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克誠擡頭,眼中,出現一頂斗笠,斗笠緩緩擡起,現出一雙冰冷的眼睛。
“光天化日欺凌弱小,走,跟我去派出所,啊,縣衙!”蘇塵冷冷呵斥,心中卻很詫異,黃克誠出手,怎麼這麼慢?
“做人,要懂點規矩!”
蒼老的聲音,老蒼頭在門框上猛擊菸斗,抖落一地菸灰,兩粒火星,準確掉進穆尚香脖子,空中,瀰漫一絲淡淡皮肉燒焦的味道。
穆尚香翩翩起舞,嘴裡高呼:“給我打這個老東西!”
兩名家丁衝上前按住老蒼頭,一名家丁左右開工,啪啪啪扇了老蒼頭十幾個耳光。
老蒼頭臉上,幾枚指痕一閃而過,像鞭子劈過堅石,老蒼頭憨厚地笑了笑:“年輕人,回去找個郎中看看腕子,當心骨折。”
家丁捏着手腕,笑罵:“老東西,嘴硬!”
別轉臉,齜牙咧嘴,雙眼流淚。
蘇塵使勁一推,黃克誠後退兩步,捏着隱隱作痛的手腕,不可思議地看着蘇塵。蘇塵要過來救老蒼頭,卻被五名家丁死死圍住。
綢緞莊門前,已經聚滿圍觀的百姓,百姓,議論紛紛:
“咦,這不是那天下界的人妖?”
“看,按察使夫人,哦,好闊氣,看人家那一身首飾。”
“噓,小點聲,按察使衙門的人,你惹得起?”
“呃,快看,縣衙的衙役來了,讓開,讓開。”
……
穆尚香恨恨看了一眼劉月書,冷冷呵斥:“小黃,我們走!”
黃克誠邊走邊瞪眼看蘇塵,眼中,不共戴天的眼神。
門外,一個乞丐正在上班,面前的碗中,擺着幾個小錢,黃克誠恨恨一腳,踢飛乞丐的碗。乞丐的小狗“汪”了半聲,看見黃克誠兇狠的眼神,閉嘴,退了回去。
蘇塵無心觀看黃克誠的表演,他的全部世界,此刻只有劉月書一人,眼中有一首詩,詩裡寫滿一見鍾情,一往情深。
蒼天保佑,第一次英雄救美,救的,居然是心中的女神,因爲有你,我的穿越便有了全部的意義!
和嘉的哭聲驚醒蘇塵,三元已經醒轉,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滿臉淚痕的二姨,卻輕輕一笑:“二姨,我沒事!”
還好,還好,還認得二姨。
蘇塵蹲身抱起三元,轉身看着月書,語氣,無限柔情:“這位娘子,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們回去。”
“謝謝你公子,我們自己能回去。”
月書溫柔地看着蘇塵,吐氣如蘭,幽香隱隱,雙手插進蘇塵懷中,把三元接了過去,手臂拂過蘇塵前胸,如溫暖的狐尾纏繞脖子,蘇塵頭暈目眩,差點暈過去。
三元卻趁勢滑到地上,安慰哭泣的和嘉:“嘉兒不怕,我保護你們。”
月書展顏一笑,如東山花開,蘇塵嚥了咽口水。
“哎,這不是月書二姐?走,二姐,我送你們回家。”人羣中,侯行擠了進來,蘇塵恨不得一腳踢死侯行。
月書拉着兩個孩子向外走,雙臂後伸,雙峰傲然前行。
回眸向蘇塵淺淺一笑,笑容百媚叢生,表達無限謝意,眼神,帶走蘇塵的魂。
蘇塵發誓,此生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
蔣奉安坐在謝三兒家裡,裡屋,一名老婦猛烈的咳嗽聲。
謝三兒的家,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其實,說家徒四壁都侮辱了這個詞,因爲謝三兒的家,是漏風的,連牆壁都不完整。
蔣奉安伸手,謝三掏出了玉墜。
“昨天掙了十兩銀子,可我孃的病,太花錢了,還有個弟弟要念書,我不想讓他跟我一樣。”謝三兒的聲音,蚊子似的。
蔣奉安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那天去西峰山,老爺賞的,怕你們聲張,讓我悄悄給你們,往後要是缺錢,跟我說。”
謝三擡頭,驚訝地看了看蔣奉安,蔣奉安微笑着點了點頭:“城西有個老郎中,專門瞧你娘這種病,我回去請他過來。”
謝三兒感激地點了點頭,蔣奉安拍拍他肩膀,起身離去。
……
從綢緞莊出來,蘇塵還剩五兩銀子,他心情非常好,決定從此做一個高尚的人,便笑着對老蒼頭道:“老蒼叔,走,我帶你去挽香館。”
老蒼頭站住,臉上漫山遍野的荒草,竟然簌簌顫抖,蒼老的眼中寫着四個字:急不可耐!彷彿這一生,就爲了等蘇塵這一句邀請。
蘇塵心中暗笑,可憐老蒼叔,這輩子可能沒逛過青樓!
挽香館門前,蘇塵忽然猶豫了,愁眉苦臉道:“老蒼叔,咱們這點銀子,可能只夠一個人,要不,咱們扔硬幣吧,你猜字還是猜畫?”
老蒼頭軲轆着眼珠:“我猜字,不,猜畫!”
“老蒼叔,你確定?”
“確定!”
蘇塵從懷中掏出幾枚硬幣,都是剛纔綢緞莊找的零錢,挑出一枚大的,揚手拋向空中,隨即雙手一拍,將硬幣夾在手中,左手在下,輕輕擡了擡右手。
完了,畫!
蘇塵眼珠一轉,雙手翻轉,右手在下,慢慢縮回左手,狡黠地笑道:“不好意思哦老蒼叔,是字,你看!”
老蒼頭失望地嘆了口氣,可憐巴巴道:“小蘇,你省着點花,我明天再來。”
說罷,嘆着氣走了。
蘇塵心中暗笑,老蒼叔雖然長得辟邪,好在腦子也不怎麼好使,要是能省下錢,我蘇塵就是王八蛋!
哼着小曲兒,擡腿便往裡走,卻突然停住。
該死!要是讓月書知道我逛青樓,往後,人家用哪隻眼睛瞧我?
彷彿聽見天使唱的讚美詩,蘇塵的心靈得到洗滌,扭頭,退出了挽香館。
走在隨縣的大街上,蘇塵心情愉悅,邊走邊欣賞兩邊的街景,跟記憶中、電視劇裡的影像進行對比,哎,電視劇,太粗製濫造了!
前方傳來猛烈的咳嗽聲,打斷了蘇塵吐槽的思路,轉過街角,蘇塵看見了那名被迫下崗的乞丐,手中端着空碗,身子瑟瑟發抖,似乎生病了。
腳下,跟着那條皮包骨頭的小狗。
蘇塵昂首走過,看着可憐的乞丐,幸福感迅速飆升。
幾步之後,蘇塵停住腳步,慢慢回頭,幾步追上乞丐,揚手,將五兩銀子拋進乞丐碗裡。
老蒼叔,我不能讓你對不起老蒼嬸兒。
蘇塵嘆了口氣,忽然想起好幾天沒見雲扶搖了,何不去尋一下這傢伙?擡頭,兩邊看了看,伸手將斗笠壓得更低,便向遠處大街走去。
身後,乞丐的嘴張成O型,露出裡面斑駁的牙齒,看着蘇塵遠去的背影,心中無比感慨,同樣是乞丐,做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
兩天後,清晨。
縣衙。
蘇塵被如雷的鼾聲驚醒,緩緩睜開眼睛,房樑上,隨着鼾聲的起伏,有簌簌的灰塵抖落。
穩了一下神,蘇塵緩緩下牀,穿上新做的衣裳—一套灰色的絲綢袍子,心中竟有一種踏實的幸福感,古人的身份、古人的感覺迅速佔據全身。
邁步走出房門,空氣清新,後衙一片清冷,月亮還掛在天邊,廚房上空炊煙裊裊,裡面亮着明亮的燈,照着老蒼嬸兒忙碌的身影。
老蒼頭的房中,傳來如雷的鼾聲,昨晚,老蒼頭藉口爲錢克清踐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酒後的老蒼頭鼾聲有多大,反正,他房中的老鼠,早起都是無精打采的。
老蒼嬸兒,怎麼熬過來的?
蘇塵笑了笑,邁步往院子走去,他已經養成習慣,早上起來,必須先看時間,便快步走到計時桶旁邊,看了看水位,卯時正。
今天,是出發的日子。
別了,隨縣!別了,王章潤!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塊骨頭。
蘇塵沒有家人、沒有行囊,可以隨時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因此他並不着急,而是睡到了自然醒。
卯時正,是衆人匯合的時間,蘇塵轉身向正堂走去。
“大人,實在抱歉,按說大人出遠差,我無論如何應該相隨的,可我家中,實在是……哎,走不開!”
蘇塵邁進正堂,就聽見了蔣奉安鬱悶的聲音,錢克清並未坐在公案後面,而是與幾名衙役圍坐一圈,左邊是蔣奉安,其後依次是蒲修行、謝三兒、侯行、劉四學、小桑。
“哦,家裡出了何事?倒沒聽你說起過。”錢克清有點驚訝,怪不得,蔣奉安昨天沒來報名,當時,他感覺頗爲奇怪。
“他二姐讓人當衆欺負,兒子又被打傷!簡直沒有王法?”蘇塵見蔣奉安囁嚅,脫口道。
蔣奉安輕輕點了點頭,沉聲道:“多虧蘇塵出手相助,否則,月娥的二姐恐怕還要受辱,老爺,實在抱歉,不能護你進京了。”
錢克清讚賞地看了一眼蘇塵,隨即憤然起身,扶着椅背冷哼一聲:“無妨,奉安,既然出了這樣的事,咱們就解決了再走!”
蔣奉安驚訝地擡頭:“老爺,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不進京了?”
錢克清忽然撲哧一笑,笑得不像個縣令:“京城嘛,當然是要去的,不過不是今天,而是一個月之後。”
“老爺,你?”
“大人,怎麼?”
“老錢,耍我?”
蔣奉安做了總結陳詞:“大人,那今天?”
“今天嘛,是破案的日子。”錢克清語氣徐徐。
“破案?破什麼案?”蘇塵代表羣衆提問。
“抓兇手,搶糧食!”錢克清凜然而語。
蔣奉安顫聲問道:“大人,你知道兇手是誰?”
“王章潤!”錢克清斬釘截鐵。
一陣涼風穿堂而過,衆人後背冷氣森森。
“大人,你怎麼知道?”謝三兒顫聲問道,臉色異常蒼白,他出這趟差,只是想掙點補貼而已,可不想丟命!
“沙行丘、糧道守備、死者,他告訴我的。”
衆人驚疑的目光中,錢克清不再兜圈子:“沙守備遇害一案,最大的疑點是正裝、硃砂、布偶、銀針,我思索了很久,一直解不開這幾個謎團,直到有一天,蘇塵問老蒼叔老家在哪裡?我才恍然大悟!”
老家?蘇塵?
衆人呆呆地看着蘇塵,蘇塵洋洋得意。
“我跟沙守備是同鄉,在我們老家,硃砂,又名丹砂,而王章潤、王大人,姓王,名章潤,字丹澤。”
石破天驚,錢克清一把撕去所有的僞裝、假設:“丹砂,丹殺!丹澤殺我!沙行丘用盡最後一絲生命,向我暗示了殺人兇手的名字。”
“大人,爲何一開始沒想到?”蔣奉安被徹底震駭,心中閃過一輪一輪的驚雷,怪不得,人家是縣令!
錢克清輕輕一笑:“因爲王章潤是上官,平時,沒人敢直呼其名,更沒人敢叫他的字,本官一時之間,幾乎都忘了,王章潤,字丹澤。”
“那,糧倉那條奇怪的排水渠,想必也是沙守備的傑作吧?”蘇塵心情突然放鬆,找到真兇,自己頭上那口鍋,纔算徹底消失!自己的古代生活,才能徹底開啓。
“正是!由此,這起驚天大案的脈絡,大致如此,”錢克清捋了捋頜下的鬍鬚,信心滿滿:
“沙行丘,或者被威逼、或者被裹挾,跟着王章潤一起盜糧,其後糧食越盜越多,或者是良心發現,或者怕事情敗露、王章潤殺人滅口,沙行丘便假裝掩蓋痕跡,在糧倉挖了那條奇怪的水渠,萬一王章潤殺人滅口,只要天降大雨,水渠的秘密就會被發現,這是沙守備留給我們的第一條重大線索。
王章潤看出沙行丘有退縮之意,也怕事情敗露,便遙控布偶,幻化成自己的影像,沙行丘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看見布偶幻成的王章潤,毫無防備,還正裝肅然迎接,布偶乘機出針,殺了沙行丘。
沙行丘百會穴被銀針插入,並未立即斃命,反而瞬間清醒,便用盡最後的生命,用手指蘸了一滴硃砂,滴在地上,硃砂,正好被布偶踩在腳下,這是沙守備留給我們的第二條重大線索。”
錢克清語氣淡然,卻描繪了一幅可怕的畫面,衆人鴉雀無聲,公堂一片死寂,錢克清卻喃喃而語:“沙兄,你用心良苦,可我,卻差點負你所託!”
蘇塵心中的震驚,一點不亞於蔣奉安,誰說古人不會推理?誰說古人破案效率低,錢克清的推理,完全是教科書的級別!
卻淡然說道:“恐怕,不止王章潤一人所爲?”
“當然,按察使康連成,脫不了嫌疑。”錢克清微笑道:“不過,本官還有一個疑點尚待解開,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疑點?”蘇塵卻很好奇。
“王章潤是意修質高手,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但巡守衙門距沙守備家,距離何止十里,據我所知,這麼遠的距離,他是操控不了布偶的。”
“那,他會不會潛入附近作案?”蘇塵已經徹底相信錢克清,便幫他一起假設。
蔣奉安卻徐徐搖了搖頭:“我查過,沙守備遇害的時間,王章潤正召集按察使、布政使、指揮使一同會議,根本就沒離開巡守衙門。”
這,的確是重大的疑點!
破案,怎麼能有瑕疵?
公堂又陷入沉默。
“我來解這個謎。”
公堂的樑上,輕輕飄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