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漢江口，一艘私人的客船停渡在這寥落江面上，當靳冀青來到這客船邊上，隨着自己船一道回去的時候，卻是讓他的隨行有些詫異。
靳冀青也無任何言語吩咐，只是兀自上了船。
原本是預計讓他們先行回皖地的，現在變成他也一同回去。汽笛聲響，客船在夜半出行，一水直航，朝往皖地而去。
船航行在水面上，卻極是平穩，可是靳冀青此時的心中，卻止不住的海嘯山呼。
沈清影那張楚楚可憐的容顏依舊映在他的腦海之中，在他的心中不斷的重疊，一如當初靳少寒當時對沈清影那般驚訝一般。
這世上居然有這麼相似之人。
“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迎着江風，船漸漸的行得快了，對着茫茫江面，靳冀青茫茫然的說着。
他從未曾想過靳少寒會因爲母親的事情而怨恨着自己，因爲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是當年那賤人的錯。
可是，事情畢竟是過了那麼多年了，那賤人也死在了自己的槍下。
現在回首想想，這些年來靳少寒那孩子隱忍獨立，豈不是因爲母親的緣故？何況，他母親再不恥，終究是他的生母，這一點，靳冀青自我承認，做得確實有愧於他。
船漸行漸遠，一夜的郢城造訪，彷彿就如同是一場鬧劇罷了。
只不過，此時的都督府上，卻傳出來張勳殺豬叫一般的聲音。恐怕張勳這一次一逞這都督的威風，想要再將格格給哄得開心，未必有那麼容易了。
就連靳冀青此時心中也在猶豫，孫中山雖說各地發起起義，可是滿清王朝終究還有直係軍閥這一把利劍，袁世凱更如同一頭猛虎一般。
他皖系軍隊該何去何從，究竟是獨立起來，還是選附其一，也是該詳細思量一番了。
風不住，一夜從江面上吹灌進這郢城內，在郢城城牆的遮擋下，稍微遜了些許勁頭，卻也依舊泌人心寒。
倚靠在路邊的牆上，沈清蕭稍微恢復了些許的體力。
或許是因爲失血的緣故，也或許是夜風清寒的緣故，沈清蕭此刻的臉色即是蒼白得有些駭人。
月移身影，從街道上有腳步聲傳來，待得沈清蕭微微睜眼看起時，卻見沈清影已經站到了沈清蕭的身邊。
低着頭，俯瞰着沈清蕭此時的模樣，她止不住的傷心。淚水
，從她低着的臉上滴落，正好掉落在沈清蕭的手背上。
沈清蕭微微一笑，無力的說道：“傻妹妹，沒事就好，你擔心死我了。”
“清蕭哥哥，”她蹲下身，一把抱住沈清蕭，“你才讓人擔心呢，你千萬不要出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邊哭泣着，一邊不住的說着這三個字，心中有萬語千言，卻終究洋溢出口的，只有這一句最真切的愧疚。
若不是她，他也不會受這等風餐露宿之苦。
他是沈家長子，向來備受呵護，幾曾受過這等傷害，又幾曾受過這等獨坐街頭，無力仰望的屈辱。
這看在沈清影的眼中，更是難受得無以復加。
“你能平安歸來，我真是……太高興了。”沈清蕭止不住的流露出一抹笑，即便是此刻的身上有傷，卻不足以抵擋得住他此刻心中的喜悅。
靳冀青的殺氣是真的，沈清影的無力抵抗也是真的。
可是，沈清蕭不明白馮晟俊究竟有何等能耐，居然真的能從靳冀青的手中救下沈清影，在剛纔的形勢看來，靳冀青是絕對不會放過沈清影的。
“他是誰？”沈清蕭定定的問着沈清影，在他們兩人剛纔的對話之中，沈清蕭知道沈清影絕對有事瞞着他。
沈清影垂下了頭，在這沉默聲之中，她着實不知道應該如何向沈清蕭解釋這一個問題。
沈清蕭無奈的閉上了眼睛，興許真的是累了，“他真的，適合你等下去嗎？”沈清蕭故作的那一問，也知道沈清影肯定答不上來。
可是他現在卻恍惚了，“他是他的父親吧！你確定，他真的適合你繼續等下去嗎？”沈清蕭了一個問題連續問了兩次，猶如一種極度的逼迫，使得沈清影無法喘息上來。
她無力的跪倒在沈清蕭的身邊，淚流滿面，“清蕭哥哥，不要逼我，我……我……”她難以啓齒，只是哭得更加兇猛。
“我有了……”
她的一句話，讓沈清蕭一時怔了下來，他錯愕住了。
馮晟俊看着這兩兄妹此時各自靜默下來的情形，也是將頭轉了過去，“不要等了，好不好？”他也央求着沈清影，“如果可以，我來照顧你。”
這是他最誠懇的一句話了，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唯一他所想要的，就是她能夠待那個男人一般，癡心待她。
可是，沈清影卻搖了搖頭，“你滾。”
她尤然不能夠忘記在馮宅之中馮晟俊對自己的無力與褻瀆，雖然到最後他什麼也沒做成，可是，那樣的傷害已經夠深了，還怎麼能夠妄想她對他再有一絲的信任。
果然，沈清影的拒絕，讓馮晟俊再一次的沉默了下來，眼中盡是愧疚。
可是在這一刻，沈清蕭卻是強撐到了極點，整個人從背靠着的牆面上倒了下來，將沈清影給嚇了住，也讓馮晟俊豁然想起，“糟了，他身上還有槍傷。”
馮晟俊到底是一個醫生，醫者仁心還在。
他也不顧此刻沈清影對自己的怨恨，走到沈清蕭的前邊，一把將沈清蕭背了起來，快步的朝着馮宅的方向跑了去。
沈清影本想這輩子都不想再踏足馮宅一步，可是，此刻沈清蕭的傷勢也不知道爲何，她只能夠一路跟隨了過去。
一夜，馮晟俊便將沈清蕭關在他的房間之內，爲他做着手術。
一宿的折騰，沈清影根本就放心不下沈清蕭，在這門外的階梯上坐等着房內的手術，映在窗子上面的，只有馮晟俊忙碌的背影。
越等越是心焦，沈清影最後卻是靠在柱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朦朦朧朧的睡了下去。
夢裡，一壠水清廉如鏡，倒映在鏡面之上，折射出斑駁的陽光。陽光下，靳少寒的身影站在水的對面，朝着她招手前來。
沈清影踏足上前，卻踩破了夢裡的那一鏡水面，靳少寒卻對着她道：“小心，沾溼了你的鞋……”
她垂首，卻見那一鏡水面已然打破，盪漾着無邊漣漪，就連倒影在水中靳少寒的身影也不復存在，繼而取代的，卻是靳冀青執槍的身影。
“啪”的一聲，他扣動扳機，子彈朝着她飛射而來……
“啊……”她驚叫着從夢中驚醒，驚了這水，也破了那夢，回首處，卻見天已斑斕大亮。
轉側，卻有一件外衣披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回首看去的時候，卻見馮晟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另一邊的階梯上，也是如她一樣，倚靠着柱子，沉沉的睡去。
一身西式襯衫單薄無比，他繾綣着自己的身體，一夜秋風吹送。
那件外衣，則是從他身上脫下來，爲她蓋上的。
做了一個晚上的手術，他也累極了，卻沒有回房去，只是在這裡守護着她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