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林密,雨後的山林更加蒼翠欲滴,在密林中盤曲的山路上,一個蹣跚而行的瘦小身影緩緩移近,只見這小身影原來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這少年還帶着一身的泥濘。
原來,這少年正是從鎮江府而來的楊寰宇,他在幾經思量後決定先找到叔父再說,於是向人打聽了路途,從鎮江府南門出來後直向西南方向行去。
經過數天的路途,終於到了這六朝古都的建康府。建康府不僅是歷朝建立江山時必爭之地,而且還是歷來最爲繁榮的大城鎮。
昔年孫吳、東晉、劉宋、簫齊、簫樑、陳國還定都於此,時至本朝,人們便稱此爲六朝古都。
楊寰宇時常聽出外回來的家人說起過這建康府,因爲建康離揚州很近,楊寰宇曾哀求爹孃攜他來遊玩,只因他身體弱,爹孃也就從來沒有答應過他。此刻,自己來到了這座古都,但是自己爹孃卻已舍自己而去。
楊寰宇眨了眨眼睛,沒讓眼淚滴落下來。
時已到申酉時分,但街上行人仍然不少,楊寰宇在人流中行了一段路,來到一座大牌坊下,擡頭一看,只見幾個金漆大字“大成至聖先師文室王廟”,原來這裡便是“文廟”,難怪此地匯聚如此多的文士、書生打扮的行人,他很早就聽家人說過這地方,那時候他一聽就想親自來看一看,每次都被爹孃拒絕。然而,此刻願望已達,可是心境卻截然不同,哪有遊興。
楊寰宇雖然無心遊玩,但也被自幼便已根深的儒家思想所影響,一旦看見自己所瞭解的詩詞古著,就忍不住去想,而且自古的那種文人習氣使他不住的遊目四顧,細細品味起來。
只見循甬道丹樨而上是一座氣勢恢弘的大殿,楊寰宇想道:“這大概就是人們說的大成殿了。”
一種仰慕之情直涌心頭,楊寰宇還是禁不住好奇之心,步入這座大殿中。只見大殿正中爲“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神位”牌位,兩旁配有四亞聖。排位前,分站着兩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兩人一前一後面對面站着,向前的那書生此刻正恭恭敬敬的向正中牌位一揖到地,而那面向他的書生則神色肅穆的站立着。
原來,這兩人分別是來參拜孔夫子和執行伺禮的貢院學生。
楊寰宇也學着那前來參拜的書生的樣子,參拜完孔夫子牌位後,出了大殿,只見大殿兩側分東西兩條甬道。沿着東甬道行去,又是一個大坊立於前,上書“泮宮”,這裡正是學宮的正門。楊寰宇知道這裡的學宮素有“東南第一學”門坊的著稱。只見這學宮原來竟是一片宏偉的樓宇。
他此時的遊興漸起,一直往東側前行,已到了縣試場所“貢院”,這貢院規模宏大,因貢院不允許閒人擅入,因此,楊寰宇沿着貢院東西的高牆而行。
不知不覺,已是戌時初,只見萬家燈火漸起,夜市的風光令人迷醉。
楊寰宇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棧,要了一間普通客房。吃過晚飯後,簡單洗漱便睡下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寰宇從迷糊中醒來,只聽見左側客房中傳來啼哭之聲,他看了看天色,時已近三更。
他心中感到奇怪,如此深夜爲何有人在哭,不由得用心聽了起來,只聽這聲音出自女子之口。
就在這時,傳來一個粗魯的聲音道:“哼!你老子雖然沒死,但是半截身子都已經埋進了土裡,俗話說的好,父債子償,你死鬼老子沒有兒子,他欠下的債自然由你來還。大爺不想再嚼舌根,三百五十兩已經夠高的了,若不是看你有幾分姿色,哪個媽媽願處這般高的價錢。”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抽泣道:“雷爺,求求你,你就再寬限幾天吧,奴家爹孃的病實在需要人照顧,請你老開開恩呀,欠你的錢奴家一定還你。奴家…奴家真的不想去麗春院。求求你了…”
“哼!後天麗春院的媽媽就來接你,三百兩外加利息十兩,這裡是四十兩,拿去吧,也夠你老不死的爹孃買藥的了。哼哼!你就是下賤的命,誰讓你投錯了胎。”只聽“砰”一聲關門聲響,就只剩下那女子哭泣之聲。
楊寰宇嘆息一聲,想不到這世間竟有這等慘事,而且在這繁華的古都背後也不知道還隱藏了多少辛酸,“良婦爲娼,善民成盜”這本是世間無可奈何之事。
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升起憐憫之心,決定明晨幫那女子一把。想着又輾轉半個時辰才睡着。
次日早晨,楊寰宇一起來就向店小二打聽那女子的事,只聽店小二道:“唉呀!小客官,那位姑娘今日一大早就走啦。說也真可憐,這位姑娘的父母臥病半載,家裡早就一空如洗,還欠了一大筆債。半月前,債主找上門來了,沒錢還。最後那債主就逼他家唯一的女兒賣身還債,這債主聽說與那麗春園的老闆認識,便出了三百五十兩價。唉,真是命苦。”說完又嘆了一口氣。
楊寰宇心中一陣感慨,暗道:“真是世態炎涼,唉!看來有些事情不是不得以,而似乎是命中註定了的。”他匆匆吃過早飯,又買了數天的乾糧,繼續向西南前行。
剛出建康西門不足半里,忽然身後熙嚷之聲傳來,楊寰宇回頭一看,只見數十名商人打扮的人浩浩蕩蕩行來。有的揹負大包裹,有的推着滿載貨物的車子。
楊寰宇心中一喜,心道:“反正自己也不認得路,且看看這些人往哪裡走,若是同一方向,那就與他們結個伴,這樣就不用擔心獨自趕路了。”
想到這裡,他停下腳步來,待那些商人們通過後,他纔在後面趕上,這也正是楊寰宇出行經驗不足的緣故。如若他再長大一點或者他看起來不是那樣羸弱的話,那些經驗老道的商人早就把他當成是來踩盤子的強盜點子了。
也許是被這少年的舉動引起好奇吧,也或許是奇怪這柔弱的孩子孤身趕路。只見走在商旅後面的一名三十左右的漢子奇怪的看着楊寰宇,問道:“小哥也是去嶽州嗎?”
楊寰宇心道:“照許伯父給的書信上的指示,普洱山應該離大理不遠,而這些人是去嶽州,大概有一大段路途相同,那就跟着他們也無妨。”便對那漢子道:“小可要去大理,想與大叔做個伴,不知大叔可介意?”
那漢子一聽楊寰宇說到大理,再看楊寰宇小小年紀,詫異道:“小哥一個人去大理,這可千萬要小心呀,近來這一段路上匪盜猖獗,前不久有幾名像我們這樣的商人,不僅被劫了財,還連小命都丟掉呢。”
如此,楊寰宇跟着商旅們向嶽州行去,曉行夜宿,倒也走得不慢。
這一日,從通城縣出發,行了大約二十里,進入了一片山區。只見山勢雖緩,但是樹木蔥鬱,山路上堆滿枯枝敗葉。
初時,商旅們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走了一段路,只見山路越走越顯得陰森詭異,而且還不時傳來幾聲猿猴的哀啼。此時,商旅們開始擔憂起來,這一路都走得非常安穩,該不會還有幾天就到嶽州時再出什麼亂子吧?
每個人都暗自嘀咕,就連楊寰宇也開始害怕起來。
如此又走了大約兩里路,進入了兩座山的夾道,這兩座山高聳山道兩側。在兩山的連接處,密林叢生,高低不等的樹木交相而長,使得山路兩旁一片陰森。
突然身後一陣沙沙聲響,然後就是一陣吶喊之聲。緊接着前路也同時傳出吶喊聲,聽這陣仗,怕不有三四百號人之多。商旅們不由得心膽俱裂,有經驗的那些吶喊聲一起就知道遇上強盜,沒經歷過的,現在也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了。
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就在吶喊聲響起的同時,前路中央走出三騎。只見當先一位騎士是個身披藤甲的黑臉大漢,黑臉大漢身後兩位騎士都是身着黃馬褂、頭戴英雄巾年約四十的漢子。
看到這情形,楊寰宇也明白了幾分,這也就是一路以來商旅們最擔心的事了。只是楊寰宇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感到恐懼。
此時,那三騎已經走到與衆人相距不到三丈的地方,勒住坐騎。
只見四周旌旗獵獵,那爲首的黑臉大漢斷喝一聲,這一聲大喝猶如春雷咋響,竟蓋過了數百人的吶喊。
大喝聲過後,山林又恢復了靜寂,似乎剛纔的吶喊從來就沒有發生過。那黑臉大漢睜大一雙銅鑼般的大眼,向商旅們身上掃過,最後把目光定在一位錦衣商人身上,停了一會,道:“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南北雙駝嶺便是本大王的靠山,本大王駕臨此山已經三年,過往商旅無不上繳路費或親自去拜山,你們爲何既不繳路費又不去拜山?”
那錦衣商人大概是此行的帶領人,此時被那黑臉大漢看得直冒冷汗,又見黑臉大漢問話,只得戰戰兢兢的答道:“這…這位大王,小人們都是打第一次從這裡經過的,並不知道大王您這裡的規矩,待小人們商量一會,馬上就給大王獻上一份厚禮,還請大王寬恕不敬之罪。”
“嘿嘿,既然勞煩了本大王親臨此地,那麼說不得得有點動作了。小的們,給各位朋友們好生款待着。”
這一下直把那個錦衣商人嚇得魂飛天外,正待上前哀求。只聽一陣悉索之聲,數十名衣着各色的嘍囉直衝向衆商旅。
其中,一名背插朴刀的嘍囉一把扯下那錦衣商人的包袱,順手一抖,只見裡面數個小包已被抖開,但見地上撒了一地的金銀寶貝,還有幾串精光閃閃的珍珠,其中有一串竟然是粉紅珍珠所做成的。
這一下可把那名嘍囉給駭呆了,而那黑臉大漢和身後的兩名漢子更是臉現垂涎之色。
那錦衣中年商人大驚,正要俯下身去撿,忽然迎面一腳正踢中胸口,只把那中年商人踢出五六尺之外。
此時,那些商旅的包袱等物大都已被打開,就在這當兒,聽得一聲嬌喝:“好大膽的毛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勾當。”
只見紅影一閃,那黑臉大漢身前已經多了一位身着紅衣、背插雙劍的少女。這少女來得突然,竟沒有人看清她是怎麼出現的。只見這少女十五六歲,正在碧玉年華,一頭長髮垂落在肩,兩頰邊各結了一條小辮,那兩條小辮就垂蕩在胸前兩側,一張瓜子臉兒略顯紅暈,煞是好看。此時,她正一臉怒色的瞪着那黑衣大漢。
就在這紅衣少女出現的同時,只聽身後傳來數聲悶哼之聲,接着緩緩出現兩騎,其中一騎上還坐着一位年輕英俊的少年公子。
聽到悶哼之聲,那些嘍囉已停了下來,個個都看着這對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女。而那黑臉大漢則驚愕的看着眼前的紅衣少女,似乎被她那美豔所驚呆。同時也是爲這少女的絕好輕功所震驚。
此時,只聽那少女嬌哼一聲道:“好賊子,今天既然碰上姑奶奶,那就叫你們知道姑奶奶的厲害。”
這姑娘確實性子急了一點,還沒等那黑臉大漢反應過來,纖掌已經拍向黑臉大漢。
楊寰宇因爲混於商旅之中,又加上他年紀小,不易引起注意,所以並沒有受到嘍囉們的侵犯。此時,他見紅衣少女竟然敢獨鬥那黑臉大漢,想到她一個小姑娘家哪裡是人家的對手,不覺替她捏了一把汗。
其實,他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只因他自幼多病,雖然父母都是當代武林高人,他卻是完全不解武事。不知道武學一道,講究內外修法,其中內修之法在於運氣法門和功力之深厚精純,並不是看起來彪悍就厲害,故而他纔有此心情。
從剛纔這紅衣少女的輕功來看,以她的身手要打敗那黑臉大漢,簡直說是易如反掌。
場中,那黑臉大漢不到兩招就被紅衣少女逼落馬下,黑臉大漢就地一個懶驢打滾,滾到一邊纔敢站起來。可是,他剛站起來,小腹又結結實實的捱了那紅衣少女一腳,把他摔出一丈多遠,直疼得他半響都起不了身。
這一下把那個楊寰宇看的震驚不已,張開小嘴不知道合攏,有些小嘍囉們看見剛纔那英俊公子時就已經心中打鼓,此刻見這般狀況已有不少見機而逃了。只因剛纔那幾聲悶哼正是發自他們一夥人中的幾名好手。
此時,那紅衣少女纖手一指地上坐着拼命揉搓肚子的黑臉大漢道:“哼!像你這樣的膿包也想幹這截徑的勾當,當真連你們強盜的臉都丟盡了,還不快滾。”
原來黑臉大漢身後的那兩名漢子如獲大赦般,急忙上前扶起黑臉大漢,如喪家之犬而去,而此刻那些樓羅早已沒了蹤影。
楊寰宇哪裡經歷過這樣的稀奇事,一個看起來美豔絕倫纖弱無比的少女竟然身懷絕技,三兩下便把一個彪形大漢擊倒。
因此,不覺向那紅衣少女多看了幾眼,正好那紅衣少女也看向他這邊。紅衣少女見這隻有十二三歲的俊美大孩子盯着自己,不由得俏臉一紅,旋即又瞪眼道:“看什麼看,你也要討打不成?”
楊寰宇一愣,忙把視線收回,暗想道:“這姑娘如此美豔,但脾氣卻又這般火辣,怕以後誰娶了她誰倒黴了。”
這時,衆商旅們正急急忙忙的收拾被嘍囉們扯落、拋散的東西。只見那英俊公子牽着兩匹馬走過來,對那紅衣少女道:“師妹,脾氣也耍夠了,該回家了。”
“哼!我沒有家,我不要回去。”說着蓮足一蹬飛身上馬,又一夾馬腹,揚塵而去。
那英俊公子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也上馬追去。
楊寰宇看着兩人遠去,心中若有所思,呆立片刻。此時商旅們已經收拾妥當,均急急匆匆而去,似乎擔心那些強盜在回來,楊寰宇只得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