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聲磷磷隆隆,崔文卿和蘇軾均沒有說話交談,而是相對而坐閉目養神。
崔文卿是在思忖待會大朝會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和或許要面對的挑戰,沒有心思交談而已。
至於蘇軾,知道他心懷大事,單純的不願意出言打擾。
於是乎在這樣一片安靜的氣氛中,馬車駛過了天津橋,駛過了宮門廣場,又駛過了端門穿過皇城大道,在車馬場穩當當的停下了。
兩人相攜下得馬車,可見其時天色尚是黑濛濛一片,而在皇城之內,卻已經燈燭煌煌,人影攢動,車馬如流,鬧聲哄嗡了。
想想也對,參加大朝會的官員不僅包括七品以上的京官,那些在京的地方官員也會應邀參會。
不僅如此,相傳今日大朝會朝廷還邀請了幾位致仕名臣,集英殿大學士、學士以及洛陽城周邊州郡刺史、知州參加,足可逼近千人大關,可謂是非常大的陣仗,人數自然非常之多,乃大齊開國之所罕見。
而更爲罕見的是,這次大朝會乃是由崔文卿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從六品官員一份《建言書》而提議召開,實乃令天下爲之側目。
所以當崔文卿剛走下馬車,站在宮門前的時候,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也引起了陣陣竊竊私語之:
“就是那個人啊,崔文卿?呵,黃口小兒而已,也敢向官家建言?”
“人家可是振武軍大都督府折昭之夫,王安石之關門弟子,還有什麼是不敢的?”
“對,仗着王安石和折昭的威風便放肆建言,實乃妖言惑衆,此人物當用洛陽府那道狗頭鍘一鍘結果了纔是。”
“哈哈,王大人此言甚對,年輕小兒安知國事,自當以狗頭鍘處死。”
“呵呵,各位大人啊,其實話呢也不能這麼說,以老朽之見,崔文卿的建言還是有着一定可取之處。”
“咦,終於冒出一個支持者。”故作目不斜視的崔文卿心頭暗喜,卻也不便去看那支持者是誰。
“哪裡冒出來一個老不死的,去去去,你懂什麼國事?”
“對,山野匹夫安置國家大事,一邊涼快去。”
……
很快,那支持崔文卿的微弱聲浪就泯滅在了片片不滿聲中。
見此,崔文卿苦笑搖頭,對着一旁的蘇軾低聲道:“看來,今日我還真是衆矢之的啊!”
蘇軾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拍着崔文卿的肩頭開口道:“文卿兄啊,今日乃是一場苦戰,爲兄官職低微愛莫能助,你……自求多福吧!”
便在這時候,突聞人羣一陣輕輕喧譁,卻又很快平息變得異常安靜,崔文卿和蘇軾擡眼望去,卻見是宰相們到了。
六位宰相,今日通通前來無一缺席。
走在最前面的是秉筆宰相、尚書令王安石。
其後中書令司馬光和門下侍中蔡道貴並行。
又後面是謝君豪一個人不緊不慢的走在中間。
再其後是有着計相之稱的三使司韓琦。
今日韓琦臉色陰沉,神情冷厲,光這架勢就足可讓身邊這些卑微小官們望而生畏。
大齊實行“二府三司制”,兩府便是政事堂和樞密院,一管民政一管軍政,因樞密院位於皇城東面,政事堂位於皇城西面,故稱之爲東府和西府。
而三司,則地位略低於“二府”,管理戶部、鹽鐵、度支事務,主管財政。
不少大臣們都在暗地裡認爲,大齊銀行的成立本就有削弱三司權力之嫌,如今崔文卿又上書那勞什子的《建言書》,更是對三司權力的挑釁,也難怪乎今日韓琦會一臉不高興了。
至於最後一人,則是樞密使楊文廣。
楊文廣雖則已經年過七旬,然武將出生的他依舊是矍鑠健旺,行走如風,身子骨更是猶如楊家戰槍般挺拔,沒有半點的萎靡,看起來虎虎生威。
衆大臣自然不敢阻擋宰相們前進的道路,自發讓出了一條甬道分列兩邊,供宰相們經過。
而崔文卿和蘇軾也並肩站在道旁,目送六位相公過往。
待經過崔文卿所站之處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王安石腳步微不可覺的頓了一下,目光也是微不可覺的瞥了崔文卿一眼,這才走了過去。
而司馬光則和蔡道貴正在邊走邊低聲交談,似乎對站在旁邊的崔文卿視而不見。
反觀是謝君豪,望向崔文卿的目光有些輕蔑的滋味了,那表情更是充滿了藐視之意,使崔文卿恨不得上前痛毆此獠一頓。
接下來的韓琦,則是看了崔文卿一眼,緊接着一身顯而易聽的冷哼,拂袖而去。
見狀,崔文卿頓時大汗,忍不住腹誹道:“你丫好歹也是堂堂宰相,居然和我這樣的六品小官計較,真是太沒風度了,擦!還玩什麼拂袖而去,看你家崔大爺用眼神鄙視你。”
反倒是走在最後的楊文廣停下了腳步,捋須笑呵呵的走到了崔文卿的面前,言道:“這不是老朽的外孫女婿麼?第一次參加如此規模的大朝會感覺如何?”
見到楊文廣,崔文卿大感親切,拱手正容道:“啓稟外祖父,孫兒今日實感如履薄冰,心頭忐忑。”
“哈哈,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何須心頭忐忑!”楊文廣大笑一聲,繼而笑容一收正色言道,“不過如履薄冰卻是對的,因爲這樣才能讓你小心翼翼,對何人何事都能謹慎對待。”說完總結性的開口道,“文卿,老夫看好你,也相信你的才能,記住,你乃折氏之人,今日你所代表的不僅是你自己,更有你的娘子折昭以及折氏先輩用鮮血換來的榮耀,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楊文廣此話自然是在爲崔文卿助威造勢,也在衆大臣面前旗幟鮮明的表明了支持崔文卿的態度。
人言楊文廣極其護短,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崔文卿大是感動,點頭言道:“外祖父,我記住了,我代表了折氏一族悠久的歷史的傳統,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
楊文廣滿意的點點頭,伸出老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走了。
待到宰相們的背影消失不見,入城宮門業已打開。
望着隆隆洞開的城門崔文卿長吁了一聲,對着蘇軾道:“蘇兄,咱們走吧!”
此際,風雨漸收,東方天際終於露出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