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在寒冷中度過了穿越的第一晚,不到天明,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吵醒,晚上太涼,他一夜沒睡好。
老蒼頭昨晚送飯的時候,倒是扔給他一牀被子,可那牀被子,一股濃烈的油汗,又冷又硬,間中夾雜嗆人的煙味,蓋在身上,像蓋着一塊臘肉似的。
前半夜思緒萬千,又緊張恐懼,偶爾還想起白天看見的那位絕世美女,後半夜又開始迷迷糊糊進行邏輯分析。
錢縣令這個狗官,肯定認可了我的分析,又不讓我去現場,分明想獨吞老子的創意,沒有我幫忙,你一個封建社會的縣令,三天,你能破案?
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三天過去,你倒是可以兩手一攤,向上司說聲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可老子,是一條命啊!
迷迷糊糊,恨天恨地,好不容易合上眼,就被隔壁老何的咳嗽驚醒了。
蘇塵煩躁不安,一把掀開被子,被子摔在地上,“咚”發出一聲巨響。大步走到柵欄邊,蘇塵高呼一聲:“牢頭,牢頭,死哪去了,過來!”
昨日一戰成名,蘇塵確立了新一代獄霸的地位,牢中的犯人都被他吵醒了,馬六在隔壁牢房大聲呵斥老何頭:“咳,咳什麼咳,把妖爺吵醒了不是。”
又對蘇塵媚笑:“妖爺,您小聲點,得罪牢頭,可不得了。”
來不及了,牢頭提着水火棍,已經怒氣衝衝走進來了,水火棍拖在木頭柵欄上,邊走邊梆梆的響。
牢頭用這種方式,顯示自己在牢中至高無上的權威。
“誰?誰大喊大叫?”
牢頭站在過道中間,睥睨衆人。
“老子,我!”蘇塵冷冷迴應。
牢頭有點意外,氣勢沒剛纔囂張,蘇塵昨晚的表現,對他有一點震懾,便冷冷問道:“你想幹什麼?”
“讓他,”蘇塵指了指老何頭:“來我牢裡。”
“妖爺,妖爺,你老消消氣,小老兒不是故意的,你放過我吧!”老何在隔壁苦苦哀求:“小老兒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牢頭冷冷看着蘇塵,蘇塵自有一股凜然的氣勢。
許久,牢頭冷冷道:“適可而止,不要鬧出人命。”
揮手,讓獄卒執行。
老何苦苦地求情,囚犯看熱鬧的眼神,牢頭轉身離去,老何被丟進蘇塵的牢裡。
“睡乾草上去,這兒有被子。”蘇塵極不耐煩。
馬六吸了一口涼氣,這妖,趣味如此極端嗎?老何一把老骨頭,經得起他折騰?
蘇塵忽然臉色凝重,抽了抽鼻子,鼻中傳來熟悉的味道,隨即擡眼,眼前,一團濃霧遮蔽了牢門。
濃霧滾滾前行,霧中一團火光忽明忽滅,火光靠近,霧中,現出老蒼頭那雙辟邪的眼睛。
“蘇……啊妖,口福不錯,早上吃包子。”老蒼頭的口氣,淡淡的。
蘇塵有點奇怪,老蒼頭今天很客氣,居然蹲身打開食盒,把碗一個一個遞進柵欄,放在地上:一大碗粥,五個大肉包子,一碟醃菜。
這是把蘇塵當豬餵了!
蘇塵謝天謝地,老蒼頭,居然沒有偷吃,便坐在地上,衝老何頭一笑:“老何,來,陪朕共進早膳!”
老何像一隻被鐵鏈拴着的狗,瘋狂的食慾讓他奮力掙脫病痛的枷鎖,矯健地衝到蘇塵面前,抓起包子就往嘴裡塞。
蘇塵有點心酸,只喝了一口粥,吃了一口鹹菜,便看着老何吃,老何嘴裡塞着包子,含混不清道謝:“謝妖爺,謝妖爺。”
“不用!”
蘇塵笑了笑,隨即提高了聲音:“有沒有閨女?介紹來認識認識。”
“有,有。”
老何熱烈響應,此時,你就是問他家裡有沒有白素貞,他也會說是。
“哐!哐!”
老蒼頭在柵欄上磕掉菸灰,不耐煩地提醒蘇塵:“快吃!吃完跟我走,老爺還在外面等你,你個妖,面子夠大的。”
嗯!
蘇塵眼中一下變得明亮無比,耳畔響起青春之歌的旋律,忽然重重放下粥碗,大叫一聲:“牢頭,開門。”
“你,不吃啦?”老蒼頭有點狐疑。
“吃個屁,出去下館子!”蘇塵已經等不及,又回頭吩咐老何:“誰要是犯賤,告訴我,老子回來給他燒紙錢!”
這,有點蔣班頭的風範。
隨即心中悲酸,要是三日後自己沒了,誰給老子燒紙錢呢?
糧道倉庫,錢克清帶人已經勘驗了三圈。
倉庫,位於隨縣城西十里,一處視野開闊、通風良好的野地。
原有守備、巡檢、倉正、師爺以及守倉兵丁共計三百餘人,守備被殺,兩倉糧食被盜,糧道原有的官員兵丁都脫不了嫌疑。
王章潤下令,原有官員一律羈押,就地看管,兵丁履行原職,不得擅離職守,所有人員等待破案之後再行處置。
並從隨州駐軍調派一名都統、五名副統臨時鎮守糧道,統領三百名倉丁。
錢克清帶人抵達的時候,倉庫已經恢復秩序,一切井井有條運行,錢克清不禁讚歎,王大人果然雷厲風行,一夜之間,糧道便恢復得有條不紊。
都統丁彪看錢克清一身縣令服飾,一本正經的樣子,有點好笑,便開始查其他人的身份,衙役都沒問題,丁彪只是狐疑地圍着蘇塵轉了幾圈,蘇塵一頭短髮,太離奇了。
有錢克清作保,丁彪勉強將五人放入糧庫,一句:“錢大人請自便,本官公務在身,不便相陪,只是小心,倉中不得生火。”
便讓他們自由行,心中卻極其不屑,如此大一件案子,居然派一個小小的縣令查案。
能查出個屁!
錢克清毫不理會丁彪鄙視的目光,帶人立即開始查看現場。
一道又高又厚的圍牆,圍着三個品字形的巨大糧倉,佔地約有上百畝,每個糧倉上面,都寫着一個巨大的“豐”字。
糧倉分甲、乙、丙三座,每座都是磚砌的巨大倉庫,高約三層,周長幾十丈。
甲倉是滿的,乙倉和丙倉卻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散落稀稀拉拉的糧食,應該就是被盜的那兩個倉。
糧倉四角都有水井,井邊放着兩排空桶,防火用的;有四條排水渠,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延伸,穿過厚厚的圍牆,將水排到牆外的窪地。
一切都很正常,錢克清帶着侯行、小桑、四哥,圍着糧倉已經轉了三圈,並未發現可疑之處。
錢克清一邊觀察糧倉,一邊觀察蘇塵的反應。
帶蘇塵來糧道,當然不是請他破案,笑話,堂堂縣令,如何會相信一頭妖?他只是想看看,蘇塵跟糧食被盜的案子,有沒有關聯。
雖然排除了蘇塵殺害沙守備的嫌疑,但作爲一隻妖,蘇塵依舊有盜糧的可能,要是果真如此,蘇塵在糧倉,一定會有所反應。
憑他多年當縣令的經驗,帶罪犯到作案現場,罪犯一般都會有些反常行爲。
如果是命案,罪犯會表現出很抗拒,因爲心中很害怕,到了現場會故意躲避一些血腥的場面——怕冤魂糾纏自己。
如果是盜案,罪犯又會非常積極,他們會仔細觀察,看有沒有留下痕跡,甚至會想辦法毀壞一些罪證。
蘇塵昨晚的表現,非常符合第二條特徵,錢克清很懷疑,他是不是在現場遺留了什麼東西?所以要想辦法掩蓋。
果然,蘇塵到達現場,跟自己巡視一圈之後,就一直盯着四條排水渠觀察,有時還跳下水渠,用手摸水渠的渠底和兩壁,甚至趴下身子,用眼睛仔細搜尋。
錢克清算了算,蘇塵在水渠上花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個時辰,他心中慢慢有了底,蘇妖的罪證,一定跟排水渠有關。
錢克清咳嗽一聲,眼風一掃,三名衙役悄悄圍了上來,跟着錢克清,慢慢向蘇塵靠了上去。
“嘿”
蘇塵雙腳蹬地,手在水渠邊一撐,從半人高的渠底躍了上來,看着滿臉嚴肅的四人,笑了:“怎麼樣,找到線索沒有?”
錢克清也無所謂地笑了,調侃道:“水渠,很好看嗎?”
“好看?”
蘇塵愣了一下,錢縣令是個嚴肅人啊,怎麼也開玩笑,便輕鬆迴應:“當然沒女人好看!水渠嘛,當然是排水的,來,兄弟們,放點水。”
水遁!
錢克清心中一驚,妖孽,果然要現形了,好,我給你機會,看你如何現出原形?便命到:“侯行,帶人去挑水。”
侯行心中罵了個娘,卻不敢違令,帶着小桑去了,臨走給四哥遞了個眼神,四哥會意,往錢克清身邊靠了靠,無論如何,看死蘇妖,防着他傷害錢縣令。
錢克清卻對蘇塵冷笑一聲:“你,離水渠遠一點。”
“爲何?”蘇塵有點訝異。
“萬一掉下去,淹死可惜了。”錢克清咬着腮幫子。
蘇塵以爲聽錯了,就幾桶水,都淹不到腳脖子,就淹死老子?老子狗刨白學的?卻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注水實驗從北渠開始,水嘩嘩往外流,一切正常。
順時針,再注東渠,正常。
南渠,正常。
侯行和小桑已經累的滿頭大汗,心中不停地罵娘,眼看只剩西邊一條水渠,心中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蘇塵有點低血糖,擡頭看了看熾熱的太陽,已經中午了,肚子開始咕咕叫,早上沒吃飯,本以爲可以下館子,出來才發現,沒錢!
找錢克清借,錢克清卻兩眼一翻,沒錢!
蘇塵心中大罵,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用手撫慰了一下暴躁的肚子,蘇塵跟衆人來到最後一條渠——西渠。
四桶井水嘩嘩注入,奇蹟,發生了!
一江春水,向東流去,而東邊,是糧倉的方向。
水流不大,涓涓而已,卻不向牆外排,義無反顧往倉庫裡面流去。
糧倉,要的是絕對通風、乾燥。
糧食風乾無罪,糧食黴爛發芽,人頭落地!這是所有糧倉的規矩!
所以,纔會挖排水渠。
蘇塵滿意地笑了,挑釁地看着錢克清。
錢克清臉色蒼白,喃喃而語:“這,這,原來不是用來排水的,蘇……塵,這是怎麼回事?”
蘇塵輕蔑地一笑,朗聲道:“這當然是……,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用來排水的。”
錢克清已經無心聽他講話,學着蘇塵的樣子,趴在地上用手仔細捻搓渠邊的泥土。
許久,錢克清站起身,已經成竹在胸,臉色平靜,卻徐徐問道:“你怎麼想到的?”
“奧卡姆剃刀,懂嗎?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世界並不複雜,看事情,看本質而已!簡單來說,我看了一下,西邊地勢最低,而且成楔形向下,其實並不需要明渠排水,既然有人認真負責,挖了一條,那就讓他排水試試。”
“一個剃頭匠,也懂水利?”
錢克清感慨道:“他說的有道理!看事情,看本質而已,我,已經知道了。”
蘇塵大吃一驚,什麼什麼?你已經知道了,這可是高深的科學思維工具,老子都沒搞懂,你一個古蠻子,聽了一個名詞,就敢說自己搞懂啦?
“這當然不是排水渠,這原本是一條路——踩出來的路,因爲踩得很硬、很結實,跟其他地方的泥土不一樣,有人怕暴露,所以就被挖成了渠,卻沒想到弄巧成拙,被你用幾桶水揭穿了,蘇塵,你是有功之人,啊不,妖!”
蘇塵也對錢縣令投以欽佩的目光,口氣,卻很謙虛:“其實,即使我不發現,一場大雨過後,一切也就明白了,用水渠掩蓋路,他們,也就是利用了冬春天氣,沒有大的雨水而已。”
“是啊!”
錢克清很親怪,今天居然跟蘇塵相互啓發,配和默契,像一對搭檔多年的刑警兄弟:“這麼明顯的破綻,爲何單單讓我們發現了呢?”
“或許是對方疏忽了吧,畢竟,如果不下雨,這個線索還是很難發現的。”
侯行不想被忽略,便刷了一下存在,卻事與願違,暴露了自己職業的短板——破案,主要靠天吃飯!
“或許吧!”
蘇塵表示同意,他當然同意,因爲侯行的話,等於在誇他,翻譯一下就是,老子的智商,跟老天爺是一樣的。
“疏忽?決然不是!”
錢克清斷然否決,卻不像反駁任何人,只是夢囈般的喃喃而語:“沙兄,但願你是無辜的。”
衆人聽得心中緊縮,錢克清卻又展顏一笑:“無論如何,破案有望,走,我請大家吃飯,蘇塵,你是一隻妖,說說看,有沒有什麼忌口?”
“我不是妖,不是妖,不是妖,重要的事情說三遍。”衆人鬨笑聲中,蘇塵急切地辯解:“我要吃大餐,海鮮,火鍋,麻辣燙,烤全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