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婆好奇的一切,都是林老太不願意提起的,所以她也只能在心底猜測,不敢隨便過問。
林老太這個人面目和善,可也有她的底線,這次惹出這麼大的禍,林老太沒有指責她,已算留有情分。
只是林悅藍這個樣子,着實讓兩人操足了心。
這天下午,林老太讓陳阿婆去超市買點骨頭回來燉湯給林悅藍補補,自己則拿出一家四口的合影給孫女講兒時的趣事,希望她能多少開口說兩句話。
照片都是林悅藍看過的比較珍貴的舊照片,這些照片都是八歲以前和家從們的合影,有百天的、一歲的、兩歲的、三歲的……只截止到八歲。
八歲之後,她再沒拍過照片。
八歲,是她命運轉折的開始。那一年她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也失去了一生的安逸和幸福。
林悅藍目光復雜的看着桌上一張張照片,心底思緒萬千,卻開不了口,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
爸爸,媽媽,如果有你們在,我是不是就不用這麼辛苦?
奶奶老了,我不想讓她擔心,可我該怎麼改變現在的自己?
爸媽,我好累,好想去找你們……
“小藍,你和奶奶說句話好嗎?”林老太垂下手,滄桑的眼裡盡是悲傷。
她擡手輕輕撫摸林悅藍清瘦的臉龐,兩抹淚在皺紋密佈的臉上縱橫交錯着,看上無比淒涼。
林悅藍用自己換回她的命……如果有選擇,她寧願那一次吞安眠藥死去,也不要林悅藍和姓年的有任何瓜葛。
她的哭聲引得林悅藍呆了呆,隨後難過的蹙眉,輕緩的說:“奶奶……您別哭。”
“小藍,你這樣讓奶奶怎麼辦啊……”林慧慈把她抱在懷裡,無聲哭泣的重複着:“你讓奶奶怎麼辦,怎麼辦……”
林悅藍這個樣子,她就算是死,也不會瞑目,又有什麼臉面去見已逝的兒子兒媳。
一種絕望的氣息將祖孫倆包圍。
林悅藍嗅着奶奶熟悉的味道,心頭一酸,也落下淚來,她靜靜的貼着奶奶,沒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心裡好苦,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她擺脫不掉年錦堯。
那個男人比毒藥還要可怕,融在她的血液甚至骨髓裡。
他結婚了,意味着從今往後他和她除交易之外再沒糾葛了,她明明該感到開心,可心卻一陣又一陣的揪痛,讓她說不出話。
“奶奶……”她喃喃着,對安慰奶奶的事而感到無力。
“小藍,忘掉他吧。”林慧慈溫柔的摸着林悅藍的頭頂,用哽咽的語氣說,“我們好好過日子好嗎?奶奶還想看到你結婚生孩子,奶奶想抱你的孩子。”
林悅藍神色猛然一黯,將頭埋得很低很低,許久,才幽幽開口:“奶奶,忘不掉怎麼辦?”
腦子裡,全是年錦堯,睜眼閉眼都是他!
要讓她如何才能忘記掉他!
“您教我啊,奶奶……該怎麼忘記。”她擡頭,目光黯淡無神,盈盈淚珠掛在眼角,“奶奶,我……”
她突然頓住,眼前的林慧慈突然間老了好多,之前白髮中還夾雜着黑髮,如今變成全白。向來乾淨平和的眼神充滿絕望與渾濁,連皺紋都比之前多了許多。
看到這樣的林慧慈,林悅藍突然控制不住的抽泣起來。
她竟然會想到‘死’!她到底在做什麼,她那麼辛苦換回奶奶的健康,爲什麼要放棄!她怎麼能這樣自私自利,只想着解脫自己,卻沒想過奶奶的心情。
奶奶是她努力活着的動力,而她也是奶奶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她有什麼事,讓奶奶怎麼辦?
白髮人送黑髮人,早在十年前奶奶就已經體驗過一次了!她怎麼能那麼自私!
林悅藍無法抑制的抽泣着,伸手在自己的胸前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對不起,奶奶對不起……”
“悅藍!你怎麼了?”林慧慈被她的行爲嚇了一跳,慌忙的抱住她,哭得傷心欲絕,“小藍你別嚇奶奶好嗎,小藍……”
她一個燈盡油枯的老太婆,又如何能阻擋近乎發瘋的林悅藍的行爲,拉扯下,她差點被推倒在地。
林悅藍渾然不覺,只是不停捶打自己,哭着喊着:“對不起……對不起……”
林慧慈望着孫女的行爲,渾濁眼裡的淚都無法阻擋那深深的絕望。
老天爺,這是她林慧慈的命嗎?這一輩子她一心行善,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更沒虧待過別人,爲什麼要這樣對她?
先是目睹兒子兒媳的逝世,現在又是孫女……老天爺,您要折磨就折磨我這把老骨頭,放過我的孫女吧,求您了……
林慧慈哭着在心底乞求,正絕望着,家門被人打開,從外面奔進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悅藍!”
當聽到這聲充滿擔憂、自責、不甘甚至心疼的呼喚聲時,林慧慈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許這個方法,能讓林悅藍擺脫這種狀態……
在這眨眼間,那個身影已將發瘋自殘的林悅藍抱住,不容她掙扎反抗,擔憂的呼喊:“林悅藍,冷靜點,睜開眼看看我,我是藍天。”
林悅藍只覺得胸口又痛又悶,讓她好想用刀把那裡劃開,透透氣,免得這樣難受。
耳邊聽到有人在喊她,她停止手裡的動作,呆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過了好久,她才露出一個令人心酸絕望的笑容:“藍天,你終於回來了。”
莫藍天的心猛的被什麼揪住,讓他雙目泛紅,緊緊抱着骨瘦如柴的小女人,聲音微哽:“嗯,我回來了,對不起,有點事耽擱回來晚了。現在沒事了,不要怕,我在這裡。”
林悅藍軟綿綿的依在他懷裡,無力掙扎,嗅着他的味道,她笑得那樣無助,小心翼翼的重複着:“我以爲連你也不要我了,我以爲你也不要我了……”
如果說,連莫藍天都不要她了,她該怎麼辦。
她這個樣子,別說照顧奶奶,反而令奶奶提心吊膽。她憎恨這樣的自己,討厭這樣的狀態,可她無能爲力。
她將希望付諸在莫藍天身上,她等,堅定的等着,然後她等到了,莫藍天回來了,他沒有騙她。
他和年錦堯是不一樣的,他不會騙她,不會拋棄她不管的。
當嗅着莫藍天的氣息時,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真的怕她等不到他的歸來。那種被拋棄、被欺騙、被輕視的感覺,像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讓她恐懼而無法逃脫。
“傻瓜,我說過我會回來的,只是有點事耽擱了,沒事了,沒事了。”莫藍天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企圖給她安慰。
漸漸的,林悅藍平靜下來,靠着他厚實的胸膛竟開始墜入夢鄉。
莫藍天彎腰輕巧的將她抱了起來,向臥室走去,沒多久就將她安頓在牀,體貼的爲她蓋好被褥,等她真正睡沉了,才鬆開她的手緩緩退了出去。
怕她做惡夢驚醒看不到他,他連臥室房門都沒關,只是虛掩着,方便一會進入。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林慧慈就只站在旁邊平靜的看着,臉上的淚痕已被她擦淨,渾濁的眼裡也沒了絕望。
她將一切都隱藏起來,不想被別人看到,更何況是一個與年錦堯有關的人。
雖然看得出他對林悅藍是真心實意的,可他終是年錦堯派來的人,她沒辦法那麼快卸下對他的防備。
她毫不掩飾的戒備讓莫藍天很無奈,只是形成這一切的原因太過複雜,他也沒辦法改變什麼。
不過他還是以一個晚輩身份向她道歉,“林奶奶,抱歉,這次離開前沒有給您們說一聲,本來以爲當時晚飯前就能趕回來,只是……”
“你去參加他的婚宴了,見到他了嗎?”林慧慈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平靜的問。
莫藍天轉身取來兩個杯子,爲兩人各倒一杯水,他自己先喝光杯中的水,才點頭,沒有半點隱瞞,“嗯,是的。”
看得出來,他趕得很急,神色帶着濃濃的倦意,進門之後連杯水都沒喝,就光顧着去照料林悅藍了。
這個男人,如果不是年錦堯的人該多好,溫柔體貼,真是絕佳的結婚對象……
林慧慈在心中輕嘆,又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把悅藍的事透露給他,離開那裡,我們就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請放心,這件事只有我們知道。”莫藍天回答。
林悅藍患病的事,年錦堯並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女人時不時會發熱生病,倒不知道她精神方面也有問題,而且還是他造成的。
不過就算那男人知道這一切,也改變不了什麼,他對林悅藍造成的傷害,不是一朝一夕的。
年錦堯和林悅藍的身份早已決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年錦堯不會爲了一個女傭而被迫去做什麼、改變什麼。
將這件事告訴他,恐怕連一丁點波瀾都起不到。
在莫藍天決定把林悅藍從年錦堯那裡搶過來、下定決心守護她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很多事都刻意隱藏起來。
年錦堯能知道的,他不隱瞞,至於不知道的,那他也不說。
他不信任年錦堯,這個男人造就了這樣的林悅藍,就算他能感受到年錦堯對林悅藍有不一樣的‘情感’,他也不願意將林悅藍輕易交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