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安陽不遠處, 一座與外世幾乎隔絕的小村,不大的院子被籬笆圍起,兩間小屋坐落其中, 房門輕啓, 白色身影出現, 還是那張絕色的容顏, 臉上掛着淡淡淺笑, 仔細看眼中卻帶着一抹孤寂。
環顧四周,自離開已一月有餘,每日除了在房中發呆, 偶爾做做女紅,看看書打發打發時間, 最常做的便是去山中竹林待着, 多虧君麟臨走時給了自己那麼多的盤纏, 她並不需要爲生計擔擾,想到那人, 心中又是一陣的悶痛。
寒風凜冽,秋盡冬初,山村中透着一般寒氣,幽若擡頭,看了看天色, 自打離開君麟之後, 再明媚的天氣在她眼中也顯得有些陰沉, 幽幽嘆了口氣, 今兒, 還是去那林子走走吧。
“柳姑娘。”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衣男子,走到她的身邊。
幽若看着眼前這個稍顯冷清的男子, 這人便是那時君麟留在自己身邊的人,相處了這麼些日子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瞭解,他是君麟身邊的第一侍衛,派到自己身邊,其用意幽若自然是懂得的,她將自己身邊第一貼身侍衛派來給自己,那她呢?會不會有事呢?
莫言,真是人如其名,每日除了看到幽若時主動打一聲招乎,就不再多言,除非幽若出聲詢問,就算是回答問題,也是惜字如金,從不多說一句,平日也不怎麼出現,只是在幽若要出門時,就會跟在他身後,也不靠近,總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兩人一白一黑,一前一後,一個絕美一個凌厲,走在那小村中,引得衆人側目,卻又不敢接近,幽若雖然剛開始有些不自在,不過,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她只想找一處清靜之所,也無意與人多打交道。
走出小村向西不遠就有一處滿是竹林的青山,這也是幽若會在此停留的原因,只是第一眼,她就做出了留下決定,緩緩走入,此處竹林有些年歲了,比之王府中的更高更粗,竹身顏色也顯得更深一些,幽若就這麼在竹中漫步,有時也會停下,手扶竹身,發呆,睹物思人,幽若又想到了那個偏愛青竹的人,或許她並非是愛青竹,而是藉着竹想着另一個人吧。
停下腳步,駐足竹邊,那嘆息聲又偷跑了出來,也不知道那人怎麼樣了,心裡終究是放不下她,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枕邊沒有了她的溫暖,每夜都要近丑時,才能睡着,她呢,是不是也一樣無夜夜難眠呢?
“既然想她,又何爲不回到她身邊,何苦這麼折磨自己,也折磨她?”身後突然傳來了好姐妹的聲音,幽若轉身,給了泠月一個淡淡的笑。自那日離開後不久,泠月和洛嬰便追上了來,幽若已從君麟那裡知道了她倆人的身份,雖然有些事君麟沒有明說,但她還是能隱約猜出些讓自己痛苦的事實,原來自己的好姐妹們都在利用自己。
幽若爲自己會怪她們,恨她們,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原諒。
“你能原諒我和嬰兒,爲何就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呢?”若是在過去,泠月絕不會爲君麟求情,她更希望幽若離那人越遠越好,只是現在,很多事都不同了,任誰都看得出,君麟對幽若的那片真心,而幽若何嘗又能放得下。
“你們不同。”幽若轉身繼續向前走,腳踩到落下的竹葉,沙沙作響,那聲音在這空曠的山林中,顯得那麼的孤寂。
泠月走在她身後,突然問道:“想不想聽聽我和嬰兒的故事?”
幽若停下了腳步,對於這兩人如何會走在一起她還真有些好奇。
泠月掃了掃四周,見不遠處有塊大石,示意幽若過去,走近輕輕掃了掃石上塵土,兩人坐下,莫言看泠月在幽若身邊,也沒跟來,遠遠的站着。
“我和嬰兒,自小就認識。”泠月從腳邊撿起枯葉,一邊似是無意的把玩,一邊開始敘說她與洛嬰的往事。
“自小?”幽若很驚訝
“嗯”泠月點了點頭,“我和她是同村,那是一個小村莊,很偏僻,村裡人都靠天吃飯,自給自足。可是,那一年,發生了天災,村裡種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臨近的村子也同樣如此,不止沒有吃的,那年還發生的瘟疫,村裡人不是病死就是餓死。”
“皇上沒有發糧振災嗎?”幽若好奇。
泠月苦澀的笑了笑,幽若這種自小在官家長大的孩子,永遠是不會知道民間的疾苦:“皇上是掌管天下的人,又怎會注意到這小小村莊,何況,就算振災,真正能發放到災民手中,又能有多少?”
幽若不語,似乎她真是問了一個傻問題:“後來呢?”
“後來,村子裡來了一個人,專門出錢買小孩。”泠月望着遠方,似乎又回到當時,看着父母收下那幾兩銀子,便狠心讓那人將自己帶走的情景。
幽若握住泠月的手,默默給予安慰,在青樓時,她也是知道一些事的,爲了養活家人,女孩子總是被最早出賣犧牲的。
泠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繼續:“結果,我遇上了同樣被賣的嬰兒,我們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屋子,裡面有好多和我們一樣被賣的孩子。我們被關在裡面,每日都會有人送吃的來,可是,食物只有五個包子。”
“五個?”幽若看着泠月,“不是說很多孩子嗎?五個怎麼夠分?”
泠月點頭“五個,每日只有五個,要想活下去,就要靠自己的本事,去搶,去爭。”眼光變得又深又遠,每日都有頂不住餓死的孩子被拖走,又有新的孩子加入,人數總是這麼多,可食物卻還是那麼少。
“那時我才五歲,自然搶不過那些大個子的,嬰兒也不過七歲,好在在那時,她算是年長的,個子也大,總能搶到些吃的,有了吃的,她總會分給我一些,搶不到時,就一起餓着。”泠月還記得每次洛嬰和那些與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爭食,受了傷還笑着分給自己半個包子的情形,眼有些紅,剛開始只靠着洛嬰一人搶,之後,她也能在邊上幫着她,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
之後,洛嬰兒發現了一件事,總能搶到包子的孩子會被帶走。雖然不知道會被帶到那裡去,但總比每日呆在這又髒又臭的屋子好,不搶兩個人都會被餓死,搶她早晚會被帶走,於是,她開始逼着泠月自己去搶。泠月明白她的用心,每到有人送包子來時,就很努力的去掙,終於有一天,她靠自己的本事,搶到了包子,高高興興的走到洛嬰身邊,分她一半,也是那天,洛嬰被人帶走了,再也沒回來。
幽若聽着她的敘說,忍不住想要落淚。
“後來,我也被帶了出去,送到了別處,在那裡學各種本事,將來爲皇上效力,原以爲在那裡可以找到嬰兒,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帶走她的人和帶走我的人,並不是一路的,那時我還當這一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誰知道在流鶯居遇上她,皇上知道嬰兒是君沐暗插的奸細,於是讓我接近她,監視她。也是那時我認識了你。”泠月側過頭,看了看幽若,她還記得,初見到她時的樣子,一個被髮配衝妓的大小姐,一朵從未受過風雨的小花。“那時,我們並不知道你長得和那過世的長公主相像,嬰兒她是真心照顧你的。”
幽若點頭,似乎也記起了那艱難的歲月,“嬰姐很照顧我呢。”
“她一直很會照顧人,”泠月也感慨,洛嬰不止對幽若好,也十分的照顧她,很難想象,一個經歷了那麼多殘酷事實的人,還能保持着一份關愛她人的心,雖然事後她曾問過,洛嬰只是笑笑:“照顧你們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但泠月覺得那是因爲洛嬰始終保持着一份善良。
“那時你們就相認了嗎?”幽若詢問。
搖了搖頭,分開的時間太久了,一個人從孩子變成了大人,姓名改了,連長相也變了,要認的出談何容易:“沒有,不止如此,我還一直在出賣她。”各爲其主,立場不同,將洛嬰的一切報告給上層,破壞她出賣身體所得到的情報,這就是她的職責。
幽若不可思異的看着泠月,她突然明白,爲什麼洛嬰會掌括泠月了,一定是知道了泠月的身份,被心愛的人出賣,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我很混蛋吧。”泠月自嘲。
幽若點頭,“確實很混蛋,可你又是怎麼認出她的?”
“她身上有塊胎記,你記的吧,”靠着那塊胎記,泠月認出了洛嬰,當時,她真是又悔又恨,那時皇上已有心將洛嬰除掉,她花了多大的心力,才說服上層留着洛嬰的命。“我認出了她,卻不敢讓她知道我的身份,”那時她只想要補償洛嬰,對她好,誰知道兩人竟然就這麼有了感情,好在上層以爲她是有心利用洛嬰刺探情報,對於兩個那曖昧關係也就睜一眼閉一眼。
兩人之後暗通的事,幽若自然也是知道的,有一點她還是很不明白,“爲什麼,你不帶走她呢?”
泠月苦笑,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逃又談何容易,她們這種人,又怎麼可能隨便的逃開,若真能這麼容易,她又怎讓洛嬰受那些臭男人欺負,自己卻無能爲力,若不是君麟暗中相助,她現在恐怕也不可能和洛嬰有這份自在“很多事身不由已。”
幽若沉默了,這兩人吃的苦,受的傷都是自己所無法想象的,很多事,確實是她這樣的人所無法理解也無法體會的。
“嬰兒識破我身份後,起先也不肯原諒我,”泠月繼續,那雨夜,她跟蹤洛嬰,卻不小心暴露了行蹤,被她識破了自己身份,無論她怎麼道歉,求她原諒,她都不理會自己,“那時心很痛”泠月摸了摸自己的胸:“我以爲就此失去她了。”
幽若看泠月,她那眼神幾乎和君麟那日請求自己原諒時的一樣,悲悽,絕望,她似乎明白爲什麼泠月要將這往事告訴自己了。
“若是,心裡放不下愛,就放下所有的恨。”洛嬰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身後響起。
幽若已無心去想,洛嬰怎麼會這麼平空突然出現,她的注意力全被她的那句話所吸引,放不下愛,便放下所有的恨。
“幽若我明白你的感覺,但我不想你後悔,執着於過去,並沒有好處,珍惜將來不好嗎?”洛嬰拍了拍幽若的肩,她與泠月也是這麼一路過來的,她真心的希望這個小妹妹,能夠得到幸福。
幽若不語,心卻開始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