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七心事
從小到大，似乎只有母妃喜歡我。
無論我做什麼，她都不會斥責我。無論什麼時候，她都願意讓我靠在她身上撒潑打滾。只有她，從來不嫌棄我，總是那麼溫柔地抱着我。
她也愛父皇，愛到骨子裡。
可她不懂得爭寵，只會巴巴地坐在院子裡，回憶那少得可憐的幾次相聚。聽着別人說父皇又寵幸誰了，哪個嬪妃又懷孕了……然後，一個人流淚。
那時候我不懂，還滿心歡喜地跟她說，我又要有新的弟弟妹妹了，真好……
母妃故去後，服侍的下人越來越懶，每天的飯菜越來越少，可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想要母妃再回來。
直到無數次夢中驚醒，也沒有母妃撫慰；直到有人羞辱我欺負我，我也求助無門時，我才知道，我失去的不僅僅是母妃，不僅僅是母妃的愛。我也才知道，母妃臨別前跟我說的“對不起……玥兒以後一定要堅強……”是什麼意思。
是的，再也沒有人會像母妃一樣對我好。
在國子監唸書，明明是分配給我、要替我出頭的侍讀，心卻向着別的皇子。宮裡更是無數恨不得我隨母妃而去的人。似乎我就是個多餘的，似乎我無論做什麼都討人嫌……
慢慢地，我學會避開他們，學會低調，學會隱忍，學會保護自己。可我知道，沒有強大的力量，我終究是要被人欺負的。
終於，十四歲那一年，我找機會惹怒父皇，讓他注意到我。
父皇似乎也意識到他過往忽略了我，震怒過後，開始想要補償。
我已經不是吵着要喝奶的小孩了，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什麼是自己可以爭取的。終於得到了離開京城去薊州的機會。
出了京城，那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一晃五年過去，我一步步爬上來，征服了薊州軍上下，擁有了至高的威望和權勢。
一直沒有回京，儘管父皇有令，但我都找藉口推了。我在薊州好好的，何必回去讓別人擔心讓自己噁心？
可是父皇遇刺，不得不回來。
於是，見到了他。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翠紅苑。這裡的掌櫃是我安排在京城的眼線。
正要去雅間的時候，聽到一個慌亂的喊聲：“蘇黑，風緊扯呼！”
我不由皺眉，難道有土匪敢來這裡砸場子？
順着聲音看過去，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正面紅耳赤地衝過來。但他身後的房間裡，只聽得到取笑聲，看來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他也感覺到我正在盯着他，腳下一頓看着我，卻不想自己就要滾到樓下去……一個人極快地衝過來，扶住了他。
這身手，很眼熟，和以前我身邊的影衛是同一套路的。
有隱衛護身的人不多。我不禁有了興趣，眼看他一桶冷水把自己淋個透溼，再若無其人地走出去。
正要安排雲峰跟過去，他就報告說：“爺，剛纔那個就是蘇青！”
蘇青？
就是那個蘇行風的徒弟，那個敏王和宣王多次拜訪，敏王還到處調查他，並給他指派自己影衛的蘇青？
既如此，我倒要正式拜會一下蘇府了！
第二次見到他，是在蘇府後院。我這次，是打着看蘇行風的名義過來的。
他和宣王兩個人，很悠閒地躺在鞦韆上。記憶中宣王是從來就在人前一派輕鬆自然的，這次也不例外。只不過，多了那麼一絲隨xing。我沒有去打斷他們之間那種靜謐和諧的氣氛，回了大廳。不想他居然從後院拐到了大廳。看起來，似乎不認識我了，我好心地提醒他我們曾在妓院見過面。他的臉色正如我所料，忽地就變了。但很快又恢復正常，開始胡說八道。
我想，他應該是隻小狐狸。
雖然我無意與太子和宣王搶人，不過，倒是可以和他玩一玩，看看這隻狐狸有什麼本事。
第三次見他，是在洛山書院。
我沒有想到，他在詩畫上的造詣有這麼高。當然，我也不明白，他既無心於官場，不肯附身於太子或宣王，爲什麼要這麼張揚地賣弄自己？
眼看他想要溜，我先一步堵在門口，把他拉上車。
不一會兒，我就後悔了！
他應該是喝了囧囧，以蘇行風在醫術上的修爲，蘇青不可能被人藥倒。尤其是他才吃過虧不久，我不相信他是那麼蠢的人。那麼，可能的解釋就是他給自己下藥！
想到宣王在他離場後安排人跟着，再想到宣王的別苑就在這附近，再想到他今天的行爲，我似乎明白了但又更加疑惑了——以色侍人，會是他的選擇嗎？
我冷眼看着他，以他的姿色，要勾引宣王還差得遠。如今使出這種手段來，蘇行風要是得知，該有什麼想法？他若是得知自己的如意算盤不能得逞，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我其實可以叫別人的，但突然就想知道，如果在我們三兄弟之間糾纏不清的話，他最後會有什麼樣的選擇？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叫別人。說實話，感覺很好，很盡興，我從來沒有這麼興奮和舒暢過。
很多年以後，我都一直慶幸，這一天，是我自己親自上陣。不然，我想我會後悔一輩子。
當然這是後話。
第二天醒過來，看到他狼狽而又故作堅強的樣子，心裡忽然就有了一絲疼惜。
以前我也找過人，但從來都是辦完事就打發走。除了行軍時特殊的情況，似乎就只有母妃和他與我同牀共枕過。
替他上了藥，端來粥，等着看他接下來怎麼反應。卻沒有想到，他居然一心要把事情抹個乾乾淨淨，忙不迭地要與我劃清界線！
蘇青，這個遊戲不是你一個人說完就完的！
放走了他，我開始安排人去打聽他的消息。
沒有想到，他會與丁文的關係這麼好，丁文這樣不遺餘力地討好他，巴結他。似乎一夜之間，整個東陵無人不知蘇青。
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來賺錢！一首詩、半首詩都可以拿來賣。
更加沒有想到，他會直接對蘇行風說，他喜歡男人！
可是，他明明對太子不一般，爲什麼想去勾引宣王？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京城其實很拘束，很無聊，每個人都帶着面具過日子，我也不例外。雖然在薊州，我也沒少費腦筋，可至少，不會有這麼累，至少，我還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至少，還有一兩個可以說點真心話的人在身邊，有更多與坦誠相待的人。可京城，有人討厭我、有人敬畏我，有人巴結我，而與我徹底坦誠相見的，似乎就只有蘇青了。
他一心避開我，我卻對他越來越感興趣。他做的每一件事，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覺得很新奇。就像在尋寶，找到一個寶藏後你會發現前面還有更多的寶貝在等着你。
他確實是個很有趣的人。
想起他含着眼淚哀求的樣子，想起他眯着眼睛享受的樣子，想起他尖叫着釋放的樣子……竟然就這樣興奮起來。光是想着他，囧囧就不可抑制……
可是，不行。
他很不想搭理我，有太子和宣王在，我也不能強迫他。我沒有必要爲了他和他們對上。
但找別人，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沒有興致。
只能忍着。
派人買了一部分他的詩，並等着他那個傳得沸沸揚揚的蘇子一百篇出世。
沒有什麼文采，就向一個人在說話一樣，很直白地寫了下來。這是我第一眼看到蘇子第一篇時候的感覺。但細細一品，就會覺得耳目一新，道理也很透徹，令人豁然開朗。
接下來的幾篇也是這樣，我想我明白太子爲什麼會費盡心思來拉攏他了。
甚至連父皇都對他感興趣，拉他到金鑾殿來與人理論。他很狂妄，很囂張，他的很多想法可以說是完全與禮教背道而馳的，可偏偏從他嘴裡說出來，你找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
沒有意外，他完勝。
非常意外，父皇居然封他爲太傅！
就算他才思敏捷、就算他不畏權貴，難道父皇不顧蘇青來歷不明？難道父皇不知道蘇青說他喜歡男人，或者，知道了也以爲他在說笑話？
可不管怎樣，這是一個好消息，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接近他。
他和太子、宣王都是談笑風生，甚至還主動抱着太子！
我分明看到他眼睛在望向太子時，有異樣的光芒；而太子在看着他時，神情也耐人尋味。
算起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是和他關係最親密的人，可他，對我最冷淡！
我記得自己明明警告過他，我用過的東西，就算不要了，也不許別人碰！
而他，就在我眼前，和別人眉來眼去，勾三搭四！
心裡很不舒服，想要發火，我拉住蘇青的手，將他攥到自己身邊，“蘇青，我現在就有一些問題不明白，找個地方，你給我講講吧。”
太子和宣王忙着替他解圍，我只看他，他答應和我一道走。可他只是想盡快打發我，我就這麼惹人嫌嗎？
怒火併着慾火升騰而起，我想要爆發，我想要佔有他，我想要征服他，我想要和他再次體會那種抵死的纏綿和極致的快感。
可他，看不起我。
強迫他用手替我釋放以後，他的眼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鄙視我。
那高傲的眼神，彷彿是在施捨。自己的情不自禁，慾火焚身，在他眼裡，就是一個笑話！
砸了一屋子的東西也不能舒緩我的怒火，更加不能減輕心裡的苦澀和沉悶。
蘇青，我不允許你這樣對我，絕對不允許！
他去了宣王府。
他找了小倌。
他收養了兩個小孩，他還要我們去看那些被拋棄的嬰兒。
他閉門不出也不見上門的客人。
終於過去了十天，他再也不能逃避。我又見到了他。
他的神情很自然，似乎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我不服，憑什麼只有我不能忘懷？憑什麼只有我不能放開？
我一定要弄明白，蘇青你到底想要什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是母妃臨別前說過的，她說生生世世不要再和皇家的人糾纏在一起，她說只想要一個人和她白頭到老……
蘇青，原來你也想要！
是的，我們都給不起。沒有一個人給得起！
可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如果你肯給我你的心，我會對你好一點的。
當我有能力保護母妃的時候，當我想對母妃好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當我想對蘇青好一點的時候，他不要，他嫌我是皇家人。
他和母妃一樣，想離皇家遠遠的。
我也不想生在皇家！
可是，我現在還有得選擇嗎？
他突然遇刺。
他突然消失在皇宮。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可我卻一無所知，無能爲力。
這種惶恐的心情，就跟看着母妃在病牀上奄奄一息時一模一樣。
謝天謝地，他終於出現了，儘管滿頭紅包，但總算還活着。
是匪夷所思的身世惹的禍。
我需要時間來消化，我更需要時間來想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樣擔心他，這樣在意他。
母妃的忌辰到了，我齋戒一個月，苦苦思索一個月。
終於明白，原來我對蘇青的患得患失，就是母妃說的愛。原來我已經把蘇青看得和母妃一樣重要，甚至比母妃還要重要。
原來我一直想找一個人，和自己體驗母妃心心念唸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什麼樣的情景。
蘇青，蘇青，你願意嗎？
你不願意，我也不接受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