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走出大門,指揮使齊雄夫正在佈置軍務,兩名都統一臉嚴肅洗耳恭聽。
“丁彪,戰場打掃如何?”
“將軍,已經打掃完畢,沒有王章潤的妖力加持,妖丁不過是一堆廢紙,不過多準備幾個垃圾袋而已,巡守衙門的護衛人數不多,他們其實並不知道王章潤妖族的身份,大軍合圍,就全部投降了,已經被嚴加看管。”
丁彪很愉快,今天算立了一大功,而且沒費什麼事,他只是奇怪,齊將軍本來說坐鎮指揮,沒想到戰事剛結束,彷彿從地裡冒出來似的,立即就出現在現場了。
廢話,現成的功勞都不會搶,那怎麼做武將?
“很好,秦輝,糧食歸庫了嗎?”
“顆粒歸倉,將軍!不過,畢竟丟了一倉糧食,軍糧,我看維持不了半年,還得儘快想辦法。”
“嗯,籌備糧食,那是地方官的事,我們儘管伸手,把他們脖子卡緊一點就是了。”
齊雄夫也很愉快,他淌這趟渾水,完全是被錢克清忽悠的,現在看來,簡直妙不可言,根本無需潤色,這已經是最近幾年,最大的一件功勞了。
這個牛皮,至少可以吹三年。
便狡黠地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兩位下屬,暗示道:“兄弟們,好不容易進一趟城,就這麼回去?”
“啊,這個這個,大人。”
丁彪擡頭看了看天,好像還在尋找天上的王章潤,含含糊糊說道:“這個這個,挽香館,裡面的飯菜是不錯的,聽說還新來了一名頭牌,啊不,廚子,長得挺白的。”
“是啊,是啊,老丁說的不錯,在下最近身體繃得硬邦邦的,也想去那裡放鬆放鬆,將軍一向愛兵如子,當然要安排的。”
兩名都統都很懂事,最想去的,其實是齊雄夫自己,不過他雖然是武將,也是要臉的,你得給他遞一個臺階,讓他順着下。
反正是公款消費,當然要集體決策。
“哈哈哈,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想去還扭扭捏捏的,說吧,要幾個?”
丁彪與秦輝同時伸出食指。
“一個,沒勁,沒勁!”齊雄夫鄙視。
“一雙!”丁彪糾正。
“一對!”秦輝傲然。
“哦,嗬,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什麼事這麼有意思?”蘇塵遠遠走過來,含笑問道。
“啊,將軍,這位是蘇塵,錢縣令身邊的,也是讀書人,今天大戰王章潤,立了大功。”丁彪趕緊介紹。
“嗨,我都看見了。”
齊雄夫爽朗地一笑,隨即壓低聲音:“老蘇,我們晚上去挽香館,同去如何?我請客!”
“啊!”
蘇塵臉上放光:“不去是王八蛋!”
“說,幾個?”齊雄夫非常爽快。
蘇塵伸出食指。
齊雄夫撇了撇嘴:“一個?”
蘇塵搖頭。
丁彪試探:“一雙?”
蘇塵含笑不語。
秦輝吸了一口涼氣:“一屋子?”
“不,不,不。”蘇塵搖頭晃腦:“一年,你請我一年!”
“哦!”
“嗬!”
“哈哈哈,有意思,奇思妙想,腦洞大開,怎麼想的?”
“嘿,讀書人,真不要臉!”
齊雄夫破口大笑,口水全噴在丁彪臉上:“痛快,老子就喜歡不要臉的讀書人,不過嘛,一年是請不起的,軍費豈能隨意開支?這樣,今晚你盡興,老子還是有分寸的。”
“齊將軍,當然有分寸。”
錢克清緩緩靠近,便要向齊雄夫行參見之禮,這是必須的,他雖是文官,但齊雄夫是從三品,比他品級高多了。
齊雄夫現在對錢克清,簡直五體投地,武將思維很直接,他要是瞧不上你,直接用鼻孔看人,只要他服你,他就拿你當爹一樣敬。
見錢克清要向自己行禮,忙一把攔住,正色道:“錢大人何必如此多禮,往後我手下這幫王八蛋,你直接當兒子使喚。”
說罷,看着丁彪與秦輝,斜着眼睛吩咐道:“可聽見啦?”
錢克清倒不好意思,這兩個兒子,好像比自己年齡還大一點,便臉上紅彤彤的,竟不知如何回答。
丁彪與秦輝卻很規矩,恭恭敬敬向錢克清施了一禮,肅然道:“見過錢大人。”
秦輝腦子不太好使,爲了進一步討好錢克清,竟直接邀請:“錢大人,我們今晚去挽,挽……。”
蘇塵在後面踢了他一腳,踢得很重,導致他說話有點打結,蘇塵趕緊把話接了過去:“我們今晚要挽回損失,哎,經此一戰,老百姓損失也不小。”
齊雄夫驚訝。
丁彪佩服。
秦輝想抽自己。
錢克清讚賞地看着蘇塵:“不錯,蘇塵,心裡裝着老百姓,你今天立了大功,晚上,我跟你好好聊聊,你哪也別去了啊。”
三人抿着嘴,口中吃吃偷笑,又不敢出聲,憋得身體抖動不已,像開着三輛拖拉機。
蘇塵咬牙切齒,心裡罵了聲娘。
“咚,咚,咚”
遠處,一匹快馬迅速駛近,馬上一人厲聲高呼:“快,快,你們五個,兵分十路,分頭堵截妖孽。”
布政使,崔弘樹!
馬下,五名家丁一臉黑線,五個人,兵分十路,大人,你是要表演大劈活人嗎?
崔弘樹下馬,快步走到齊雄夫面前,朗聲問道:“齊大人,妖孽都落網了嗎?爲何還站在這裡?”
齊雄夫心裡鄙了個視,孃的,降妖伏魔你不行,邀功奪賞第一名!
但是沒辦法,雖然他和崔弘樹都是從三品,但崔弘樹是文官,按以文制武的慣例,如今巡守的官職空缺,崔弘樹應當是隨州最高長官。
便將了一軍:“崔大人,西峰山還有妖族餘孽,請大人率領五名家丁剿滅!”
“這!”
崔弘樹楞了一下,卻拋開這個話題,轉身問錢克清,語氣,隨和了不少:“遠修,你們下一步打算是?”
官場規矩,錢克清當然是很懂的,先恭恭敬敬向崔弘樹打拱一揖,行了參見之禮,隨即徐徐道:“崔大人,如今最重要的,首先是安撫百姓,查封巡守衙門和按察使衙門,一一審訊甄別之後,將案情整理成卷宗,上報朝廷。”
“這,本官義不容辭!”崔弘樹大義凜然。
“那,就請大人代行巡守的職責。”錢克清順水推舟。
官場權謀之術,他非常精通,崔弘樹現在官職最高,他代行巡守職責,即使自己不說,朝廷也一定如此安排,自己主動說出來,崔弘樹必定記自己一個人情,那自己要辦的事,他當然也要支持。
果然,崔弘樹雙眼放光,臉色有一絲紅潤,卻扭捏了一下:“哈哈,遠修,這?”
“請大人不要推辭!”錢克清堅持。
“好,那下官就勉爲其難!”
崔弘樹不再猶豫,他從齊雄夫不屑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危險,要是再推辭,這個莽夫如果來一句:“既然崔大人不願意,那本官就勉爲其難吧。”
那就真勉爲其難了。
畢竟,齊雄夫也是有資格的。
齊雄夫怒氣衝衝,向兩人拱了拱手,憤然道:“兩位慢慢聊,本官軍務在身,就不相陪了。”
向兩名下屬遞了個眼色,三人梗着脖子,揚長而去。
蘇塵惋惜地看着三人的背影。
崔弘樹閃眼瞟了一下蘇塵,扭頭對錢克清道:“遠修,借一步說話。”
蘇塵心中不屑,冷笑一聲:“不用借,我送你們一步。”
扭頭,找雲扶搖去了。
崔弘樹看着蘇塵遠去的背影,忽然輕聲道:“遠修,王章潤、康連成和沙行丘的家眷,當然都是犯官家屬,你打算如何處置?”
有一點小小的區別,錢克清說的犯官,只有王章潤和康連成,崔弘樹口中,卻包含了沙行丘。
崔弘樹知道沙行丘跟錢克清是老鄉,故意拿捏錢克清。
錢克清沉默,犯官當然要抄家沒產,家屬說是罰賣爲奴,其實除了青樓,幾乎無人願意買,他雖然於心不忍,可這是刑律規定的,他也沒有辦法。
想了片刻,錢克清徐徐道:“一切按律執行吧,只不過,沙行丘、沙守備雖說有罪在先,畢竟在臨死前幡然悔悟,暗中助我破了此案,他,就不要算犯官了吧?”
崔弘樹爽朗地一笑:“這個,聽你的。”
都是聰明人!
官場的規則,妥協、交換而已!崔弘樹順水推舟,就還了錢克清的人情。
做生意,最好兩清,而且無本最好!
崔弘樹卻突然詭異地一笑:“遠修,康連成的夫人穆尚香,其兄長穆尚仁,是京城吏部尚書,這,又如何處置?”
錢克清愣了一下,他倒沒想過這個問題,便微微一笑,將球踢回崔弘樹:“願聽大人高見。”
“遠修,你倒伶俐。”
崔弘樹淡淡一笑:“穆尚書,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你不久之後必然要去京城,要是得罪了穆尚書,你如何辦事?”
錢克清訝異地看着崔弘樹:“大人怎麼知道我要去京城?”
“遠修,你我之間不必繞來繞去,蘇塵雖說降妖有功,畢竟是從天而降之人,身份不明,你不帶他去京城,交給欽天監,查明身份?還有,糧道丟失一倉糧食,那是你我爲官者失職,難道要隨州百姓來賠?”
崔弘樹口氣淡淡的,眼睛深遂地看着茫茫蒼穹,徐徐道。
錢克清驚訝地看着崔弘樹,從他身上,錢克清看見了另一種讀書人的氣質,
混官場,辦實事!
看似明哲保身,其實是爲了更好地實現抱負!
便雙手一拱,誠摯道:“願聽大人高見!”
崔弘樹狡黠一笑:“這樣,本官做主,把她賣到你府上,給你做一個下人,你遠修是正人君子,天下皆知,這樣既能保全她的名節,也避免被賣到青樓的命運,本官再修書一封給穆尚書,說明我們的苦衷,穆尚書必定感激我們的。”
這當然是好主意,穆尚書一感激,崔弘樹頭上,代行巡守的“代行”兩個字,說不定就免去了。
錢克清卻犯了一難:“可是本官,哪有銀子?”
崔弘樹撲哧一聲:“遠修,你太迂,她年近四十的人,能值幾個銀子?你隨便交幾兩銀子到國庫,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實在不行,我幫你交。”
“那,下官謝崔大人。”
錢克清毫不客氣,崔弘樹氣歪了鼻子。
錢克清佔完便宜,便向崔弘樹拱拱手,要轉身告辭,遠處,卻出現兩名身穿繡刀服的人,一前一後,緩緩靠近。
錢克清愣住,崔弘樹卻上前幾步,率先打拱行禮,向前面的刀統微笑道:“徐大人。”轉身向錢克清介紹:“遠修,這位是繡刀衛,織衣刀統,徐容行徐大人,後面這位……”
“不敢有勞大人介紹,在下徐大人手下,布衣刀衛,劉長發。”劉長發官小,當然更懂禮數,便打斷崔弘樹。
徐容行臉色蒼白,眼神憂鬱,看起來像個病人似的,隻眼中隱隱的精光,顯示他是一名絕世的高手。
似乎很謙遜,又似乎誰都瞧不起,徐容行只向崔弘樹微微點了點頭,卻徑直走到錢克清面前,雙手一拱,沉聲道:“錢大人,現已查明,王章潤、王大人是無辜的,他只是被奪魄了,奪其魄者,是精妖國女王座下、左護國師、司登尚、司登伯爵,因此,王大人的家眷,你們就不要爲難了。”
徐容行微微喘了口氣,彷彿很累很疲倦,卻繼續道:“下官即刻回京,絕不干涉地方事務,兩位大人請便,長髮,我們走。”
扭頭,揚長而去。
一陣風似的,彷彿來到二人面前,就爲了發一個短消息。
崔弘樹鬱了個悶,自己從三品,向一個六品武官主動示好,對方卻拿自己當空氣,反而對一個八品縣令很客氣。
崔弘樹萬分惱怒,覺得非常沒有面子,卻仰頭,對着二人遠去的背影高呼:“徐大人走好,改日京城再聚!”
沒辦法,繡刀衛的人,他惹不起!
卻扭頭問錢克清:“遠修,你們認識?”
錢克清卻比崔弘樹還鬱悶,這傢伙吧嗒吧嗒說半天,自己連話都沒插上,卻要落一個結交繡刀衛的名聲。
無可奈何嘆了口氣,錢克清徐徐道:“誰認識他們?走吧,文範,還有好多事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