覺得一個人一件事，讓他不知曉該怎麼應對，他又溫言問道：“你，不喜歡我？”
“嗯，”小糰子輕輕應了一聲，低下眼眸徑自瞧着自己的腳尖，過了會，又擡眸瞄了一眼夏帝，只是很快又低頭，低聲嘀咕地
道：“所有讓我娘傷心的人，我都討厭。”
夏帝十分清楚地感覺到這個孩子對他十分有敵意，這種敵意來得這樣直接乾脆，叫人不得不思索是從何而來。
“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爹？”小糰子又倏然擡頭看夏帝，睜大眼睛瞪着他，“不許你罵我爹，我爹纔沒有說你壞話！我爹一直都說你是個好皇帝，說你很厲害，他纔不會說你壞話呢！”
“我沒在心裡說他不好，”夏帝柔聲道，“我只是在想，你怎麼知道我讓你娘傷心了呢？她跟你說的嗎？”
小糰子別開臉，嘟着嘴，喃喃地道：“她沒說，我爹也沒說，但我就是知道！”
“你……”夏帝往前一步，還沒說下去，便見小糰子將屁股往後挪了挪，警戒地看着他。驀的，叫他不知道說什麼了，便只蒼涼地笑了聲。
周德豫看了，心酸地瞥開了目光。夏帝這一生，大抵都不曾這樣對一個人低聲下氣過，也不曾這樣拿一個人沒辦法過。但，這是他的孩子，流落在外五年，五歲的孩子，已經知道很多，已經太有自己的主見。
夏帝看着小糰子伏在扶手上的小手，那麼小，胖乎乎的，還有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他從沒抱過這個孩子，很想將這個孩子抱在懷裡，他想了會，才問小糰子：“我可以抱抱你嗎？”
小糰子眼睛時不時的就往門外瞟去，但也沒忘記跟夏帝說話，不過說話間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我已經這麼大了，不需要人抱了。我爹說了，男子漢要自己走路，我兩年前，就不需要人抱了，我爹說這樣才能快點長大，長大了才能保護我娘。”
夏帝看小糰子又挪動了下屁股，像是那底下有刺，如坐鍼氈似的。他勾起嘴角勉強露出一點笑意，這孩子心完全不在這裡，“我讓人送你回去吧。”
小糰子眼睛一亮，鬆了一口氣，立時便從椅子上跳了下去，噔噔噔就跑了，只是跑了幾步後，又突然停住腳步，扭頭看夏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