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燦爛的光影,對面,是盤膝而坐的雲扶搖,院中,老蒼頭如雷的鼾聲、老蒼嬸兒剁肉的敲擊交相輝映,間中,有水桶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吃過早飯,雲扶搖就帶着蘇塵打坐,冥想、放空、融入天地,融入時空,夢中無夢。
無思無慮,無物無己!
醒來之時,蘇塵感覺渾身放鬆,下腹有一種滾燙墜脹的感覺,彷彿有一股罡氣,要固執地突破身體的侷限,衝向天地之間。
剛想下牀,已經站在了地上,雲扶搖瞪大眼睛、表情誇張地看着蘇塵,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這麼快?”
蘇塵罵了一句:“也不看看老子是誰?”便匆匆走到計時桶旁邊,看了看時辰:卯時,五刻!
出發!
辰時。
錢克清與蘇塵出現在巡守衙門,錢克清穿戴極其正式,八品的官衣官帽,一縷美髯迎風輕飄,雙手背後,肅然站在衙門之外,眼中一抹凜然之氣,浩浩滔天。
蘇塵一身嶄新的灰色絲綢長袍,臉上的鬍鬚剃得很乾淨,頭戴一頂斗笠,斗笠壓得很低,腰間一根紅色的腰帶,腰帶上,一柄長長的腰刀。
衙門外,兩行護衛,釘子一般挺立。
蘇塵快步走上門廊臺階,大聲通稟:“錢縣令請見巡守大人,快快稟報。”
門吏瞧了瞧蘇塵,又閃了一眼錢克清,轉身匆匆入內。
遠處街角,兩名神情陰鬱的男子,站在牆角的陰影,無聲看着巡守衙門,衣服上都繡着刀,一人布衣,一人織衣。
片刻之後。
“遠修,本官如何當得起請見二字?不知你大駕光臨,本官有失遠迎,倒失禮了。”
王章潤全套儀仗,左手握着一柄長刀,徐徐迎出大門,一腔譏諷之意,他卻說得十分真誠。
身後是八名全盔全甲的護衛,旁邊,站着康連成,康連成後面,是一臉得意的黃克誠,見蘇塵站在門廊上,居然與巡守大人並肩而立,便伸手推蘇塵。
蘇塵紋絲不動。
黃克誠心中鬱了一悶,難道兩天,身子已經被掏空?
王章潤行爲古怪,說話尖酸刻薄,錢克清略顯詫異,隨即淡然一笑,也不客套,也不施禮,卻厲聲喝問:“王章潤,王丹澤,你爲何殺害沙守備?又把糧食運到何處去了?”
王章潤深深嘆了一口氣,眼睛直直地盯着錢克清,眼中,是發自肺腑的無可奈何:“遠修,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我本想嫁禍這隻妖孽、這隻螻蟻,然後咱們相安無事,以你的能力,本官還想再升你的官職,可你執意不肯;本官無奈,三次追殺於你,可你畢竟全身而退,遠修,本官該拿你怎麼辦呢?”
王章潤,攤牌了!
錢克清聽他毫無隱瞞,合盤托出,等於默認了所有的罪行,既感到深深的詫異,又覺得匪夷所思,卻突然真誠地勸道:“丹澤,朝廷待你並不薄,你爲何如此?跟我去自首吧,本官可以爲你說情。”
王章潤不再理會錢克清,卻轉身看着蘇塵,左手的拇指,輕輕釦着腰刀的刀柄,眼中的笑容非常親切,蘇塵卻感到無比的詭異。
“你爲何來我們的世界?你既不是妖,也不是人,你爲何來我們這裡?”王章潤的眼中,有憤怒、有質問、有仇恨,瀰漫滔天的殺意。
蘇塵出離的憤怒,從穿越的第一天,王章潤就對他充滿刻骨銘心、無邊無際的仇恨,無時無刻不想置他於死地。
這種仇恨,無法解釋,完全是一種本能。
面對王章潤的質問,蘇塵真想衝上去扼住他的喉嚨,把他的脖子死死掐在手中,看他呼吸困難,看他大口喘氣,看他的生命逐漸消失在慢慢放大的瞳孔裡,聽他嘶啞着嗓音喊自己饒命。
卻不由自主腳下一點,本能地向錢克清身邊飄去。
“妖孽!螻蟻!”
王章潤輕蔑地一笑,左手徐徐揮出。
眼前一片亮光閃過,蘇塵灰飛煙滅。
……
“啊”
蘇塵一聲大吼,猛然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燦爛的光影,後背,冷汗淋漓。
後衙,老蒼頭如雷的鼾聲、老蒼嬸兒剁肉的敲擊交相輝映,間中,有水桶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天地沉靜,歲月前行。
面前,坐着滿臉關切的雲扶搖:“做噩夢了?還是走火入魔了,千萬不要操之過急,否則會被反噬。”
“噩夢?反噬?”
蘇塵喃喃而語,夢中的情形如此清晰、如此真實,他無法相信那是一場夢:“扶搖,你們都沒事?只我一人死了嗎?”
“死?還沒出發,你嚇傻了?”雲扶搖說得很輕鬆,希望蘇塵能舒緩下來。
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蘇塵匆匆下牀,快步走到水桶旁邊,仔細查看時辰:卯時,五刻!
跟夢中的時辰一模一樣,時間並未前行,那自己應該真的在夢裡,蘇塵鬆了一口氣,突然大叫一聲:“扶搖,走!”
蘇塵快步走入公堂,丁彪,指揮使衙門的都統,正在向錢克清稟報:“……,齊將軍坐鎮指揮,都統秦輝率兵一千夜襲西山,兵鋒所指,妖孽遁形,什麼迷行陣,什麼妖丁、妖巡,真正的大軍面前,都不堪一擊,今日寅時,秦輝烽火報捷,齊將軍當即派在下率兵一千,悄悄潛伏進城,聽錢大人調遣。”
“糧食呢?搶回來多少?”錢克清關心的,始終是糧食。
“錢大人,糧食搶回來一半,軍士正在往回搬運。”丁彪略微欠了欠身,彬彬有禮答道,頗有儒將的風采。
“好!”
錢克清坐在公案後,雙手把玩着驚堂木,朗聲問道:“入城的軍士如何部署的?”
“一千軍士便裝入城,分別潛伏在巡守衙門前後兩個門,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前後夾擊。”
“非常好!”
錢克清騰地站起身,大聲命令:“都過來,我們計劃一下。”
辰時。
錢克清帶着蘇塵,並肩站在巡守衙門三丈之外,蘇塵恐懼地看了看門廊臺階,緩緩上前兩步,便原地站住,朗聲通稟:“錢大人請見巡守大人,快快稟報。”
蘇塵一愣,怎麼與夢中的話一模一樣?
片刻之後。
王章潤全套儀仗,左手握着一柄腰刀,徐徐迎出大門,身後是八名全盔全甲的護衛,旁邊,站着康連成。
還好,還好,沒有黃克誠!看來並不會重演夢中的情景,蘇塵暗自慶幸。
“遠修,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王章潤開口,語氣,依然是發自肺腑的無可奈何:“你的前任周文慶,也喜歡跟本官作對,你知道他現在在何處嗎?遠修。”
“周大人已經失蹤三年,本官如何知道他的下落?”錢克清不屑。
“是啊,遠修,我也不知道周大人的下落,多好的人啊,年輕有爲、前程遠大,可現在,他卻活在失蹤官員的花名冊裡,何必呢?遠修。”
“你!”
錢克清猛然醒悟,王章潤這是在威脅自己,忽然臉漲得通紅,手指王章潤,憤怒地質問:“原來周大人是你害死的,你爲何如此?”
“哈哈哈”
王章潤眼睛疾速眨動,爆發出招牌似的大笑:“遠修,可惜,你醒悟太遲了,可惜啊,遠修,本官原本想好好栽培你的。”
“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配知道,你們不過一羣蒼生,一堆螻蟻。”
王章潤說完,忽然擡頭看天,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口中喃喃而語,似乎在向上蒼祈求什麼。
隨即,巡守衙門的院中,響起暴風驟雨般噼啪噼啪開門的聲音,衙門的正堂,廂房,汩汩涌出一隊一隊紙做的妖丁。
妖丁紅盔紅甲、百人一隊,由五名金盔金甲的妖巡驅使,迅速開進到正門列陣。
王章潤右手食指、中指併攏,捏成指訣,口中喃喃唸到:“臨兵鬥者,陣列在前。”隨即右手用力向前一指,大喝一聲:“疾!”
五百名妖丁眼神空洞,卻毫不猶豫向錢克清與蘇塵滾滾壓來。
“咚!咚!咚!”
鐘樓,傳來辰時兩刻的鐘聲。
巡守衙門後院,忽然一道青氣沖天而起,凌厲的衝擊波閃擊而過,狂風一般掃過正在前進的妖丁。
妖丁如狂風中的落葉一般搖曳,陣型開始凌亂。
“扶搖得手了,衝!”
錢克清右手前揮,大喝一聲。
身後,丁彪率領五百名便裝的州兵,狂風一般捲了上去。
“嗡”
一聲輕響,青氣驟然消失,呼嘯的狂風停止,妖丁迅速恢復陣型,衝入州兵的陣列。
雙方混戰,州兵被壓制。
王章潤冷冷一笑,隨即猛然閉眼,睜眼之時,雙眼一片藍光瑩瑩,直直射向蘇塵。蘇塵渾身一縮,彷彿被鞭子猛擊一下,便渾身抽搐,軟軟倒了下去。
王章潤緩緩抽出腰刀,隨即渾身一震,衣服便如風一般鼓起,鯤鵬展翅一般,直直撲向錢克清。
恍惚之間,蘇塵聽見錢克清一聲驚呼:“烏桓刀!”
眼前亮光閃過,蘇塵灰飛煙滅。
……
“啊”
蘇塵一聲大吼,猛然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燦爛的光影,後背,冷汗淋漓。
後衙,老蒼頭如雷的鼾聲、老蒼嬸兒剁肉的敲擊交相輝映,間中,有水桶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天地沉靜,歲月前行。
面前,坐着滿臉關切的雲扶搖:“做噩夢了?還是走火入魔了,千萬不要操之過急,否則會被反噬。”
蘇塵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噩夢?反噬?
不,不可能!不可能連續兩次做夢,都是一樣的開始,一樣的結局。
意念一動,已經來到水桶旁邊,卯時,五刻!
心中無比震撼,無比恐懼,又無比好奇,難道做夢,也有鬼打牆?
蘇塵閃身走回房中,與剛準備出門的雲扶搖撞了滿懷,雲扶搖眼中寫滿不可思議,結結巴巴問問道:“蘇,蘇塵,你打一次坐,境界提升完全匪夷所思。”
你是一次,老子三次了!
蘇塵無心解釋,穿上衣服便大步往公堂跑去。
“老錢,隨縣前任縣令是不是周文慶?”踏入公堂,蘇塵一把拉住錢克清,便急切地問道。
“是啊,三年前失蹤,我接任的,隨縣老百姓都知道啊!”錢克清不解地看着蘇塵。
蘇塵石化了,隨縣老百姓都知道,可老子並不知道啊!
原來前面兩次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經歷,否則,我怎麼能說出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可是老天,這不合理,不科學啊!怎麼解釋?怎麼解釋?
牛頓、愛因斯坦、馬克思,誰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等等,蠕蟲泡!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蠕蟲泡,難道我掉入一個蠕蟲泡,陷入了時空循環?
這個狗屁世界,有人,有妖,有佛,有道,連歷史都是亂七八糟的,出現一個蠕蟲泡,好像也不是太離奇的事吧?
怪不得每次循環之後,境界都會提升如此大的檔次,說不定每一次循環,都是一次洪荒的替換。
洪荒替換,不就是系統升級?
原來如此!
可爲什麼是我?
可是,又爲什麼不能是我?既然是我,我就不能看着老錢他們去送死!
“大人,你們不能去。”
蘇塵嚴肅地看着錢克清,忽然朗聲道。
錢克清看着蘇塵的眼睛,聽他沒頭沒腦的胡言亂語,奇怪地問道:“爲何?”
“你的計劃有瑕疵。”
“我還沒說計劃,你如何知道有瑕疵?”
“王章潤有烏桓刀,有妖丁,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烏桓刀到了康連成手中,最終一定會落入王章潤手裡,這是無需說的,至於妖丁,蔣班頭和雲術士都看見了,這還用你說。”
公堂上空,響起一片吃吃的笑聲,本來氣氛很緊張,蘇塵出來演一個小品,緩和一下氣氛,還是不錯的。
蘇塵毫不理會,緊緊盯着錢克清,語氣有點咄咄逼人:“那你,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