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方至,巍峨聳立的則天門城樓敲響了晨鼓,轟然之聲猶如暴雨疾風席捲整個洛陽,喚醒了沉睡中的城市。
今日,皇宮正殿乾元殿殿門大開,殿脊斗拱金碧輝煌,紅木殿柱粗壯結實,雕欄玉砌潔白如玉,整座大殿巍峨如天上宮闕。
殿口平臺,四排手持長戟的威武甲士沿着四十九級白玉臺階延伸而下,直至殿前廣場,甲冑生光,旌旗招展,彰顯着威武霸氣。
在四名殿中侍御史的相引下,文武百官經龍首道穿過廣場,又步上四十九級臺階,最後進入殿內分列兩班而站。
當然,能夠入殿議事的大臣多爲高官顯爵,更多的大臣則是站在了殿外平臺之上,峨冠博帶密密麻麻,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
今日卯時兩刻,官家陳宏坐殿上朝,羣臣三呼萬歲,滾滾聲浪震撼天地。
面對羣臣,陳宏目光環顧一週,開宗明義道:“諸位愛卿,近日戶部金部員外郎,大齊銀行副行長崔文卿上書《大齊銀行發展建言事》,其內涉及到對官制體系、度支管理、衙門機構的多項變革,政事堂羣相商議之後爭論頗大,均不能斷,故朕於今日特地召集大朝會,聽羣臣暢所欲言,以便決斷。”
說到這裡,陳宏大手一揮:“安石相公,將崔文卿的《大齊銀行發展建言事》一文念給衆臣聽聽。”
“諾!”王安石出班乾脆利落的拱手應聲,側身一步面對衆臣侃侃而言道:“諸位同僚,衆所周知,大齊銀行乃是我朝新設立之官衙機構,隸屬於戶部,主要從事朝廷國債發行以及民間貸款等多項事宜,前段時間因大齊銀行各種業務陷入萎靡,故朝廷擢升北地四州安撫使崔文卿爲副行長,負責大齊銀行的具體事務。”
“崔副行長上任之後,勵精圖治,銳意進取,想方設法拓展銀行事務,並根據銀行發展,擬就出《大齊銀行發展建言事》呈送朝廷,其中多項建言切中時弊,具有較大的意義,現本官現將這十二條建言念出,供諸位同僚一聽。”
說完,王安石望着自己手中所抱之笏板,對着上面所記載的文字擲地有聲的唸誦道:“崔文卿所奏第一條建言,乃是行儲蓄,豐國之府庫;第二條建言,是爲印銀票,變國之貨幣;第三條建言,則爲規範銀行,權在中央;第四條建言,是爲細分貸款,支持工商發展……”
洋洋灑灑的十二條建言唸完,王安石並沒有多作贅述,因爲在幾天前,朝廷已經將十二條建言發至三省六部九寺等衙門供羣官瀏覽觀看,對於這些建言的含義,許多人都已經基本清楚。
待到王安石唸完,陳宏輕輕一拍御座扶手,沉聲言道:“不爭不辯大道不顯,對於《大齊銀行發展建言事》其內所涉及內容,不知諸位愛卿作何感想,還請大家暢所欲言。”
陳宏話音剛落,西面文臣序列中當先走出一位老臣,襆頭紫袍,顯然是赫赫重臣,老臣拱手詢問道:“微臣敢問官家,這十二建言事倘若無較大爭議,朝廷是否就要着手實施?煩請官家告之。”
衆人定睛一瞧,卻見乃是三司使韓琦。
要說這三司使,本就是唐朝後期爲分六部之權設立的一個特別機構。
特別是在六部中排行第二的戶部,更是因三司使的成立,而喪失了度支、鹽鐵、租賦等關鍵權力。
如今,三司使更是成爲了掌全國錢穀出納、均衡財政收支,爲中央最高財政機構,主官號稱“計相”。
《大齊銀行發展建言事》幾乎都與三司使有着密切的聯繫,自然而然引起了韓琦的高度警惕和特別反感。
因爲他覺得,是大齊銀行再向他三司使奪權,也是以王安石爲首的變法派再向他三司使奪權。
此不僅有違法度,更是對三司使的挑戰。
所以陳宏話音剛落,韓琦便急吼吼的站起出來了,自然是因爲此理。
面對着韓琦,陳宏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作爲保守一派的關鍵人物,司馬光的支持者,韓琦歷來對王安石變法持否定態度,也多次在御前據理力爭,使得昔日許多變法新政爲之夭折。
可以說,韓琦是一個講理守序的大臣,也是一個固禮守法的大臣。
在他看來,任何違背祖宗財賦制度的改變,都是不正確的。
陳宏身爲官家,自然不能在大殿上親自與羣臣辯駁,只能將這一切交給其他人來辦,於是乎態度公允的回答道:“既是建言,好的建議自當可以頒佈實施,反之不切合實際的建議,則因棄之不用。”
韓琦重重頷首,目光四下巡睃落在了站在朝班之後的崔文卿的身上,冷笑言道:“既然如此,那好,老朽今日就與那建言者辯駁一番。”
大朝會剛一開始就遇到當朝宰相親自質問,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了。
端坐在御座上的陳宏手心冒汗,因爲他知道身爲三朝元老韓琦之了得,畢竟作爲管理大齊財賦幾近二十年的人物,韓琦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他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坐在大殿帷幕後,權作旁聽的集賢殿大學士陳寧陌心頭也揪緊了,忍不住爲崔文卿暗暗擔心起來。
而站在殿外,只能遠遠觀看的大臣們也通通引頸張望,目光落向了殿外。
霎那間,殿內殿外充滿了凝重之意。
面對着羣臣的逼視,緊張的氣氛,崔文卿卻是鎮定而從容。
沒有半分猶豫,他緩緩的踱得兩步走出了朝班,先對着高坐在御座上的陳宏擡手一拱,這才拱手對着韓琦言道:“下官崔文卿,聆聽韓相公高論。”
“哼!”韓琦冷哼甩袖,態度一如剛纔般惡劣,“崔文卿,老夫且問你,你年齡幾何?”
如此問題是在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也使得崔文卿愣了愣,他如實回答:“啓稟韓大人,在下今年剛滿二十。”
“爲官幾年?”
“爲官一年。”
“昔日可曾擔任過管理財賦的官職?”
“未曾!”
“呵!未曾!”韓琦的語氣滿是嘲諷,“未曾擔任財賦官職,小兒安能懂得財貨之根本?賦稅之根本?又何能理解大齊度支收支情況?運作規律?光憑一些天馬行空之想法,便對着大齊財賦制度指手畫腳,妄加斷言,崔文卿,你如此做派,不是胡言亂語是什麼?不是妖言惑衆是什麼?以老夫之見,向你這樣滿口胡言的亂臣,當立即處死纔是天下之福音!”
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語落點,震得大殿嗡嗡作響,即有據理力爭,也有語帶誅心,卻是非常不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