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錦再次被拖出去“行刑”已是幾日以後。此時的由錦早已不見了當日裡那般英雄氣概,反而是神情恍惚,形如枯槁……
山上被世人所遺棄的衆兄弟不禁暗中揣測,大當家到底使得是什麼法,竟把一英雄人物折磨至此。
反觀他們的大當家修羅,此時正閒來無事,用一把鋒利的尖刀若有所思地剔着指甲。她的手很白,手指纖細漂亮,可卻隨時都有可能染上鮮血……
若非當日裡,由錦突然一語道破,他們根本就沒想到當家修羅竟然是個女子。女子又如何,總歸是爲他們這些“怪物”着想的。
可是,這由錦也實在是太倒黴了。正巧撞在當家的頭上……
由錦自從被拖進了“刑堂”,臉上就不曾出現過半點血色。即便他已然用牙齒咬住了嘴脣,卻仍然忍不住顫抖。這並非由於畏懼,只是因爲冷。發自於內心的冷……
不知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來自於修羅,還是來自於過往的噩夢。只是他身上那部分活着的東西似乎已經被毀滅得差不多了。即便如此,他還是拖着沉重的腳步,向着大殿的正中間一步一步地走去。他的腳也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傷,跛得厲害……
他看上去糟糕到了極點,卻似乎毫不畏死……他身上便是這般矛盾。
由錦一直走,步子很慢,即便是經過那男人身邊的時候,也不曾有過半點遲疑。
即便那向來喜歡躲在角落裡的男人這次特意選了個顯眼的位置,由錦仍是沒看見一般從他的身邊穿過。即便男人一直在注視着他……
似乎,他真的已經不認識他了。或許,他曾經希望認識他,只是到了此時,就連那點朦朧的想望也已然全部毀滅了,連帶着最後一點希望。
直到看到那被捆綁在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影,由錦這才硬生生地鈍在原地。
記憶不受控制地在由錦的頭腦裡不斷地翻騰。
即便那人已經傷得那般厲害,血肉模糊得走了形由錦仍是一眼便認出來。那人似乎因爲由錦的出現而增添了幾分生氣。他目不轉睛地瞪着由錦,似乎終於放下心來……
初時的不服氣,同是武林新秀,當然會互相攀比。倘若那人總是先走你一步,總是被長輩們口裡稱讚不已,怎能不暗自嫉恨在心?於是,少不更事的少年俠客想方設法的找對方麻煩,找機會就挑釁。同樣年輕的對方卻一忍再忍,一讓再讓,甚至折了自己的名聲也無所謂……帶點狼狽地笑着逃開……
笑掛在臉上,心裡卻沒再笑……
卻總是讓人摸不出頭腦……
只能更添氣惱,更不服氣罷了……
明明都是出自名門,都是十數年的埋頭苦練,同樣的初出江湖便一戰成名,初時還被前輩們放在一起比較……轉眼間,那人卻已經被很多老一輩欣賞喜歡了……他們說,銀龍由錦是百年一間的奇才……
而落花劍卻仍是初出江湖的小輩……
於是不知不覺就成了似乎永遠都追不上,卻不得不緊追不捨的敵手……
倘若,不是看到……那個中了毒,卻拚了性命,仍是要殺死採花**的由錦……落花劍還在孩子氣的一廂情願地恨着銀龍由錦……真的被駭住了,想不到對方的功夫竟如此之高……
只是,當看到染滿了鮮血的銀龍由錦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當個小人,趁人之危地消滅自己的心頭大患。出口的話,竟是憤怒的大罵。
你瘋了是不是?——那時候,落花劍一點都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憤怒。只是得到的答案卻讓他無地自容慚愧不已……
我今日若不殺了他?又不知有幾個姑娘被他害了……
……看着已然眩暈的由錦,他忽然發現似乎自己早已迷了路……十數年的苦心修煉,難道就是用來糾纏着別人,拿出來顯示的……
江湖中,那些只知追明求利的成名俠客,本來是讓他幾度不齒的。可是不知不覺卻已經陷入了名利的坑沼中……
每每想到這裡,總是不禁滿身冷汗,好險!
是落花劍救了銀龍由錦,這件事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前輩們似乎只是看到這位以落花劍爲名的少輩改變了不少……當然……隨着在江湖中的磨鍊,他總有一天會退去身上的浮躁與衝動,成爲了不起的人物……
落花劍仍是喜歡挑釁銀龍由錦,說話仍是很衝動,辦事仍是毛躁。只是,即便如此,心高氣傲的他卻已然一廂情願地把由錦當成了朋友。
由錦當盟主,落花劍家裡鼎立支持。
由錦突然失蹤,落花劍以及一甘武林義士,盡全力爲由錦找藉口推託。
可是,這一日終於見到了由錦,似乎終於“清醒"過來的落花劍,卻突然開口道:“由錦,不該是這個樣子!”他的聲音很輕,他似乎只剩下一口氣力,卻不顧傷痛地睜大了雙眼,瞪向那頹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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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手持黑鞭的少年狠狠地抽向他的身上,終於讓他再次“乖乖”閉上了嘴。
這座山裡,住着的都是妖怪。看着這小小瘦弱的少年,他有張討喜可愛的臉。
可是,落花劍的全部尊嚴,全部榮耀,夢想甚至未來卻禁燬在他的手裡……他或許也曾哭着向這少年求饒,或是單單隻求痛快一死……可是每當這少年臉上出現猶豫表情的時候,那尊可怕的修羅總會從天而降……帶着邪媚的微笑……用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引導着少年更加殘忍的教訓他……
直到一日裡,少年突然扔掉了手中的黑鞭,喊道:“是你殺了我的爹!他是我爹呀!”
少年終於有了這個年紀應有的表情,他放縱的大哭,似乎完全無法自已……
可是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矛盾的情緒。反而像是着了魔一般,更倍地虐待他。
“小釦子!”由錦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張面具一般的臉,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呀!他曾經答應過要教他寫字的,那時候,他那麼高興。彷彿是遇見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可是,此時站在那裡的卻是一隻鬼,好血的,殘忍的,冷酷無情的鬼……
早已該死去的落花劍,在第一次被剝奪尊嚴,就該自裁的落花劍,到底爲什麼而活着?
到底什麼支持他活到現在,難道不是他銀龍由錦嗎?
可是,這還是他認識的由錦嗎?
銀龍由錦到底怎麼了?
落花劍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道:“由錦不該是這樣子!”
啪……又是重重的一鞭……
可是這一次,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繼續喊道:“由錦也不能是這樣子……”
啪……這一次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卻似乎真的已經沒感覺了,狠狠地吐出口中的殘血……繼續說道:
“那麼多的江湖朋友,他們可以心甘情願地爲了由錦而死……”他臉上的表情那麼的嚴厲,以至於男孩詫異地忘記了動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他說着看了看,爲了自己的信仰,而踏入地獄的執鞭男孩。即使被折磨到這麼悽慘,仍是讓人恨不起來……
“而……銀龍由錦……是很多人的信仰!我們都相信……由錦……一定會回來!”
他再次吐掉口中的血,用堅定的眼神看向由錦……
由錦看着他,終於忍不住流下了淚水,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閩疏……”
他喚着昔日朋友的名字,試圖在自己靈魂深處找到那個昔日裡那個不論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勇往直前的由錦……
坐在一旁的修羅卻忍不住了,她終於又看到了一場好戲。
珍貴的友情嗎?有意思。
“銀龍由錦是很多人的信仰?”她緩慢地重複着,一邊舔掉剛剛不小心劃破指尖流出的鮮血。她的動作很慢,姿勢很美。卻壓得在場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我就讓你看看武林盟主的真面目好了,她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噢……”
修羅輕輕地笑着,大廳裡卻颳起了一股寒冷刺骨的風……帶着雪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