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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到白絹的內侍名叫遠志,家底殷實,父母生了六個女兒,才盼來這麼一個兒子,特地請私塾的先生起了這個名字。
父母是把他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要月亮不會給星星,一味寵他哄他,只要他高興就行。這樣長到六歲,那年元宵節,他吵着要看花燈,父母想也沒想答應了,六個姐姐也吵着要一起去,於是一大家子一起進城賞燈。
街上人山人海,姐姐和婢女們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漸行漸遠,他嫌父親走得慢,吵着要去找姐姐們,父親只好讓婢女帶他去,然後他和婢女一起被人販子拐走了,幾次轉手被賣,最後去勢賣進宮中。
他進宮三年,一直在宣室殿掃地。
程墨看面前的小內侍惶恐的小眼神時不時偷瞟他一眼,又驚慌地垂下眼瞼,似是要觀察他有沒有惡意,又害怕被他發現。這樣掩耳盜鈴的小孩子太可愛了,他神色緩和了些,溫聲道:“白絹是怎麼撿到的,說說。”
“回衛尉的話,奴才掃地掃到茅廁門口,見地上有一塊白絹,就過去撿起來了。”遠志說話間,又飛快睃了程墨一眼。
程墨道:“就這樣?”
信你纔有鬼了。
遠志連連點頭,道:“就這樣。”
程墨道:“你上過私墊嗎?白絹上寫的是什麼?”
遠志只是搖頭。
十月天氣,北風很大,白絹又輕又薄,遠志負責打掃院子,他指的撿到白絹的地方是露天,那裡如果放一卷竹簡,短時間內可能還在原位,若是放一塊小小的白絹,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風颳走了,哪會疊得端端正正讓遠志撿?
程墨摸了個底,宣室殿的內侍,幾乎沒有一個識字。字都不識一個,更不可能會畫畫。他讓小陸子借一匹內庫的白絹出來,對比之下,發現畫畫的白絹顏色偏暗,質地沒有內庫的白絹細膩。
管理內庫的內侍道:“衛尉,您的白絹大概出自東市。”市面上隨便能買到的東西,哪裡用得着跟內庫的貢品對比?一眼看去,很明顯是富戶用的物事。
程墨幾乎可以肯定所謂的茅廁門口撿到云云,全是託詞,分明是有人帶進宮中,這個人是誰,只能着落在遠志身上。
程墨閒閒道:“你的養父送你入宮時,曾說過讓你富貴後出宮見他,對吧?”
遠志驚慌地擡頭,道:“奴才……”
提起最後買下他的那個男子,他小小的身子不停打顫,那人太可怕了,一天打他三四次,喝醉酒了打他,賭輸了打他,每次總把他打得遍體鱗傷,他在宮中日子雖然不好過,好歹沒有人打他啊。
程墨對齊康道:“帶他的養父過來。”
“我說我說,”遠志慌忙道:“求衛尉不要叫我養父進宮。他把白絹交給我,讓我說是在茅廁門口撿的,要是讓他知道您不相信,他會打死我的,嗚嗚嗚。”
說到最後,他掩面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他口裡的養父,是把他賣進宮的男子,叫什麼名字他不知道,只記得在他手裡一個多月,如在地獄,最後男子不知從哪聽說讓他去勢進宮,宮裡會給一大筆錢,便磨了菜刀,強行切除他胯下的東東。他流了很多血,又疼又怕,以爲自己會死了。
“你養父給你的?”程墨確認。
遠志邊哭邊點頭,小肩膀不停抽搐。
程墨道:“你在宮裡,他怎麼把東西交給你?”
“丁公公帶我見他。”遠志道。
丁公公便是丁榮了。他自從從掖庭撥到宣室殿後,很快和宣室殿的內侍們打成一片,人緣比老實木訥、做事死板的小陸子不知好了多少倍。遠志的養父何宏便是通過他,把遠志送進宮的。
丁榮被叫來,很爽快地承認白絹是他交給遠志的:“陛下前天賞賜大將軍的東西是我送去的,我剛出宮門不遠,便遇到何七郎,他說有東西捎給遠志,求我轉交。我看他愛子情深,便答應了,又想遠志進宮,他難得見一面,便跟他約好時間,讓他在宮門口候着,把遠志帶到宮門口,讓他們父子說一會兒話。衛尉,可是有不妥麼?”
說話間,丁榮不時瞟一眼几案上的白絹,眼露疑惑。
“當然不妥。宮裡的內侍隨便和外男見面傳遞東西,這次遞進宮的是一塊白絹,下次若是遞進一把菜刀呢?”程墨淡淡道,轉頭吩咐齊康:“查查那天宮門口誰當值。”
齊康答應一聲,快步去了。
丁榮臉都白了,跪下道:“我一時失察,求衛尉責罰。”
程墨說得對,萬一真的有人悄悄帶進一把菜刀,趁皇帝沒防備,確皇帝兩刀,他就萬死莫贖了。他在皇帝跟前越來越得重用,正盼着皇帝長命百歲,他有一天能夠接替小陸子,成爲中常侍呢,誰都能死,皇帝可不能死啊。
程墨道:“你回掖庭吧。”
“什麼?”丁榮疑惑道:“衛尉?”
您老人家可不能這樣啊,怎麼能說翻臉就翻臉呢,我求你責罰,不是隨便說說,表白一下認錯的態度嗎?丁榮腹誹着,還以爲程墨開玩笑,陪笑臉道:“衛尉可別嚇我。”
他還想當中常侍,好好風光風光呢。
“不嚇你。”程墨對站在旁邊的小陸子道:“即刻把他交給於賢。”
於賢是掖庭的頭兒。
小陸子早看不慣丁榮到處出風頭的樣子,只是他一向沒心計,不知怎麼辦好,現在有了機會,馬上喜氣洋洋答應一聲,吩咐人把丁榮帶走。
來真的啊?丁榮走到廊下,纔回過神,大叫道:“衛尉,求您讓我向陛下辭行。”
他得去求求皇帝,皇帝對他寵愛有加,一定會替他向程墨求情,讓他留下的。可惜小陸子沒給他機會,直接讓人堵了他的嘴,帶走了。
遠志嚇得忘了哭。
程墨吩咐陳亮:“去查查這個何宏。”
陳亮應了,出了公廡,臉上的笑繃也繃不住。程墨總算肯派他差事了,還是這麼重要的差事,可見他這些日子的努力沒有白費。
齊康很快回來稟道:“是祝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