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夜晚,可以做很多事,起碼張勉和吳瑭連夜行動,聯絡世交故舊姻親,或要求或勸說,或許以利,或許以官,要他們上奏摺彈劾程墨。
一部分人猶豫不決,一部分人婉轉拒絕,但大部分人還是答應了,利益在前,誰能不動心?
程墨出宮時已派人快加馬鞭去叫陶然,他回府剛換了衣服,淨了頭面手臉,坐下吃晚飯,陶然便來了。
“見過丞相。”陶然知道程墨這麼晚找他,定然有事,行禮後便靜待程墨吩咐。
程墨示意他坐,道:“你吃晚飯了沒有?要不要一起吃點?”
這個點,應該吃夜宵吧?陶然心裡嘀咕,再看桌上四盤青菜,一砂鍋湯,一碗白米飯,頓時有一種莫名的自豪感,他晚飯可是有魚有肉豐盛得很呢,吃過晚飯,他和新納的小妾歡愛無極限,哪像程墨,幹得多,吃得少,累死累活不落好。
“謝丞相,下官已經用過膳了。”想是這樣想,他還是一本正經地道。
他不吃,程墨便邊吃邊把豫章那邊的情況說了,道:“你去賑災,還負有查訪譚炎救濟是否得力的責任,若他妥善安置災民便罷,若有不妥善的地方,本官是一定要懲處的。”
譚炎奏摺上說,發現災情第一時間上報,但不代表他救治災民得力,這個跟個人能力有關,並不能因爲他奏報及時,便認爲他一定清廉、受民如子。
陶然聽說派他爲欽差,臉上閃過一抹驚訝,隨即行禮道:“諾,下官明白了。”
他是程墨的人,外派爲欽差,要是差事辦得好,說不定就高升了。
程墨又囑託他幾句,讓他寫個章程,然後讓他回去了。三天後就要走,這三天必須籌齊賑災的糧食,也有得忙,陶然剛纔還在心裡感慨程墨忙碌,現在自己也清閒不起來,這一晚,他忙到快三更,眯了會兒,就到上朝的時辰了。他的府邸離未央宮遠,得比程墨提前半個時辰出門呢。
今天早朝,張勉、吳瑭等共二十一人彈劾程墨御下不嚴,玩忽職守,要求皇帝罷免程墨。
這些人連夜寫就奏摺,熬得兩眼通紅,劉詢卻只淡淡道:“真相未明,諸卿太急了。”
吳瑭是急性子,半刻也忍耐不住,劉詢話音剛落,他馬上接茬道:“陛下,豫章郡令譚炎八百里加急急報,曾說受災馬上上報,可程丞相卻沒有收到這封奏摺,更不可能做出處理,豈不是玩忽職守?這封奏摺落在何處,經何人之手,全然不知。若這樣,程丞相還不是御下不嚴,又做何解?”
他自然明白,這封平白無故消滅的奏摺,就在張勉手中,他就是在張勉的書房看到這封奏摺的。正因爲如此,他才篤定程墨拿不出這封奏摺,他們也可以就此奏摺做文章。這次,還不陰死你?他凌厲的眼神瞟了程墨一眼,下巴上揚四十五度,十分倨傲。
程墨一方在陶然的帶領下,衆口一詞奏道:“此乃譚炎一面之辭,怎麼做得準?”
劉詢道:“對啊。陶卿,朕派你去豫章賑災,明天起程,到豫章後,須用心查訪此事。”
人只有什麼事都不做,纔不會出錯,只要做事,總有錯處可尋,一件事做出來,站在不同立場的人,便會有不同的看法。昨晚在宣室殿商議時,張勉和吳瑭都同意派陶然去豫章賑災,打的便是趁機抓陶然把柄的主意,到時,不管陶然做得如何好,他們照管彈劾就是,打擊政敵當用非常手段嘛。
當然了,若是武帝在位,或是霍光掌權,這種事他們是不敢做的,劉詢在朝堂上的掌控力不強,他們不趁程墨剛剛上任,把程墨趕走,由他們牢牢把持權力,成爲另一個霍光,又等什麼時候?
在他們的小團體裡,他們總是說劉詢被程墨矇蔽,說霍光被劉詢的花言巧語矇騙,其實那隻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他們心裡打的,便是取程墨而替之,成爲下一個霍光。只是這話不好宣之於口罷了。
現在劉詢當着衆朝臣的面讓陶然查訪此事,並以真相未明爲由,對他們的彈劾不表態,張勉頓覺失算,他還是太輕視劉詢這個年輕皇帝了。
他向吳瑭望去,吳瑭也察覺了,馬上道:“陛下,陶大人上了年紀的人,如何經得起長途跋涉?不如另派年輕、身強體壯的人去。”
程墨爲相,你們反對,理由是太年輕;我爲欽差,你們反對,理由是我太年老,你們能不能說句人話?陶然氣笑了。他身爲太常丞,在張勉手下,又站在程墨這一邊,這些天張勉沒少給他小鞋穿,心裡也憋火得很,可是張勉現在還是他的上官,他不敢說什麼,吳瑭可不是他同一個衙門的上官,他哪會客氣?
“不知吳大人今年貴庚?”陶然笑眯眯道。
吳瑭被問得一怔,下意識道:“我不爲欽差。”
陶然道:“下官今年五十六,說起來比吳大人還年輕兩歲。吳大人比下官更爲年老,卻竊居九卿之一,身體吃得消麼?”
“什麼?”吳瑭大怒,厲聲道:“大膽!當殿指謫上官的不是,你想幹什麼?”
一個帶笑的聲音道:“吳大人,你何止當面指謫上官的不是?你當面以莫須有的藉口彈劾上官,又想幹什麼?”
所有人都一怔,程墨一派卻笑了。陶然雙手攏在袖中,朝程墨所在方向豎了豎大拇指。
這話,正是程墨所說。
吳瑭氣得暴跳如雷,他不敢對程墨怎麼樣,暴怒之中跳了起來,越過多位朝臣,大步流星朝陶然走去,道:“老夫今天打死你,陛下怪罪,老夫領了就是。”
他算準有霍光這尊大佛在京中坐鎮,劉詢不敢對他怎麼樣,也就肆無忌憚了。
陶然哪會坐在位子上捱打,一邊叫着:“陛下救命。”一邊站起來就跑,你還別說,那身手靈活得很,一點不像五十多歲的老人。
一追一逃之間,有誰把皇帝放在眼裡?
劉詢道:“羽林郎何在?拿下!”