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瀟的目的僅僅是來看一看傳說中的陳飄雪,被劉巖這個半路里殺出的程咬金擾了興致,沒有再說什麼就離開了。劉巖把神色呆滯的飄雪送回家,一路上飄雪都不肯講話,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才拉住劉巖失聲痛哭,不停地念叨着“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受寵若驚的劉巖輕輕拍着飄雪的後背,像哄小孩那樣安慰着她:“不要緊,一切都是誤會,等查完賬目,就能證明咱們的清白了。”
“清白?”飄雪忍不住一聲苦笑,大有深意地看了劉巖一眼,變得沉默起來。
劉巖的心中一緊,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司的賬目不會真的有什麼問題吧?”
飄雪沒有回答,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在那一刻,劉巖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他太瞭解飄雪了,飄雪的任何謊言都瞞不住他,更何況現在飄雪連說謊的情緒都沒有了。
當天下午,調查組果然查出了問題,這個結果讓肖瀟大吃一驚,她安排人去調查夏之雪廣告公司的時候,還僅僅是爲了給夏哲添亂,想不到竟然弄假成真了。劉巖和飄雪也被公安機關控制了,在幽暗的小屋裡,劉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週以後,劉巖都被放了出來,一切塵埃落定,公司的會計鋃鐺入獄,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對這件事三緘其口。
還是劉巖的好朋友海燕講述了她所聽說的事件梗概。在劉巖和飄雪接受調查的第三天,飄雪就被放了出來,據說已經調查清楚了,這件事完全是劉巖所爲,與夏哲和飄雪沒有關係,公訴即日進行。
第二天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肖家莫名其妙地攪了進來,肖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了很多證據,可以證明劉巖的無辜。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海燕所能夠打聽到的,誰也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多少曲折往復,總之劉巖也是清白的,然後就發生了小會計投案自首的事情。
洗錢案雖然告一段落,但夏文鍾對兒子的行爲極度不滿,強行把他送到了國外。夏哲臨行前與劉巖和飄雪喝酒,三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經歷了這些事情以後,追究孰是孰非已經沒有必要了,最讓他們傷感的是十多年都在一起,終究還是要分開。
三個人都有些酒後失態,夏哲拉着飄雪的手,問她願不願意跟着一起走。飄雪抱着夏哲的脖子嚎啕大哭,然後重重地捶打着他的前胸,抽抽噎噎地說道:“你能嗎?你能做到嗎?”
夏哲知道家裡是不會允許自己帶飄雪一起走的,幾天前如果不是他跪在地上求爺爺,爺爺也不會想辦法保住飄雪,洗錢的事情正是夏哲和飄雪一起做的,他們想脫離家族的控制,自己買一套房子。而劉巖,從頭到尾並不知情。
飄雪在哭,爲了自己的命運,她覺得今生也無緣和夏哲走到一起了,更無法走進讓她高山仰止的夏家。
夏哲在哭,爲了男人的尊嚴,他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憐蟲,不能擁有心愛的女人,甚至無法決定生活在那座城市,哪個國家。
劉巖受不了悲傷的氣氛,他也哭了,卻說不清自己在哭些什麼,眼前是別人的去和留,是別人的愛和恨,似乎這些都和自己沒有關係,又都有關係,自己處在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位置,茫然四顧,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在大醉一場之後,夏哲終究還是走了,飄雪沒有去機場送行,劉巖混跡在夏家的親友中間,默默地幫夏哲推着行李箱。通過安檢之前,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擁抱在一起,悄悄地用對方的肩頭擦乾眼淚,然後很灑脫地分開,彼此在對方的胸口上擂了一拳。
劉巖說:“你要早點兒回來。”
夏哲說:“幫我照顧我好飄雪。”
這是兄弟二人最後一次擁抱,誰也沒想到下一次見面竟然會在六年以後。
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五萬多個小時,又是多少分多少秒,劉巖懶得去計算,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裡,很多東西都會改變,比如濱南市出租車價格裡多了燃油附加費,比如小城裡最高的樓從十幾層變成三十幾層,比如房價翻了將近十倍,並因此誕生了一大批房奴……
六年前,夏哲無奈地離開濱南市的時候,劉巖二十四歲,大學畢業剛好一年,那時候的夏之雪廣告公司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員工雲散,也沒有商人敢來談合作,整整一年時間,接不到一單大的業務,爲了生計,劉巖迫不得已接一些打字社都能完成的小單,包括給學生做手抄報,設計名片和請柬,以此維持自己和飄雪的開銷。夏文鍾和王春玲夫婦爲了表示與夏之雪廣告公司劃清界限,完全斷絕了和劉巖的任何往來。回憶起那黑暗的一年,可以用孤立無援來形容,因爲經濟吃緊,劉巖把公司從高檔寫字樓搬進了普通的辦公樓,再搬進一處低價租來的民宅。公司只有他們兩個人,每天都投入到無休無止的提案裡,雖然明知道沒有希望,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堅持。劉巖說不清這麼做是爲了什麼,或許是爲了陪着飄雪,又或許是爲了夏哲當初的那句“跟我混吧,有我的,就有你的”……
夏之雪廣告公司的轉機出現在夏哲離開一年以後,莫名其妙地就有一單大生意送上門,然後宛若一夜之間,這灘沒人願意碰的臭狗屎就變成了人人追捧的鮮花,那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大老闆,又重新對劉巖的創意豎起了大拇哥,就連大學市場營銷系的系主任也專程找上門,聘請劉巖擔任客座教師,給畢業在即的大四學生講授廣告營銷實戰經驗。夏之雪廣告公司就這樣在度過了足足一年的寒冬之後,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春天。
接下去的幾年,可以用井噴來形容夏之雪廣告公司的發展態勢,業務像雪片一樣自己飛過來,根本不用客服人員去攬生意。劉巖帶着一雪前恥的固執,高價租回了原來的寫字樓,然後就是招兵買馬,實力壯大到夏哲離開時的幾倍。劉巖和飄雪終於不必擠在同一間小屋裡,他們都有了各自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劉巖是總經理,飄雪是財務總監,董事長仍然是夏哲,他的辦公室雖然空着,卻每天都打掃得窗明几淨。
白領成羣的地方,總是少不了各種各樣的流言飛語,大家都說劉巖和飄雪是天生一對,從一文不名的患難中走來,一路堅持,一路磨礪,纔有瞭如今的夏之雪。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劉巖和飄雪很快就會攜手走進結婚禮堂的,但他們卻遲遲不肯邁出那一步。
光陰荏苒,劉巖轉眼就到了而立之年,夏哲已經離開六年了,六年沒有絲毫消息,連死活都不知道。這期間劉巖去過夏家幾次,夏文鍾和王春玲夫婦的態度非常冷淡,也不肯講出夏哲的消息。每年臨近春節的時候,飄雪都會鬼使神差地來到機場,坐在候機大廳裡看着那些衣錦還鄉或者葉落歸根的人,看着他們的激動和欣喜。飄雪曾無數次地幻想着會在這個地方和夏哲偶遇,然後像老朋友一樣接過他的手提箱,一起回家,讓他洗一個澡,自己去廚房做晚餐,就做他大學時代最愛吃的魚香肉絲……然而這樣的幻想從未發生過,在希望與失望的輪迴中,飄雪慢慢絕望了,畢竟六年的時間不短,可以淡化很多很多東西,包括愛情。
六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人和事,當年的同學大多數已經結婚生子,有些已經步入仕途,有些已經腰纏萬貫,有些已經遠走他鄉,有些已經英年早逝,劉巖和飄雪的生活卻一如六年前,上班、下班,或者加班,任憑同事們傳些什麼,他們都不爲所動,不是劉巖不想,而是在他們之間,永遠隔着一個夏哲。他只能默默地爲飄雪做很多事,無微不至。
在飄雪三十歲生日那天,幾個女同事藉着酒勁問起她的私生活,問題很直白,問她什麼時候才能嫁給劉巖,如果她不想嫁,公司裡有好幾個姐妹都在躍躍欲試的。提這個大膽問題的人叫安然,剛剛畢業不久,是劉巖的秘書。
因爲問題過於火爆,大包房裡瞬間安靜下來,幾桌同事都目不轉睛地看着飄雪,劉巖也看着她,見她不說話,神色微微有些暗淡,揮揮手說道:“你們的陳總監每天有那麼多大事要考慮,哪能像你們整天只關注這種少男少女的事情,來,咱們喝酒,祝你們的陳總監一年更比一年漂亮。”
大家訕訕地舉起酒杯,氣氛卻很尷尬,這時飄雪緩緩站了起來,笑了笑說道:“你們的劉總纔是個工作狂,這麼多年沒有鮮花,也沒有鑽戒,難道這種事情也讓我一個女人主動嗎?”說完對劉巖遙遙舉了舉酒杯,輕輕放在脣邊。
劉巖彷彿被人點了穴道,呆呆地半晌沒有說話,直到同事們起鬨把他推到飄雪的身旁,才從恍恍惚惚的狀態中醒悟過來。
“怎麼?連請美女跳舞都不會嗎?難道是我老了,你真的在惦記公司裡的小妹妹?”飄雪調皮地衝劉巖眨了眨眼睛。
劉巖很緊張地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同事們趕緊播放出輕柔的舞曲,而且調暗了燈光。
在談判桌上侃侃而談、八面威風的劉巖,此刻邁着滯澀的舞步,額頭上滲出了幾點汗珠,想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這一切都被飄雪看在眼裡,她覺得心中涌起一股甜蜜,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這幾年來劉巖那默默的關懷又怎麼能被忽略,遠方的夏哲越來越模糊,身邊的劉巖越來越清晰,再刻骨銘心的往事也敵不過身邊的感動,他們之間或許只缺了一句點破的話。
一曲終了,緊張的劉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很尷尬地站着。飄雪掩口一笑,掏出一張紙巾,幫劉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哂笑道:“廣告圈裡都說你是關東小狐狸,想不到你也有害羞的時候。”
劉巖傻笑了兩聲,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飄雪忍不住樂出聲來,輕輕推了他一把,嗔怪道:“瞧你那傻樣,也不怕下屬笑話,跳完了還不回去坐着。”
劉巖也覺得站在包房中間不太好,轉身往座位走,飄雪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用很小的聲音說道:“咱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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