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年錦堯居然想把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老太婆接到家裡去,他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驚愕,什麼時候他也變得這麼多情多義起來了。
大概是因爲陳阿婆對林悅藍的真心,讓他和這個老人的關係莫名多了一份羈絆吧。
林老太去世之後,林悅藍在這世上的親人就又少了一個,陳阿婆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但待她和親生孫女也無差了。
只不過這件事,輪不到他來提,陳阿婆和林悅藍到底還算是祖孫倆,而他和陳阿婆則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果真要接陳阿婆回去一起生活,也得林悅藍那個女人提,不是他。
想到歐陽爍此行的目的,年錦堯就顯得有些不耐,難道說歐陽家的人已經找到她了?那也不應該啊,如果找到她了,那邊肯定有消息傳來。這幾天收到的消息都相安無事,沒說有哪股勢力出現。
“先生,現在去哪?”王明軒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回頭向年錦堯出聲詢問。
年錦堯蹙眉望向窗外,沉吟片刻道:“歐陽爍沒說爲什麼來嗎。”
王明軒搖頭:“沒有,只是說中午抵達z市,有事找您當面商談。”
他見年錦堯又陷入沉默,小心翼翼的開口:“先生?”
“先回查爺那裡吧。”
年錦堯給出答案,王明軒有遵從,向司機吩咐一聲,向查程龍的新居直駛而去。
查程龍搬來這裡的態度很堅決,堅決得連查月影和查子軼齊出勸說都無果,最後也只能隨他了。
其實這算不上一套真正意義上的別墅,只不過是獨棟的兩層小樓,有前院也有小後院,在這小鎮上算是小別墅了。
小別墅旁邊有一條新修的公路,直達公墓山頂。如果只是走路,大概半個小時左右能到達半山腰,也就是林惠慈墓地的位置。如果是開車,不到十分鐘就能抵達。
不過公路就這兩天才修好,查程龍也習慣每天走路到半山腰,有時候一去就會坐上大半天,完全忘了時間的流逝。
林惠慈的墓旁如今多了兩座墓,林維山兩夫妻。着手操辦這一切的,是年錦堯手底下的人,查程龍沒幹預,也沒想過去過問更深層的東西。
自從上一次和年錦堯談過之後,查程龍知道,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狼,終於變野了,不受控制,要開始反咬主人了。
查子軼那邊的情況已被壓制住,但他知道那只是年錦堯暫時的沉寂而已,下一次恐怕就不會等到查子軼來通知他,而是美國國安局當面來‘請’他了。
查月影現在沉靜在幸福當中,也沒意識到查子軼那邊陷入了麻煩,就算有麻煩她也不會過問查子軼的事。
她現在的重心,全在年錦堯和肚子裡的孩子身上。
看着查月影身上的變化,查程龍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惋惜。
“爺爺?怎麼了?”
擔憂的聲音讓查程龍從思緒中回過神,擡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沒事。”然後朝門外望去:“小年還沒回來嗎?”
查月影看了看時間,略微皺眉:“已經打過電話了,應該快回來了吧。”
她幫查程龍續了一杯熱茶,挺着開始明顯隆起的小腹向廚房走去:“您先坐一會,我去把菜端上桌。”
“你別去忙,過來坐好,讓阿姨去做就行。”查程龍連忙制止她,神態擔憂,他可不想她肚子裡的曾孫出什麼狀況。
可查月影從來就沒有真正正視過這個孩子,不讓她做的事她偏做,巴不得造成點意外流產,只不過近來年錦堯對她‘照看’得更嚴了,生怕她出點什麼事。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拜這個孩子所賜,她還是不可自拔的沉靜在這份‘幸福’當中。可要她真正下決心弄掉這個孩子,她內心又隱隱捨不得。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血,不管他的父親是誰,她終究是他的母親。
她甩開內心的複雜,進了廚房,和新請的保姆朱阿姨一起把飯菜端上桌。
剛準備叫查程龍來餐桌這邊坐下,年錦堯的轎車就駛進院子,她連忙迎了上去:“去哪了,這麼久纔回來,快進去坐,飯菜剛好。”
年錦堯溫柔的拉着她的手,一起朝客廳走去,見到查程龍微微低頭,喊了一聲:“爺爺。”
查程龍沒有過多反應,拄着柺杖站起來向餐桌走去,一面道:“吃飯。”
三人一先一後入了桌,正式開飯。
年錦堯吃得很斯文,沒吃兩口就放下筷子,也不知是沒有食慾還是這些菜不合他胃口。
“怎麼就不吃了?”查月影擔憂的問。
“你多吃點,我不餓。”年錦堯向她微微一笑,又向查程龍稍微請示一下,起身離桌。
查月影面露憂色,不過礙於爺爺還在桌,她也只好繼續坐着用餐。
“小影一會吃過飯你跟小年回去吧。”查程龍邊吃邊說。
查月影這纔想起此行來的目的,秀眉微擰:“爺爺,我們是特意來接您回家的。”
“你的主意?”查程龍白眉一挑:“我都說了我不回去。”
“您都多大人了,還這麼固執,那人是您什麼人啊,你還替她守墓?”查月影面露出不快,“該守的人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不該守的人倒在這裡白守,人都死了,真不明白您這樣做是爲了什麼。”
“你懂什麼。”查程龍微惱,啪的一下放下筷子。
查月影有些意外他會發生氣,脾氣也一下就竄了出來:“我不懂,那您告訴我啊,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您要覺得寂寞,從找個老伴好了,守着那堆土又有什麼意義。”
她也沒了吃下去的欲-望,放下筷子坐在原處賭氣:“奶奶死了這麼久,可沒見您這麼惦記。”
查程龍不想和她爭吵,起身朝客廳外走去。
“您去哪?”查月影連忙追上來,查程龍不理她,只是拄着柺杖不停往外走,出了院子直向公墓山上走去。
“爺爺!”查月影惱怒的喊他,見他腳步不停,只好回頭向坐在客廳沙發裡的年錦堯救助:“堯!”
年錦堯早聽到兩人間的對話,適時站了起來,安慰的吻了她額頭一口,一面命令手下的人照顧好她,自己拿了把傘,向查程龍追去。
老遠他就看到查程龍佝僂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那樣渺小,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時光、歲月……原來是這麼可怕的東西,曾經在美國政壇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個垂垂老矣、老來無伴的可憐人。
他彷彿看到幾十年後的自己,走在漫長的水泥路上,身邊無人相伴的孤寂沒落樣。
或許,他真的該考慮生個孩子了……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查程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身繼續朝前走,一面說:“你跟來幹什麼。”
“月影不放心您。”年錦堯打開傘,替老人遮陽。
午後的陽光開始刺眼灼熱了,不過公墓區是座山,有不少植被,所以綠蔭地還是很多。
這條路是查程龍命人修的,原本散亂的公墓區也重新規劃了一下,比以前要整齊得多。
如果不是因爲旁邊到處都是墳,走在這種地方,還是很有意境的。
“她現在……真是你家人了。”查程龍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是感傷。
親手帶長的孫女,如今成了別人家的姑娘,那種感覺,真不爽。
年錦堯舉着傘,平靜的迴應:“她說的都是實話,您並不需要這樣做。”
他指的是定居在這裡,爲林惠慈守墓的事。當然,自林維山兩夫妻的骨灰移回來葬在林惠慈旁邊之後,這已不單純是爲林惠慈守墓了。
查程龍側頭看了他一眼,幽然一笑:“這件事,她不理解我,你應該最理解。”
年錦堯還是堅持那句話:“您該爲他們想想。”
“幾十年了,我爲他們考慮的還少嗎?老了老了,快死了都不能自己做點選擇?”查程龍哼了一聲。
他意識到自己的抱怨其實不應該,嘆了口氣,改口道:“你還打算這樣瞞她多久,小藍在你手裡,對吧。”
年錦堯看看他,一點也不意外他能猜到這個實情,林悅藍能藏得那麼好,完全是靠他的力量,否則就憑她自己,早不知道出什麼事了。
“爲了月影好,這件事我並不打算說出來。”
查程龍哼道:“不說就這樣能瞞一輩子?你這樣做,對小影、對小藍,都是不負責的。”
不知覺間,他對林悅藍的稱謂也變了。
年錦堯抿嘴不答,他知道他的做法對兩個女人都不公平,但他內心深處早就已經做了選擇,最終只會負一個。
當然,這個選擇他沒必要說出來。
查程龍見他不說話,只是悵惘的搖頭嘆息:“你們這一輩的事……我這個老頭子是沒辦法干預了。”
他停下腳步喘了兩口氣,回頭朝新居望去,良久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這樣做能贖多少罪呢。”
年錦堯目光黯淡,直視前方,還是不語。
查程龍也沒想過要得到他的回答,拄着柺杖繼續走,半個小時的路程在兩人的沉默中飛快渡過。
到達半山腰林惠慈的墓區時,查程龍額頭見汗,氣息也亂了許多,而年錦堯依然面不紅氣不喘,年輕和年邁果然有實質的差距。
兩人並排站在墓碑前,許久,年錦堯輕聲問:“如果能重新選擇,當年您會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