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走的這一路,實在太不容易,這是一條鮮血鋪就的路,無論是敵人的,還是棋子的,還是摯友的,他踏着的每一步,都是鮮血。
當一個人每走一步,都是踏在九百七十三人屍骸上的時候,他就不可能是他自己,他這一生,活着,便不能辜負這些腳下的屍骸。
林青妍也終於明白,爲什麼,夏帝對於死亡看得那麼淡,因爲他已經看過太多的死亡。
當年那九百七十三人,有他敬重的師長,有他友愛的同門,或許還有同他朝夕相處的伴讀,卻在一夕之間,全都死了,然後剩下他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的陌生。
而,在他這樣一路走過來的時候,爲他而死的人,又豈止是這九百七十三人呢?
一個人,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倒下的人,終於看到對死亡麻木了,身邊一個又一個人死去,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爲常,他才二十一歲,已經將一切生死看得比雲更淡比風更輕。他的冷漠,是太多的傷痛後的麻木。
一個人到底要多強大,才能在穿越這樣的悲痛後,還能像現在這樣談笑風生着君臨天下呢?
夏帝踱步進來的時候,看到林青妍趴在美人靠上,望着湖面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便走過去,邊走邊輕聲問道:“想什麼呢?”
林青妍聽到聲音,回眸看到夏帝,仰着頭定定地看着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啊,這個人還好好活着,真好。她起身迎過去,抱住了他,心滿意足地倚在他懷裡,“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還在這裡,真好,你還好好活着,真好,你愛我,真好……”
夏帝拉着林青妍的手,攜着她坐下,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一副好好談談心的模樣,“來,跟朕說說,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林青妍糯糯地道。矯情這種事林青妍一向都不太擅長,偶爾爲之,下一刻醒悟過來恨不得咬舌自盡,便乾笑兩聲企圖掩蓋過去。
“嗯,那讓朕來猜猜,”夏帝握着她的手,想了下,“今ri你哥哥來了,漢王也來了
,必然是他們說了什麼,讓你感慨了。這件事,自然是同朕有關係的。他們說了什麼,讓你同情朕……”
“不是同情……”
“那是什麼?”
反正也矯情過一次了,不妨有第二次,林青妍低着頭不要臉地道:“心疼……”
夏帝看着林青妍,他看她的時候,即使嘴角沒有勾出一個笑,可那眼眸卻帶着笑意的,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吧,大概很愛很愛一個人,纔會這樣。夏帝輕輕挑起林青妍的下巴,迫使林青妍同她對視,“能讓你心疼朕的事……朕覺得,八成是提了朕那位太子太師了。”
都說此人是萬萬不能跟夏帝提的,可她沒提,他自己卻提了,叫林青妍不得不直面慘淡的人生!
不過想了想,林青妍還是善解人意地道:“那個,如果不想說,我們就不要提這個了。”
“朕不說,並不是因爲不能對你說,”夏帝神色沉靜,緩緩道:“而是怕你多想。”
林青妍沒想到他是這麼想的,便訕訕地道:“我那是那樣的人啊……”說完,又看着夏帝疑惑地問道:“可你怎麼知道是曄琛跟我提了他呢?你是不是放了人在監視我們啊?”
“這還用人監視嗎?”夏帝輕蔑地瞥她一眼,然後道:“近日朝中有人上奏疏,說要爲他老人家平反,這件事漢王和你哥哥都是知道的,他老人家不但是朕的恩師,也是漢王和你哥哥的恩師,他們二人肯定也正心堵着呢。再看看你這樣子,八成是漢王說漏嘴了。”
“你是不是會讀心術啊?”
“不會。”夏帝十分認真的答道,看到林青妍氣鼓鼓的包子臉,便笑了,拿手指去戳她的臉,“漢王這人藏不住事,被人家一提醒,只怕漢王看到這一湖的荷花能想到他老人家,看到一幅畫也能想到他老人家,難免會感慨兩句。”
因爲關心他,怕他心情不好,林青妍便難得一次任着夏帝蹂躪她的臉,只小心地道:“你是不是很難過?提到他你是不是很傷心嗎?”
夏帝輕微
地點了下頭,一雙濃若點漆的眼眸如泛着月光的湖面波光粼粼,點點閃亮,他嘴角扯出一道弧線,似笑非笑,安靜地道:“嗯,傷心。”
他輕描淡寫說來的傷心,彷彿風一吹就散了,但,那樣淡淡的表情,卻能道出最悲切的痛苦。至少,林青妍感覺到了他是真的傷心,那大概便是夏帝心裡不能碰觸的傷痛了。
他經歷那麼多痛苦的時候,她卻不在他身邊,她多麼希望時光可以重來,她能陪在他身邊,陪他經歷所有的風雨,陪他經歷所有的生死。夏帝,這樣強大的男子,卻叫她想要將他妥帖收藏,不叫任何人傷害他。
看着低垂着眼的林青妍,夏帝將她攏在懷裡,淺笑了聲,道:“這世上,除了你以外,還沒有人敢在朕的面前提他老人家。”
“提了,會怎樣?”
“嗯,大概後果會很嚴重吧。”
“……”
貌似,不是他自己提的嘛,呃,但因爲心疼他,林青妍決定這一回大度地不與他計較。
林青妍望着輕風搖曳着白蓮,夜色裡,有寧靜安詳的清香隨風輕輕送來,沁人心脾,而那萬千白蓮瑩潔、蓮葉嫋嫋翠碧前,夏帝噙着輕笑,那笑比白蓮還淡三分,有絕佳的風華。
夏帝的聲音飄散在白蓮的清香裡,慢慢道來,“有件事,你不知道,朕不妨也說給你聽聽。恭王雖然與他老人家交好,卻不願捲入這些鬥爭中。那時,他老人家已經護不住我,於是便選擇了這樣一個方式,臨終跪求恭王庇護朕,好友臨終遺願,逼得恭王不得不站在了朕這一邊。如果不是他老人家死了,恭王斷然不會cha手這件事。”
劉子恆的死,不但是先帝想要的,不但是林家促成的,還因爲,是他自己想要的,因爲,劉家的慘烈犧牲,終於迫使恭王選擇了夏帝。劉子恆用自己的死,爲夏帝尋了一個最沉穩的靠山。
“賢妃,你那麼護着她,”林青妍一邊把玩着夏帝腰際的九龍玉佩,一邊低低地道:“是不是賢妃同他老人家有什麼關係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