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妍問完那句話，沒回答，而是轉身往寢宮緩步走去。她隨手一甩，手裡的那燈盞便落入了寢宮中，擊倒了青花勾蓮紋燭臺，瞬間，燭臺旁的輕紗燃燒了起來，蠟油在燭火下融化，寢宮也跟着燒了起來。
妖冶的紅色火光，在蒼茫的雪地裡，在清冷的月光下，彷彿惡魔，燒出吞噬一切的兇猛，要將一切都摧毀，也可能是想將一切罪惡都帶走。
林青妍定定地站着看了一會，又緩步走了回來，回答了自己剛剛的問題，“不是毒酒，我怎麼捨得餵你毒酒呢？我只是餵了你一杯迷藥，那至多也只是讓你睡上一覺而已。”
但這句話，卻讓夏帝眼裡第一次露出了恐懼，他想要說話，但怎麼也張不了嘴，他想要阻止她，但渾身僵硬。夏帝死死望着她的眼睛，他那麼多話想說，卻再也沒有機會開口。
“你想說不要是嗎？”林青妍笑了笑，說話間帶了小孩子般三分任性的語氣，“可是啊，我很想要這麼做，你看，這樣你就會痛苦了，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林青妍在夏帝身邊的一個石凳上坐下，她趴在石桌上，和他四目相對，那麼近的距離，甚至能看見彼此顫曳的睫毛。
她的手輕輕點在他的眉間，慢慢蜿蜒而下，越過他筆挺的鼻樑，落在他的薄脣上，那樣仔細的端詳，那樣輕柔的刻畫，像是要將他的容顏刻入自己心裡，帶入輪迴。
她接着道：“我想了很多，你爲了江山天下殺我爹和我哥哥，如果可以我該毀了你的江山，但文武百官，朝堂內外，都敗於你之手，所以，我知道，我鬥不過你。但是，我又那麼想看你悲痛欲絕，所以，曄璿，我選擇了這樣一個方式，我永遠都不給你挽回的機會，我永遠，永遠都不原諒你！”
她活着一日，便就多了可能原諒他的一日，夏帝這樣雄才偉略的男子，她相信，她不是他的對手，他定然能找到讓她原諒他的法子，因爲，她是那麼愛他的。
可，林青妍，不會再給他機會，永不！
夏帝眉睫顫了下，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看着她，不能動不能言，眼神懇求而悲痛。他終於知曉，這世上有一件事是他無法承受的，而現在，她要把這件事落成事實。
“既然你敢隻身一人來，便也可
見你對我還是有幾分真心的，那麼，我想，你會很痛苦，這是我對你報復的方式，”林青妍輕輕的貪戀地撫摸着他輪廓分明的臉頰，如同每一次抵死纏綿時的愛戀，“我沒有能力傷害你，也沒有辦法傷害你，乃至到今日，我依舊沒有辦法下手殺你，但，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所以，我可以傷害我自己。”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讓他痛苦的方式。夏帝這樣的人，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那怕是選擇死，也要得到。但，她不給他機會，她要成爲他唯一沒有得到的，她要他活着一天便痛苦一天。
“你……”夏帝費盡力氣也只吐出輕微的一個字，他心裡的痛苦溢出浸滿漆黑的眸，痛苦那麼深，那雙眼眸已經無法承載得下，叫人多麼悲傷。
“你會是曠世明君，你會成就千秋功業，你會成爲史冊上流芳百世的皇帝，天下需要你，但，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林青妍字字清晰，字字帶笑，卻也字字都有徹骨之痛，“曄璿，等你醒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林青妍了，曄璿，你可開心？曄璿，你徹底毀了我，你可開心？”
偉大的帝王算無遺策，一計定乾坤，贏了整個天下，此刻卻什麼也做不了，他眼睜睜看着悲劇要上演，看着她要離他而去，卻只能眼睜睜看着！
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匯聚，然後落下來，是最沉重的悲痛。
“我因爲你哭了那麼多次，這一次終於輪到你爲我哭了，你現在也知道了，愛一個人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林青妍眼淚嘩嘩往下掉，“曄璿，你和我，我們，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見了，我不愛你，我從不愛你……我們……恩斷義絕……到此爲止吧……”
說愛的，不一定愛過，倔強地說不愛的，想必是一定真的愛過的。
林青妍俯首在他額頭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溫柔而多情。然後她起身，緩步走向大火瀰漫的寢宮，衣袂飄垂如行雲中，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一個美得綽約多姿的背影，一個絕望得沒有出路的背影，一個再也不會回頭的背影。
夏帝不知道那來的力氣，一使勁狼狽地翻了個身，人便嘭的一聲落在地上，額角撞過石凳，頓時鮮血直流，雙手着地過猛磨出鮮血，血珠一顆一顆滲出。
鮮血落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分外觸目
驚心。
他費力地匍匐着前行，卻只能一點點挪動，沉重的身軀完全無法控制，尊貴的帝君一生從未如此狼狽過，也從未如此絕望過！
融化的雪水和泥土混合，泥濘染滿他的臉頰，地上的沙石擦破皮膚帶出血跡，可他依舊拼命地向前爬行，可半天，不過才挪動了半步距離。明明近在咫尺，卻比天際更遙遠，不過幾步的距離，卻架成了生死的鴻溝。
那種絕望，就如水沒過頭頂無法呼吸，明明很清醒，但無能爲力，只能活生生被淹死，窒息，痛苦，絕望……
他終究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愛得勝過自己性命的女子踏入火海，他拼盡力氣想要抓着她，可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她安然站在火海里，周邊的火勢一點一點bi近她，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這樣看着，看一眼便能痛苦絕望一世，望一眼就痛不欲生三生，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青……妍……”夏帝用盡力氣卻只發出輕微的聲音，一字一肝腸寸斷，一字一撕心裂肺，“青……妍……”
大火延綿，熊熊烈火通天，他看着那個女子站在火海里笑靨如花，她輕輕啓脣說了三個字，他聽不到，但他知道，她說的是，我愛你……
燒塌的梁木紛紛掉落，火勢越來越猛烈，那個女子的笑靨消失在他模糊的視線裡，抵不過藥力，他暈了過去，帶着絕望，帶着不甘。
他一生事事都得償所願，事事算無遺策，可終究算錯了她。那一刻，他想，如果可以，他願拿一切換她一個笑顏，江山如畫，怎抵你笑靨如花？
輾轉流離，她不信他愛她，他也從不信她愛他，而到今日，她終於知曉，他是愛她的，他也終於知曉她是愛他的。但這段愛，終究是以她的性命作結的。
要多殘忍，才證明愛得深？要多痛，才證明我愛過你？
只一滴痛苦的眼淚，順着他閉上的眼眸的眼角無聲無息緩緩落入雪裡。鋪天蓋地的冷刺骨，冷得讓人以爲定然是要凍死在這一場大雪裡的。
若可以，他願就此死去，追隨她而去，那些活着說不清楚的話，到地下去說清楚，那些來不及證明的愛，都到地下去證明。
我這麼愛你，我知道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