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在轉、整間密室在轉。”連城璧在我後背上無聲地寫字。
我穩住心神,果然感覺到了空間感正在旋轉變化。
很簡單,如果密室旋轉,即使每個人自以爲抱着本門風打牌,實際方位卻悄然變了。
按照奇門遁甲之術的規矩,凡是參賭,必定有微妙奇術摻雜其中,與人的氣場相合、脾性相配。所以,有人一贏贏到雞叫,有人卻一輸輸到天亮。
麻將訣上重點提過這樣一句俗諺,坐北朝南,天天贏錢;坐南朝北,順風順水。
這是在嶽不羣的地盤,任何變動都出自於他的授意,別人無權干涉。
我判斷,密室旋轉,每個人的位置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運勢、氣度也隨之更動,失去控制。
果然,接下來兩局,全都以雷矛星自摸糊牌結束。
我猜測,嶽不羣控制密室的技術非常高明,奇術加上千術,想讓誰贏誰就贏。只不過,這些是不會讓桌邊坐着的人察覺到的,每個人都樂在其中,愉悅不已。
“趙天子、秘魔。”連城璧又寫。
秘魔這個組織的唯一宗旨就是效忠於亡宋趙氏,而趙天子自然姓趙,也承襲了戰國七雄中的趙國衣鉢,可謂“二趙合一、相輔相成”。
如此說來,趙天子更加成爲秦王會的大敵了。
“夏先生,不專心,不可贏。”嶽不羣注意到連城璧在我背上的動作。
連城璧微笑着搖頭:“嶽先生多慮了,天石看重的,是跟各位的交往溝通、學習提高,而不是錢數多少。三位儘管放開手腳贏錢,我們支付得起。”
那時候,正好輪到苗老師摸牌。
她摸起一張牌,忽然擡頭,向連城璧一笑。
一瞬間,我的第六感發出尖銳的預警。
我來不及多說,及時向左側身,以身體擋了苗老師這一笑。
她的笑很詭異,眼睛雖然眯着,但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珠之上伏着兩條蜿蜒遊動的小蟲。
“吱——”我耳中聽到了一陣詭異、瘮人的怪叫聲,像是空山鬼哭一般,極其壓抑,極其扭曲。
怪聲自然是怪蟲發出的,而那兩條眼波之中的怪蟲,就是苗老師的殺人武器。
“怎麼?”苗老師笑起來。
“沒事,很好。”我不動聲色地迴應。
此刻,我感覺雙眼灼痛,似乎對方眼中的蟲已經轉移到了我的眼球之上,正在緩緩蠕動着,利齒已經張開,即將展開齧噬。
“小年輕,你女朋友真不錯,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大家閨秀,出言不凡。”苗老師說。
她的話很動聽,但她的出手卻毒辣到極點。
苗姓起源於閩地,即苗疆蠱術最猖獗之地。
她剛剛這擡頭一眼,實際就是以眼波下蠱。如果我不及時擋住,蠱就落在連城璧身上了。
“多謝苗老師誇讚,不敢當。”我強忍着眼中的痛癢,不卑不亢地說。
“年輕就是好啊,郎才女貌,兩情相悅。我也曾年輕過,那時候,也愛得死去活來,有時候甘願爲對方去死……老了老了,愛不動了,呵呵……”苗老師笑起來。
“楚楚、血膽蠱婆。”我說了兩個名字。
兩人雖死,但我確信她們的震懾力還在。
“嗯?”苗老師一驚,再度擡頭盯着我,但這次眼中已經沒有小蟲。
“楚楚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她戰死時,就倒在我的懷裡。”我說。
苗老師變色:“原來……你就是苗疆報恩令裡要大家夥兒保護的那個人?小嶽,這小年輕叫什麼名字?”
“夏天石,夏先生。”嶽不羣回答。
苗老師來不及放下手裡的牌,騰地站起來,停了一停,臉上的顏色一連幾變,最後變成了蠟黃一片。
“對,我是夏天石。”我說。
苗老師突然向前傾身,向我單膝跪倒。
雷矛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身不由己地站起來,盯着苗老師,如同見鬼一般。
“請貴客饒恕苗素貞無心之罪!”苗老師顫聲說。
我忌憚她的蠱術,不敢伸手攙扶,只是連聲說:“請起,請起,快快請起。”
苗老師本來只有右膝着地,此刻左膝也跪下去,變成了雙腿長跪的更莊重姿勢。
我說:“你先起來,有話好說。”
苗老師身子一伏,一個頭磕在地上,額頭幾乎抵住了我的腳尖。
“貴客,請先寬恕我冒犯之罪,我纔敢起來。”她說。
我立刻回答:“好,我寬恕你了,無心即是無罪,請起。”
苗老師是嶽不羣的座上賓,年齡又超過我和連城璧很多,向我行這麼大的跪拜之禮,我實在是不忍心接受。
“謝謝貴客。”苗老師說。
她沒有立即起身,而是雙手按在我的右腳鞋面上,用額頭連續輕觸了三次,才放開雙手,緩緩起身。
看到她的動作,雷矛星嘴裡不自覺地發出了驚呼:“你——苗老師,你做什麼?他算什麼,值得你向他行閩中最尊貴之禮?”
苗老師的“吻靴”動作,與外國人見到一國之君或者宗派大主教時候的“吻靴禮”同出一轍,都是一個派系、一個民族中的最頂級禮節。
“雷老師,稍安勿躁。”嶽不羣笑着說。
“請坐吧。”我說。
苗老師搖頭,雙手垂下,恭恭敬敬地回答:“貴客在此,苗素貞怎敢坐下。您坐着,我站着即可。”
我不願回憶楚楚的死,那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把刀,風一吹就痛。包括血膽蠱婆在內,我都不敢去想,一想就跌進痛苦之淵裡。
這次,我用身體保護連城璧,是逼不得已的應變之策。如果不能迅速解決問題,勢必遭到敵人的絕殺。那時,誰也保護不了她,我們就會死於嶽不羣的櫻花別墅。
所以,我必須用“破局”來應對嶽不羣的“佈局”。
他是黑客,是奇術師,但我覺得,他更像是一臺擁有海量數據的超級計算機組,類似於“深藍、超級之藍”那樣,對任何一個人類觸及的問題,都能找到最恰當的、優中選優的解決方案。於是,無論我怎樣掙扎,都在他的“六六三十六天罡星大陣”裡。
要想“破局”,就要先改變自己。
我圍着嶽不羣轉,以自身變化適應他的變化,那麼就算累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因爲他是電腦,而我是人腦。
唯有使他繞着我轉,而且我的每一步都不按照牌理出牌,才能反覆地打亂他的步調,使他無法掌握我的動向。
這就是我頂着“心痛”的危險提及“楚楚”的原因。
苗老師轉身,從旁邊的茶几上端起了一杯涼茶,雙手敬獻給我:“貴客,請喝了這杯茶。”
端杯子的時候,她的兩手大拇指扣住了杯沿,指尖、指甲全都插在茶水裡,看上去殊爲不雅。
我沒有猶豫,因爲一提及楚楚之後,苗老師表現出來的那種敬仰、追悔、惶恐極其真實可信,所以我相信這是一盞“解蠱”的好茶。
“謝謝。”我雙手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好!”嶽不羣喝了一聲彩。
從苗老師向我和連城璧落蠱到她敬茶、我喝茶解蠱,是一個非常短暫的過程,前後只有幾分鐘。如果她對我懷有敵意,就不會獻茶;如果我對她懷有敵意,就會藉故託詞,不喝這杯茶。可是,事實沒有“如果”,我們在一個快速的瞭解、溝通過程中,彼此都賭上了自己的“信任”。所幸,我們都賭贏了。
嶽不羣太聰明,雖然不是親歷者,卻完全明瞭我和苗老師之間的心態想法。
“我苗素貞蟄伏濟南十四年,不回苗疆,但卻心繫苗疆,故此收到報恩令之後,每日都在思索如何報效苗疆蠱王以及幼主楚楚。如果夏先生日後有差遣,一個消息傳送過來,苗素貞肝腦塗地,誓死追隨。”她說。
“多謝,差遣不敢當,以後少不了麻煩苗老師。”我說。
她惶恐地給我糾正:“夏先生,您千萬不要這樣叫我,直呼我名就好,苗素貞。”
“她還有個外號——九命蛇妖,哈哈哈哈……”雷矛星大笑。
他像是在開玩笑,但這句話卻令苗素貞變色。
“雷老師,我們平日的關係還算不錯,現在何苦調侃?在我們苗疆,任何一個煉蠱師對蠱王的崇敬之情是你們漢人永遠無法想象的。別笑我對夏先生低三下四,自從幼主發出報恩令,夏先生已經是我苗疆誓死保衛的貴客。誰若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體內從小種下的‘本命生肖蠱’就會自動爆發,連命都保不住。如果你是我,只怕要對夏先生更恭敬一百倍!”苗素貞說。
雷矛星冷笑:“一百倍?在我眼裡,除了京城燕王府,誰都不放在眼裡。”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連嶽不羣都入不了他的法眼,遑論其他人?
嶽不羣沒有絲毫不悅,而且似乎也非常贊同雷矛星的話,一邊點頭,一邊無聲地鼓掌。
我眼中一陣微癢,低頭一揉,手背上就多了兩條半寸長的灰色線蟲。
“夏先生,那是我落的‘眼蠱’,在您目前班門弄斧,得罪了。”苗素貞趕緊賠罪。
我搖搖頭:“只是個小誤會,不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