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埋頭要走,忽聽到身後李旭的聲音。
停步回頭,果然那兩個字是衝着她喊得,怕是也唯有對着她,他纔會這般沒耐性吧。
“殿下還有何事?”
“方纔太后的話你不曾聽到麼?還是你想害得本宮被太后責罰?”李旭沉着臉,厲聲說着。
沫瑾沉默。
她本不想打攪他的好興致,可眼下到是他執意要跟自個兒過去,不過,也許他覺得今日這種時刻,他還需裝出一個好夫婿的模樣。
“你不是要走?”
見她久久不動,李旭又沒耐性地說了一句,兩道劍眉快擰成一條了。
“那就勞煩殿下了。”她輕說了一聲,便轉身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經過樑仲跟前時,她不由放緩了步子,今日她忙着應付太后和莫王妃,都不曾與大哥說上一句話,甚至連個眼神交流都極難。
“大哥,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去瞧您。”走到他跟前時,她說道。
“好生照顧自己。”知她不能停留,樑仲只是點點頭,又叮囑了她一聲,便看着她打從跟前走過。
方纔還擔心她,所幸是虛驚一場,趙言算是幫了沫瑾一回,只是此人的身份,他還是要查上一查的。
“你磨磨蹭蹭的做什麼,還不快些。”前方,因沫瑾稍稍慢了些許,便顯得不耐煩的李旭扯着噪子說着,幸得舞樂聲響亮,聽到這句的人不多,然樑仲卻聽得分明,心中隱隱生起絲怒意。
此時,他真是後悔不已。
當初,樑晴進宮時,他沒法子,勢單力薄,難以與皇族勢力抗衡,而今已不同,他卻未能阻止沫瑾入這宮門,眼見着她在宮中被李旭呼來喝去的樣子,他真真是不忍心。
然再多的無奈與不甘,都只能傾注於緊握的雙拳,木然地望着她緩步離去,直至被黑暗吞沒。
他,終究又錯了。
只是,他再多的懊惱與悔恨,沫瑾都感受不到,她只是亦步亦趨地緊跟在李旭的身後,與初心相互攙扶着,近似踉蹌地快步而行。
前方的人未說話,只望着他的背影,沫瑾便知他心中的怒火。只是,她覺得也甚是委屈,明明對他,她什麼都未說,也未做,那都是旁人的過錯,怎好讓她來面對他似近快要毀天滅地的怒意。
田福走在前頭,彎腰打着燈籠,走得極快,不過,卻也不是他想走的這般快,實在是他主子跟着了魔似的,偏要跟自個兒的雙腿過不去,他這做下人的也沒法子,唯有時不時偷偷看看後頭的兩人是否跟上,偶爾借些光亮予她們。
樂聲緩緩退去,唯有冷風呼呼仍是不見停歇的吹着。
髮絲,不停的輕撫過臉龐,黑暗中,她只能無亂的抹去,略有些氣喘的行着。
明明天氣那般冷,而她的額際卻已浮上了淡淡一層的薄汗,也不知哪裡來的一口怒氣,她忽然停下了步子。
身旁的初心未留意,一時間停不住步子,又往前走了一步,回頭在漆黑中努力的想看清沫瑾的神情:“夫人?”
前方的兩人似未發覺,仍快步往前,直到聽見初心的聲音,田福偷偷側頭一打量,才發現她們未跟在後頭,遲疑地看向李旭:“殿下,瑾夫人……”
李旭停步,回頭,未見着沫瑾初時也愣了愣,復又看向遠處,藉着昏暗的燭火,只見距七八步遠地方,如兩根木樁子般杵着的人。
“你這又是想做什麼?”他問着,口氣頗爲不佳,只因他真的快要被怒火灼燒得失去僅存的些許理智。
早知她有這份心機,他哪還需替她留那些面子,枉費他還特意替她備了壽禮送到太后處,方纔他見太后的神色,怕是心中定然對他這個孫兒極爲不滿吧。
她到是好,得了太后莫大的恩典,害得衆人成了大不敬不孝之人,說起來,她亦是他的女人,那旁人還不把心中的怨恨都記掛在他頭上。
要知曉,如今的局勢,即便他是太子,稍不留神,也會跌落平凡,被他的兄弟們拉下馬,否則,他當初也不會避禍而去高光國,陰錯陽差間遇上這個女子。
可她,卻極有可能將他好不容易纔獲得的那些大臣的支持都土崩瓦解。
這一切,沫瑾卻不知。
予她而言,自己身處於這吃人的後宮已是樁令人痛苦之事,她不過是對太后的一番心意,卻不料又惹得天怒人怨,她不知自個兒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一個個都滿意。
“殿下若覺得送我回去讓您心裡頭不痛快,這裡四下無人,殿下儘管先行離去,沫瑾自個兒能回去。”
這是頭一次,沫瑾用冷漠夾雜着怒意的語氣同李旭說話。
曾經,她對他,真誠相待,彼時,雖算不得溫宛柔順,卻也不如後來的冷漠,以及如今的怒目相對。
旁人總盼着他們好,只是,他們卻好像越來越壞了。
“本宮何時說過心中不快了。”李旭訕訕一笑,語氣緩了下來。
說也奇了,方纔他還覺胸腹之間怒火衝擊,似要將自個兒都給炸了,然現下看到她這模樣,他頓覺消氣不少。
沫瑾不說話,只是身形未動的站了片刻,突然提步往他走來,而後板着張臉,一聲不吭地打從他身旁經過,瞧都未瞧他一眼。
李旭直愣愣地望着她經過,着實意外於她此時的膽大妄爲。要知,他的那些女人,哪個敢如她這般甩臉色給他看。
“殿下,這……”
田福瞧瞧已走在前頭的兩人,再看看自家的殿下,手中提着宮燈猶豫不決。
“走吧,太后讓本宮送她回去,這一趟自然是省不得的。”
李旭長吐了口氣,反剪着右手邁步追了上去。
幽靜的四周,除卻風聲,便只有幾人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也不知是否是因李旭跟在自己頭後,沫瑾覺着彆扭,好像身後跟了頭猛獸似的,這步子越邁越急,越走越快。
“本宮又不是洪水猛獸,你走這般急做什麼?”
明明前路昏暗,瞧不真切,她卻仍在踉蹌中快步而行,方纔,不正是因着他行走的太快,才惹得她不悅的麼。
“早些回到靜墨軒,殿下也可交了差,早早回去。”她有些氣喘吁吁,一開口說話,便有寒風灌入口中,她被嗆得咳了兩聲。
“本宮可不記得何時同你說過需早些回去,再者,整個東宮都是本宮的,你的靜墨軒亦在東宮之內,那也是本宮的地方,本宮若不想走,你又要讓本宮回何處去。”
沫瑾被他的話噎得無話可說,如此說來,那還是她折騰了自個兒,他什麼錯兒都沒有,反聽他這話的口氣,到是連方纔的火氣都莫名消失了。
“本宮到是不曾想到,你竟還能置辦出這般討太后歡喜之物,枉費本宮還怕你不知該送何物,特意連你的那份都給送去了安寧宮,早知你有這等能耐,本宮也不必費心了。”
他的腔調,在沫瑾聽來有些嘲諷,不過她早習以爲常,裝着未聽到,未看到,自然也就不會在意了。
她不吭聲,見到隱隱的燈光,東宮已在眼前。
東宮門前的侍衛見着他們一行人,開了宮門,便分守兩側垂頭立着。
進了東宮,她自是不敢再與他多作交談,只是越發急於回到自己的小院,心中也盼着他能改了主意,顧自離去。
而他,見她不願出聲,越發的想撬開她跟河蚌似閉得緊的嘴。
“本宮好奇,你怎會想到制這什麼什麼服的?”
田福的宮燈又照到了暗處。
沫瑾擡頭,看了看四周的黑暗,原來,通往她靜墨軒的路,竟是這般的暗,這般的長,一如她往後的生活,漫長且見不到光亮。
“你爲何不說話?”他的話中夾帶着絲絲地笑意,此時想想,他頗喜歡這種強人所難的感覺,她不肯說,他偏生要她說。
“這可是太后命本宮送你回來的,本宮若不照做,還怕他日你在太后跟前告本宮的狀。”
田福聽到他的話,不由擡頭望了望,隨即又垂下頭去,極力隱忍着已至脣邊的笑意。
照實了說,太子殿下何時怕人告狀了,哪怕是有人到皇上面前去告御狀,怕也是面色不改的繼續坐着喝茶吧。
李旭這廂正苦惱於撬不開沫瑾的嘴,攪盡腦汁的想逼她開口,卻見她突然停了下來,擡眼才發現,原來是已到了靜墨軒院門口。
還說這靜墨軒已是東宮最偏角最遠的地方,看來他的東宮委實不大,好似才走了片刻,就已經到頭了。
“殿下,我方纔予大殿之內便已說過,若有心,總有法子辦到的,我想,殿下只需多想想,也定能自個兒解了這謎題。”沫瑾回頭,望着淡淡說着,“靜墨軒已到,沫瑾多謝殿下相送,殿下請回吧。”
她的冷漠,在他看來有些刺人,全然忘了以往自己也曾用這種冷漠面對過她,不,甚至更冷然。
“本宮還不想回去,本宮突然覺着,這靜墨軒的景緻還頗入本宮的眼,本宮打算今日……”
“太子殿下。”李旭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沫瑾打斷了,“不知殿下可還記着大婚那夜同我說過的話,既然殿下要我安份守己,那麼,殿下爲何還要攪得我不安寧,沫瑾自問一直守着殿下的這句話,不曾逾越,也請殿下莫讓我爲難。”
“你……”
那夜的情景浮上心頭,那些話只有他們二人知曉,可她卻當着宮婢太監的面說了出來,她可是刻意爲之,難道想讓整個後宮都人盡偕盡麼。
“你,不知好歹。”
李旭冷哼了一聲,一甩衣袖,終被她逼得怒氣衝衝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