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裡,由錦一直感到異常煩躁。
她已經有一段時日,沒看到過那個男人了……
這段時間裡,由錦已經給自己的孩子,縫了一隻布娃娃,一件小衣服,用木頭製成了小車子,還試着用刀子削出了木頭的小兔子,小狗頭……
修羅反而越發古怪起來,時不時就會過來看看她,每次看着她作出的新東西,總是滿臉嫌棄地冷嘲熱諷……她管那隻娃娃,叫做醜八怪……說那件小衣服是連乞丐生的孩子都不會穿……由錦大多數時間裡,根本就懶得理睬她……
直到有一次,修羅揹着由錦,把那三個輪的小車放在院子裡推着走……臉上的帶着幾分古怪的神情,似乎在想些什麼……
由錦故意似的走進院子,那一次,她腳上手上的鏈子響得格外厲害……平日裡,由錦已經學會了,控制鏈子,儘量不讓“他們”響起來……
修羅看着由錦,放下手中的車子,臉色青中帶白,顯得十分不自在。但很快,她便調整了情緒,揚着脖子衝着由錦說:“這是什麼玩意,軲轤一點也不圓,根本就走不好……”
由錦也不說話,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修羅一開始還故作鎮靜,挑釁似的看向由錦,可惜,由錦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上前拿起了被修羅撇在一邊的小車子。若無其事地推着小車往屋裡走去……她似乎什麼都知道,可是卻偏偏表現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修羅終於覺得有些掛不住顏面了,於是掉頭走出去……
從那以後,修羅便開始明目張膽地擺弄着,由錦做的那些東西。每次總是一邊摸着,戲耍着,一邊滿臉尖酸地批評,挑剔着,這東西怎麼做的這麼槽……一點都沒意思……這哪是兔子呀……根本就沒有眼睛……
由錦仍是不太理她,沉着一張臉繼續做自己的事。可是似乎她的心裡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麼怨恨修羅了……甚至於,當修羅悄悄地拿走了被“嫌棄”得要命的醜娃娃的時候,由錦也沒說什麼……
她只是拿出針線,開始縫第二隻……
大概是因爲有了孩子的關係,此時的由錦才能變得更加能夠寬容……
由錦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孩子的身上,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只是,夜裡睡不着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那個男人……
即便曾經怨恨過,仇視過。由錦仍是無法忘記當日裡,那張狼狽不堪的臉,以及那時候凝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由錦忘不掉,怎麼也忘不掉。甚至還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
他病了,一定是病了!
這麼多天沒見到他,也不知他的病怎麼樣了?
她不是在乎他,不是又在心軟,不是又被矇蔽了,欺騙了……
她沒那麼愚笨。她只是……在……可憐他,僅此而已!
由錦不斷地給自己找着藉口,與此同時,她白日裡在外邊散步的時間不斷地增多。她對自己說,只是希望能夠遇到他,看看他死了沒有。
可惜,總也遇不到那個人,卻幾次三番地遇到了修羅,修羅似乎每天都要出來進去很多次。碰面的次數自然就多了。修羅偏偏就喜歡招惹由錦,終於一日忍不住走到由錦面前,嘲笑道:“怎麼,在找誰?我幫你找。”
由錦有些生氣,又像是被說重了羞人的心事。只得故作冷漠,掉頭就走……
修羅更加過分,甚至還輕笑出來,故意讓她聽到。
由錦也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她甚至想聽到修羅故作張狂地說道她哥哥,就連腳步也放慢了許多。可惜修羅每次都會撤到她哥哥,唯獨這次偏偏沒有說……
於是,由錦有些失魂落魄往回走。
她其實只想看到那個人還活着,僅此而已。偏偏最近,她一直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就好像有什麼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似的……
直到幾日後,由錦出去散步的時候,不知不覺便走得遠些。待到她想到該回去的時候,發現已然走出了很遠,她甚至能看到不遠處的山頂。她本想掉頭走回去,卻突然看到了修羅……正走在遠處,那陡坡的山道上……
由錦曾經不小心聽別人說過,那座山是山寨裡的禁地,幾乎沒有人會去……
可是,此時此刻,修羅正扛着一個大得出奇包裹,縱身從山道的孔穴裡鑽了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當天晚上,突然飄起了小雪。由錦在小院門口,再度遇到修羅。此時的修羅似乎已經變了個人,就連靈魂也被替換了。她的身上帶着暴風雪預來的氣息,冷着臉從由錦身邊走過……
錯覺似的,在修羅從由錦身邊走過的那一瞬間……由錦突然感到了一股不加掩飾的絕望,以及令人無法承受的強烈怨懟……
由錦伸出手,下意識地想要拉住修羅,卻被她輕輕躲開了……
修羅筆直地走過去,身體幾乎於僵硬,她似乎正憑藉着這種方式在堅持着什麼……直到轉彎的那一瞬間,她才轉頭看向由錦,此時她的眸子已經是不加掩藏的憤怒與無奈。她有些諷刺地勾起嘴角,像是再說,由錦,即使是你也阻止不了……
她突然笑了,帶着似有似無的殺氣……
她輕輕地甜食着自己的脣角,似乎在品味着……即將打開的煉獄裡……傳出來的血的味道……
由錦再度伸出手,試圖攔住修羅……
可是修羅卻看也不看她,轉身就走……
由錦最喜歡拯救別人了,爲了拯救別人她可以拼掉自己的性命。可惜,即便她拼掉了性命也救不了哥哥……
修羅冷笑着,很快便離開了那塊兒被由錦弄得越來越有家的味道的小院子……
家,從來就不屬於她和哥哥……
那些只是不太美好的夢。
這樣的修羅,顯然已經讓由錦壓抑到了極點……
即便她曾多次看到修羅沾滿鮮血的樣子。即便她總是不斷地告訴自己,修羅這樣的魔鬼已經無藥可救了。
倘若當真要親手除掉她,由錦卻仍是下不了手……
假如,不得不再度親眼,看着修羅再造殺戮,那麼由錦仍是會不惜一切阻止她……
當夜,由錦爬上了,那“禁忌”的山壁……摸索着尋找着那個隱秘的洞口……
山洞裡,終於,溫池裡的水開始結冰,熱氣已經消散……
整座山洞都顯得越發陰冷起來……
傀從冷水裡,緩慢地走出來,就像是一隻落水鬼……
黑暗中,他抖落身上的冷水,一步一步地遠離了,那承載着自己最後期望的池子。他用力地敲着自己的頭,開始緩緩地踱步。
他記得,那時候,他就站在這裡……
可是,卻不記得……
到底是什麼?
魔鬼那時候說的,可以解掉體內的寒毒……的東西……
他早已遺忘了,又或許根本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那種東西……
惡魔那時候,只是說笑的……
他救不了自己……
沒有人能救他……
直到……
寒氣又開始在他的血管裡亂躥,他這才突然清醒了似的,跌坐在冷掉的溫池旁邊。
他知道……
夢,已經……結束了。
一切都……沒了……
他的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着,他已經快要凍死了。他的四周似乎早已經蒙上了血色的霧氣,他甚至能敏銳地嗅到不遠處那淡淡的血腥味……
平日裡,他總是覺得很噁心的味道,此時此刻卻對他有這致命的吸引力。
他冷得……不行……幾乎已經撐不住了……
只要喝幾口……身體就會變得溫暖起來……
他知道大限已經到了,他就快要變成蓮七了。大概就連他的眼睛,也早已變得血一樣紅……
他記得血液流過喉管的感覺,又醒又粘膩……他知道這感覺永遠都忘不了……
每次一想起,他都忍不住要吐……
可是,一次又一次,他總是不得不再度吞下去……
因爲他想要活着!
當他咬開那潔白的喉管的時候,他甚至仍然覺得自己只是在做夢。
在這籠罩着紅色迷霧的夢中,他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甚至可以飄了起來,在那個溫暖而舒服的世界裡……充滿活力地溫熱的液體,不斷地流進了他的肚子……
他甚至還聽到,不遠處傳來勾命使者的鈴聲……就像是迷魂的響樂……
終於,他忍不住低下頭,俯視着正在發生的血案……
他第一次,不得不承認,蓮七其實就是傀……
傀變成了蓮七,因爲他想活下去。
由錦走進山洞,看到的便是這番光景。一時間,她甚至以爲自己正置身於無間地獄……
此時,地獄惡鬼正咬住了人的脖子吸食血液……血順着受害人的脖子,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她既震驚又憤怒,狠狠地瞪向惡鬼。
卻在此時,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幾乎就要倒下……
直到退了幾大步,這才勉強站住……
一時間,她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孃親,也想起了爺爺……
父親和哥哥,他們是被血魔殺死的……而且還被吸乾了血……
屍體是爺爺親自動手收的,所以之後他便發瘋了一般……
這便是龍家的最大秘密。
初出江湖,由錦便開始秘密地打探着血魔的消息。
她知道,終有一日她將會對上血魔,替父親,哥哥,孃親報仇……這便是身爲由錦的另一使命。
可奇怪的是,她始終沒有找到半點線索。
血魔就好像在幾年前,突然消失了一般……
後來,江湖上出現了另一個恐怖的傳說……因爲下手的方式,跟血魔出奇的相似,所以也被由錦記在了心裡……她一直在猜測這個惡魔,到底跟血魔是什麼關係,又或許他就是血魔的另一個身份……
由錦看着那個因爲她的到來,而停止進餐的魔鬼,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怎麼會是這樣?
爲什麼……偏偏……是他?
可笑的是,她肚子裡懷着的,被她萬分憐愛着的,竟是……魔鬼的孩子……
這些日子裡,她還爲了他,失魂落魄的……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到底是那裡出了問題?
難道是龍家早在十數年前就遭到了詛咒……
而父親和哥哥的死亡,便是詛咒的開始……
由錦突然覺得喉嚨裡,難受得厲害,終於忍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而那個魔鬼,顯然已經因爲她的出現而大受打擊。以至於很長時間裡,他都只是滿臉呆滯地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她吐了血,這才清醒了過來。
他緊張地看着由錦,焦急地想過來看看她到底怎麼樣了……可是卻只走了一步,就又機械地站在了原地……
由錦抹去了臉上的血,看向那人,幾乎是咬着牙齒,問:
“原來,你是蓮七?”吸血的惡魔蓮七……
啊……
幾乎是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中……
蓮七突然消失了,就在由錦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