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游看着眼前這個穿着中原人服飾的五十多歲的老人,公羊令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但一雙眼睛卻是格外的有神。
公羊令之所以在子游的帳篷中是因爲在逃回草原的路上遇到了虎賁,公羊令逃離的路線和頭曼一樣,公羊令帶領着的幾十人直接被虎賁拿下,若不是公羊令喊出了自己是公羊家的人恐怕也會被當場拿下。
虎賁校尉看着公羊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公羊家的人卻跟一羣匈奴人混在一起,這怎麼看都是怎麼奇怪,虎賁校尉再三權衡之後將公羊令送到了子游這裡,公羊家是儒家的人,若是公羊令是叛徒,讓出身儒家兼監軍的子游去處理公羊令合理合具。
“若是我猜的不錯老先生就是頭曼背後的那個人吧。”子游爲公羊令倒了一杯清茶說道。
公羊令輕輕抿了一口茶感嘆道
“很久沒喝到如此正宗的茶湯了,我叫做公羊令,出身公羊家,現在是匈奴王庭的丞相。”
雖然押送公羊令前來的士卒已經說明白了公羊令的身份,但聽到公羊令親口說出來還是讓子游感到震驚,公羊家的人投靠了匈奴人,這都讓人無法接受,公羊家除了大復仇主義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尊王攘夷,其他人對蠻夷還存在威化之說,但公羊家可沒有如此耐心,他們是堅決認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我知道我的兩個身份看起來十分的矛盾,想要聽一聽我的故事嗎?”公羊令笑了笑說道。
“但聞其詳。”子游端起茶說道。
“我雖然也是公羊家的人,但從小全家就遷移到了代地,因爲當初公羊家位卑言輕,在儒家之中只能算作是另類的,爲了壯大公羊家我父親帶着全家來到了代地,想要在這宣傳公羊家的理念,原本一切都很好,直到我12歲那年,匈奴來了。”
說到匈奴的額時候,公羊令的眼中充滿了冷意和仇恨,拳頭也緊緊攥了起來。
“匈奴南下席捲了代地,爲了反擊匈奴,我父親帶着附近村莊的青壯組成義軍保衛村莊,但面對匈奴上萬的騎兵,幾百人終究是蜉蝣撼樹,我父親也被頭曼的父親,上一代狼族首領親手殺死,我的母親、祖父也因爲父親戰死不願受辱,給了我一些錢財和糧食之後讓護衛帶領我前方齊國,隨後引火自焚帶着家族攢下的糧草和錢財。”公羊令繼續說道。
“那你怎麼又成爲了匈奴丞相的?”子游問道。
“怎麼成爲匈奴丞相的?當然是爲了復仇啊!”公羊令蒼老的臉上露出一道冰冷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
子游沒有打斷公羊令,而是示意對方繼續說。
“我看着燃燒起的大火和肆虐的匈奴,我當時沒有讓護衛將我送到齊國,而是讓獨自一人前往了匈奴人和中原人雜居的地方。從我到達草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想的是要如何毀掉匈奴,讓整個匈奴爲我的父親、母親和祖父陪葬,爲了實現我的想法,我在雜居地帶生存了四十六年。”公羊令說道。
看着公羊令,子游心神有些震撼,不說別的,單說12歲的獨自一人前方草原匈奴人和中原人雜居的地帶,並且一帶就是四十六年,這種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知道老先生想的是什麼辦法?”子游問道。
“如果才能滅掉一個民族這個辦法不用我說吧,儒家的典籍中記載的很清楚。”公羊令說道。
子游點了點頭說道
“滅掉一個民族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滅掉他們的精氣神。”
“沒錯,得幸當初父親從公羊家帶走的還有一些典籍,我從這些典籍中找到了這個辦法,於是我便開始長達四十六年的佈局,毀掉一個民族首先要毀掉他們的統治者,於是我開始拼命的在雜居地培養我的名聲,又希望匈奴人能來劫掠,將我帶走。這一等就是四十六年,中間我也試過主動投靠匈奴人,但匈奴人在草原上戰無不勝,他們變得十分自大,我只能在等,等一個匈奴失敗的機會,同時暗中公羊家的教化之道,培養自己人。
四十六年啊,直到雁門關之戰,頭曼來了,我靠着幫頭曼分析局勢獲得了他的賞識。到達匈奴王庭之後,用我散佈出去的人挑動了匈奴王庭中其他兩個部落對頭曼不滿,讓他們開始輕視頭曼,甚至對大單于之位產生了想法。自然頭曼開始驚慌了,開始尋求我的幫助。
於是我暗中示意我的人,教會了這兩個部落首領和貴族們如何享受,向他們傳遞中原文化,讓他們喜歡上中原的服飾,開始不斷對中原文化產生興趣甚至追求,當一個民族放棄了自身的文化繼承,開始瘋狂的追尋其他民族的文化,這個民族距離滅亡只是遲早的事情。
我腐化的很成功,我又用禮儀幫助頭曼掌控了這兩個部落,並在暗中不斷教導他們中原的禮儀,讓頭曼再一次坐穩了王位。之後頭曼讓他的孩子冒頓拜我爲師,可惜頭曼還是並不太認同中原文化,我只能暗中夾帶的形式影響這個未來的匈奴王。”
公羊令的聲音很平淡,但卻讓子游格外的心驚,公羊令的計劃每一步都是在懸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自己也會摔得粉碎。子游起身對着公羊令行禮,這是他對公羊令的敬意。
“可惜啊,我的時間不多了,爲了快速完成我的計劃,在我的挑動下,越來越多的匈奴部落開始不滿頭曼,從而逼迫頭曼讓其開始在匈奴內部宣傳禮儀,宣傳中原文化。
或許是我太過心急了,讓頭曼看出不妥,頭曼一直不鬆口,我也只能一步步的去宣傳,去傳遞,靠着十年的時間我教會了大量匈奴貴族禮儀、爭權奪利、爾虞我詐,讓他們不再用武力的方式爭奪權力,而是用陰謀詭計,徹底廢了這些匈奴貴族心中的血性。”公羊令大笑道,他的眼窩中打轉着淚水,眼中充滿了希望,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徹底毀掉了匈奴的那一天。
“先生大義。”子游感慨道。
公羊令的辦法在子游看來是絕戶計,通過影響和廢除匈奴貴族心中的血性,讓他們變成只懂得爭權奪利,這無異於是廢掉了匈奴的統治階級。這些匈奴貴族開始接受和迷戀中原文化之後,他們麾下的普通匈奴人也會跟着去效仿和接受,一旦接受了中原文化,對於中原的嚮往將會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再也無法停止。
和生存環境惡劣、文明落後的匈奴相比,中原簡直就是天堂。
“可惜啊,我的時間不多了,否則穩紮穩打,我有把握在三十年內徹底廢掉匈奴,過於急躁卻又耽誤了五年的功夫,幸好這場十年難遇的寒冬,讓匈奴內部再度不穩,逼迫了匈奴南下,讓左賢王更加對頭曼不滿,於是頭曼爲了自己的地位開始鬆口了,現在的頭曼爲了自己的權力已經絲毫不在意匈奴的未來了,哈哈哈哈。”公羊令臉上充滿了滿意。
當一個國家的君主開始只在乎自己的得失,而不顧整體的利益,也就代表着爲這個國家敲響了喪鐘。一個君主都開始如此爭權奪利,只在乎個人的損失,而忘記了整個國家的利益,他麾下的人也會效仿自己的君主。
“先生還請跟我回中原吧。”子游看着公羊令眼中閃過了一絲同情。
公羊令一生都在復仇,但卻是毀掉了匈奴,受益的還是整個中原,公羊令的年紀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算的是高壽了,子游不想公羊令最終客死他鄉,甚至無法魂歸故里。
“我從邁上草原的第一步就已經放棄今生再次回到中原的想法了,我在匈奴這麼些年,至今未娶未養育子嗣。”
公羊令的話徹底堵死了子游,公羊令現在就是一個死間,比當初的蘇秦還要瘋狂的死間,用自己這一脈的未來換取了整個匈奴的陪葬。
“先生需要我怎麼做?”子游嚴肅的問道。
“我想知道頭曼是死是活?”公羊令問道。
“根據傳遞回來的消息,頭曼自刎身亡了,蒙恬正在押送他的屍體回來。”子游沉聲說道。
公羊令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後也無奈的說道
“沒想到到最後頭曼記起了心中的血性,罷了罷了,死了一個頭曼,還有一個冒頓,少年的冒頓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更會支持我的做法。”
公羊令之所以不斷挑起匈奴部落對匈奴王庭的挑釁,爲的就是逼迫頭曼支持和推行中原文化,現在頭曼死了,已經沒有一個能夠掌握權勢全力支持他推行中原文化的人了,冒頓雖然是頭曼的繼承人,但威望小,年紀小,不被其他人推翻統治都算好的。
“需要我派人進入匈奴幫助你嗎?”子游問道。
“不用,我已經想到了這一步,所以我在左賢王的身邊也安插了一個暗子,如果我失敗了,他會繼承我的意志繼續蠶食匈奴僅剩下的精氣神。而且冒頓不一般,雖然他年紀小,但背後有着整個狼居胥山匈奴祭祀的支持,他的實力並不弱。”公羊令搖頭說道。
“左賢王身邊的人?狼居胥山的祭祀的之持?”子游有些頭大。
對於冒頓這個統一了整個草原,完成歷史上草原第一次一統,建立威懾中原幾十年的匈奴帝國的締造者,子游也是都將其當做心腹大患,冒頓可以說是草原的氣運之子,整個草原的氣運近半數的氣運都在他的身上。
“左賢王身邊有一箇中原人,叫做智寰,是當初晉國智伯的後人,陰差陽錯之下曾經跟我學習了幾年時光,之後爲了幫助我前往了左賢王的身邊,只不過他的手段還是太稚嫩了,只想着用享樂和貪婪腐化周圍的匈奴貴族,讓他們專心享樂,從而造成匈奴統治的崩壞,引起內亂。”公羊令搖頭說道。
“智伯的後人?當初韓趙魏三家沒弄死智氏嗎?”子游詫異的問道。
智伯又叫做智襄子和韓康子、魏恆子、趙襄子都是晉國四卿之一,當初晉國爲了削藩,智襄子率先貢獻出一個萬戶的城池,之後韓康子和魏恆子因爲懼怕智襄子,也貢獻出一個萬戶的城池,但趙襄子比較頭鐵硬抗智襄子。智襄子帶領着韓康子、魏恆子一起進攻趙襄子,之後趙襄子退守晉陽,也爲之後三家分晉打開了開端。
智襄子用水圍攻晉陽,之後因爲韓康子和魏恆子擔心智襄子也對自己出手,於是臨陣倒戈打敗了智襄子,智襄子被殺,首級被趙襄子製作成了首爵。擔心智氏的報復,三家一起滅了智襄子全族,領地也被三家瓜分。
之後晉出公爲了給智襄子報仇,借兵討伐三家,三家一起打敗了晉出公,逼迫晉出公出逃,之後晉出公路上病死,三家瓜分了整個晉國。
“總要給人留下一點活路的,春秋可不是現在,那時候的人還是講禮儀和道義的。”公羊令搖頭繼續說道
“倒也不用你們做什麼,匈奴內部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推行即可,我唯一希望的是秦一統天下之後,滅掉匈奴,征服草原,不要讓我所做的白費。”
公羊令抓着子游的手眼中充滿了懇求。公羊令所做的是從內部打斷了匈奴脊椎,但還需要外力撕扯匈奴的皮囊,徹底將匈奴打死纔可以。
“我答應伱,等到天下平定,內部無恙,與民休養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滅掉匈奴,哪怕無法徹底征服匈奴,也要將匈奴打的無法再度站起。”子游認真的說道。
徹底征服匈奴,子游覺得自己這一代是看不到了,要想治理草原,首先需要的是人口,要想恢復人口,這需要時間,但子游相信終有一天可以徹底征服匈奴。
“好。我現在需要回到匈奴了,現在的匈奴還不能亂,胡人殘了,匈奴亂了,大月氏的機會就來了,大月氏不同於匈奴,他們的冶煉技術不亞於中原。”公羊令說道。
“我知道了。”
在子游的安排下,公羊令帶着自己的親信離開了秦軍大營,爲了保證公羊令的安全,子游將聯絡匈奴中羅網間者的方式告訴了公羊令,並且給了公羊令指揮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