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濟南城內,即使是拆掉一幢很小的老舊建築物也會被很多人關注。因爲這是一座中原大城,又是山東省府,人口密度太大,基本沒有某件事可以在暗中偷偷進行。
“鏡室消失”是個僞命題,且不說它的體積是那麼龐大,就單單看江湖八方勢力對它的關注,也知道與它有關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掀起一場不小的江湖風暴。所以,它是不會憑空消失的。
“我相信你,但無法相信你說的這件事,除非我親自去看看。”我固執地說。
紅袖招搖搖頭:“其實沒必要那樣做,我當時拍了很多照片,都放在電腦裡,看看那些你就明白了。不過,只要你想做,我還是很願意陪你去一次……明天,明天一早可以嗎?我已經連續三天沒合過眼了,必須得回到這裡,大睡一場——”
她說睡就睡,向後一仰,斜躺在沙發上,只過了幾秒鐘就進入了夢鄉。
我去臥室裡取了一張薄毯,輕輕地蓋在紅袖招身上,然後拖了一把椅子過來,守在她身邊。
江湖人不易,即使在一個幫派裡做到中層、高層甚至龍頭地位,都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潮**去,大浪淘沙,很多人還是會被迅速淘汰,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聲地位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紅袖招是個女子,混跡江湖便尤其不易。
在睡夢中,她仍然緊蹙着眉,似乎滿懷憂慮。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能看得懂符籙,一定曾經在這一方面長期鑽研過。她說鏡室消失,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起她說過電腦裡存着照片資料,於是就輕輕起身,走到她的臥室門口。
梳妝檯上擺着一臺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敞開,電源指示燈閃爍,正處於休眠狀態。
我走進去,拿起筆記本,又轉回到書房裡。
電腦的桌面上有幾十個文件夾,其中一個的名稱爲“鏡室”。
我進入那個文件夾,看到了多達幾百幅圖片。等我一一翻看這些圖片之後,頓時如遭雷擊。
所有的照片都拍攝於山大附近,目標爲鏡室外面的一樓。表面看,那個建築物非常不起眼,成了鏡室上面最出色的僞裝保護層。
一組照片拍攝的是一樓內部,但當拍攝者進入電梯按下下降按鈕時,電梯卻一直報錯,一動不動。
另外一組照片拍攝的是小樓的後面,一臺超小型的挖掘機正在距離小樓二十步遠的地方挖土。
接下來的一組照片顯示,挖掘機深入地底,然後橫向挖掘。按照紅袖招此前的解釋,鏡室消失後,小樓下面都是沒有擾動過的原生土壤,證明那龐大的地下建築物從未存在過。
還有一些照片,大概是拍攝於地震監控臺的內部辦公區,上面顯示的數據表明,山大南路中段曾經發生過地下震動,但沒有對地表造成任何影響。
看過這些照片後,我獲得的最直觀感受就是,在一隻幕後黑手的操縱下,鏡室移走或者下墜,旁邊的土壤橫移補位,完美地補足了建築物的空缺。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無聲地感嘆。
反過來說,世界上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原子彈、衛星上天、移民外太空、外星幽浮……一切曾經被高端科學家嗤之以鼻的“不可能”之事,最後全都出現在公衆面前,變成絕對合理、完全可能的東西。
我試着猜測,還有一種解釋是貌似合理的,那就是鏡室可能存在“備用方案”。
涉獵過高端軍事知識的朋友會知道,大國的國防部門對於戰時指揮所都使用了“備用方案”。當最高核心指揮所暴露時,備用方案馬上自動啓動,通過早就設置好的液壓裝置,令指揮所建築物直接沉入地底,同時使用高強度混凝土填充到空缺位置。如此一來,無論敵方發射鑽地導彈還是派出刺殺小隊,都會撲空,並遭到武裝部隊的就地圍殲。
以鏡室在科學界的重要地位,它應該會具備這種“備用方案”。
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危險警報會觸發它的“備用方案”?
照片看完,旁邊還有一份說明文檔,引起了我的注意。
文檔中說,鏡室的創建具有強烈的前瞻性,根本就不是爲了現在的科學研究而組建。它的研究方向處於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之間,應該是以唯物主義哲學思想爲主幹,又以唯心主義幻想思想爲雙翼。要想分析鏡室,就要具備這兩種思想,才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這文檔應該是紅袖招所寫,很多句式帶有她的個人語言風格。
她分析,鏡室隱入地底,是戰略性撤退,用來迷惑敵人。同時,鏡室並非孤立存在,地面之上肯定還有與之配套的觀察、反制、清剿、留守隊伍(或者說是部隊亦可),是一個超級龐大的聯合機構。
那麼,試着分析一下到底是哪一方面敵人入侵導致了鏡室的激烈反應?
首先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看,一定是江湖勢力雲集於此,導致鏡室應接不暇——這種可能性不是太大,因爲鏡室既然敢矗立在城市中央,並未像51地區那樣,直接與外界切斷聯繫,造成堅壁清野的軍事化管理狀態,就是不懼於外敵通過物理手段進攻。
既然非唯物主義形態的進攻,那就只剩下一點了,即唯心主義層面上的進攻,也就是奇術領域的戰鬥。
紅袖招的這篇分析報告並未寫完,或者說,她對於覬覦鏡室的勢力具體是誰,還沒有真憑實據。
這些資料狠狠地給了我當頭一棒,鏡室消失,或許我就要永遠地失去唐晚了。
戰爭很殘酷,涉及到奇術層面的戰爭更是殘酷,某些領域單憑武力無法攻克,完全變成了絕頂智力羣體的複雜博弈,猶如神仙打架一般。
文檔中,至少有三處提到了聞長老,有兩處提到了“西天十八佛”。
無意之中,我腦子裡猛地產生了一個奇怪的聯想——聞長老盤膝打坐的姿勢很是眼熟,跟我遙遠記憶中最重要的某件事似乎相關。
那件事就是——大哥在鐵公祠遭虐殺。
我隱隱覺得,聞長老似乎就是當夜的黑衣人之一。他的聲音很獨特,既不是濟南口音,也不是北方、西方、南方口音,當然也不是完全的普通話,而是夾雜着某種只有外國人嘴裡纔會發出來的“洋味”,在某些字的音調控制上,表現得尤其突出。
“如果他真的跟虐殺事件有關——”我胸口的熱血陡然沸騰起來。
十幾年來,我活着就是爲了給大哥報仇,苦於找不到絲毫線索。現在,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有線索從天而降了。
我放下鼠標,閉目沉思,把聞長老出現後說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
這問題非常重要,我必須非常謹慎地求證,纔不至於錯殺無辜。當然,如果聞長老真的是當夜兇徒之一,那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必須親手殺之,血祭大哥在天之靈。
我知道,百曉生家學淵源,的確瞭解很多事,如果向他請教,一定有所收穫。只不過,從百曉生面相上看,他不是個肯輕易幫忙的好人。
“西天十八佛?”我在記憶裡搜尋,卻沒有任何跟這個組織有關的資料。
考慮再三,我決定打電話給連城璧。
秦王會與百曉生是合作關係,她出頭,百曉生或許會給一點面子。
我撥了連城璧的號碼,振鈴只有兩次,她就接起了電話:“天石,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她的措辭很奇怪,因爲如果她“一直等我電話”的話,也可以主動打給我。另外,她的語氣也酸溜溜的,跟平時不太一樣。
我有些詫異,又從通話的背景音裡聽到另外有人說話的動靜,便明白連城璧正在與其他人會晤。
“我很好,沒事。”我說。
“是啊,我也是剛剛知道你沒事,是冰兒小姐告訴我的。”她說,聲音中的醋意更爲明顯。
我恍然大悟,原來聞長老、冰兒要去見的是連城璧,或許在場的還有秦王或者百曉生。
“你先掛斷,然後找個安靜穩妥的地方打給我,有事請你幫忙。”我說。
連城璧答應着,立即掛斷了電話。
我完全沒想到,聞長老會帶冰兒去找連城璧尋求合作。
此前丐幫弟子受僱於秦王會,出現在經十路、燕子山西路一線,分散嶽不羣“不死鳥”大陣的殺傷力。那時雙方僅僅是僱傭與被僱傭的簡單關係,難道這一次是要進行另外的深度合作?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將聞長老視爲大敵。
殺一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順藤摸瓜,把鐵公祠之夜的所有敵人連根拔起,然後一個不剩地親手格殺,用這些人的頭去祭奠大哥。
大概兩分鐘後,連城璧打電話過來。
“有什麼我能做的,儘管說。”她說。
“冰兒一定說了很多對我不利的話,但我必須聲明,她的話一定非常偏頗,真實情況不像她說的那樣。丐幫人心複雜,我不會對任何人動情。”我先輕聲解釋。
連城璧長嘆:“天石,冰兒並未多說,只是提到你們深入地底後,你連續產生了幻聽,一直說唐晚小姐曾經跟你通電話,而且她本人的聲音也詭異出現過。你是個好人,對唐晚用情至深,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別解釋了,我能理解。”
我不禁一驚,因爲冰兒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輕,把我的異常表現歸結爲“幻聽”。事實上,當時在通道內,她也聽到了唐晚的聲音,難道她也跟我一樣出現了幻聽?
由這件小事就能看出,冰兒心機極深,跟她單純善良的表面並不一致。
“直接說吧,我能幫上什麼忙?”連城璧再次問。
我報了聞長老的名字,又簡單補充:“阿璧,我不瞞你,十幾年前,我大哥在大明湖畔遭黑衣人虐殺,這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血海深仇。今天我跟聞長老照過面,現在突然想起來,他跟黑衣人中的某一個有些近似之處。我本來想通過你請教百曉生,看看‘西天十八佛’是什麼來頭。現在,既然聞長老、冰兒與你們在一起,那就好辦多了。你想辦法把會面的視頻錄下來傳給我,我必須好好研究研究他。”
也許是心理作用,我每多提一次聞長老的名字,後背上就會汗毛倒豎、陰風陣陣。
“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我消息吧。”連城璧一口答應,然後掛了電話。
她沒有問我在哪裡,也許冰兒已經很“婉轉”的告訴她我跟紅袖招在一起。所以,她話裡的醋意並非只爲了唐晚,而且有一半是爲了紅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